第七十章 委屈的大蟒蛇

“跑曲线,跑曲线……”

少年拼了命的喊,少年拼了命的跑,可无论少年多么努力、多么争气、多么用力的喊,那少年却似一点也不领情一般,一如既往的固执、倔强,拼了命的朝着山上狂奔而去。

当然,少年身后的雪白大蟒大概是和少年一样固执、一样倔强,对少年情有独钟的穷追不舍。

事实上,也不是少年不想跑曲线,而是他已经完全听不见了周遭动静。或许在奔跑过程中,少年也想过停下来,然而经历过一次生死的他,对于“活着”这两个字,早已变得格外珍惜,纵使他骨子仍旧有着那一股死谏君王的风骨,可真的面对身后这位庞然大物之时,他还是害怕了,胆小了。

不是他不争气,而是面对这么一位,实在是难以争气啊?当然,他相信不只是自己,就算是那些最有风骨的读书人在面对这位时,心底也应该是害怕的。

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少年背负着自己的使命,那一次落崖带来的恐惧感至今留在心头,他又怎么敢轻易拿自己的命去开玩笑?

停下来?他是绝对不会停下来的,他要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去完成自己所肩负的使命,所以——少年没有选择,只有拼命的跑!

只见那一人那一蟒,一者为活命一者也为活命,他们各自努力,一前一后,往山上狂奔而去。

多次喊叫无果之后,破棉袄少年却顾不得喉咙嘶哑的疼痛感,却也仿佛已经预见了自己生命中这位不速之客即将面临的命运结局。少年也不再为其挣扎,更不愿多看一眼对方狼狈的模样,只是心中还是会忍不住的替他感到惋惜,罢了。

是的,他虽然很不喜欢这个给自己招惹麻烦的少年,但毕竟……

唉,不过话又说回来,面对如此情景,破棉袄少年又能怎么办?难道少年还能有其他的选择?

纳灵境二重的雪白大蟒,不说他乐凡打不过,便是身边其他少年也是无济于事。强行逞强,不过是去送命,罢了!

他能怎么办?

总不至于为了沈问丘也把自己的性命搭上吧?

少年自认为自己和沈问丘还没有好到这个份上,甚至彼此连朋友都还不算上?又凭什么要付出这样的牺牲?

自己活着已经如此艰难了,却也还努力的活着,想进办法的活着,凭什么要为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客付出自己珍惜又吝啬的性命?

是呀!谁也没有权利要求他一定要这么做,他也没有义务一定要那么做……

那位穿着锦衣的俊美少年不敢大意,穿过稀松的树木,一路往山上而去,就连积雪也不能拦阻他要活下去的信念。

同样,本应该遵照习性进入冬眠的雪白大蟒也无视积雪,与少年相比不敢示弱,没有谁能阻止它追上少年的信念,就像它对少年的格外情有独钟。

然而,人力终有穷尽之时。早上两碗粥并不足以为这位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提供多少赞助之源,在经过一个时辰的猫追耗子似的体力大比拼之后,带着强烈求生欲望的锦衣少年终于累到跑不动,直接瘫软于地。

趟在冰冷的雪地里,身上是一股无力的虚脱感,气息无法平复的少年忽然苍然一笑,带着一丝苦涩和无奈。

望着已经抵达自己跟前的雪白大蟒,少年心中悲凉万分,却又出奇的洒脱,笑着玩笑道:“少爷我实在跑不动了,感谢你独特的审美能够对我情有独钟,这么多人你都不喜欢追,就喜欢追我一人,我真是荣幸之至,我真心的感谢你祖宗十八代。唉,没办法,谁叫我是个心善的,那鉴于你的审美观如此之高,我也不能亏待了你。你想吃我,我同意了。但是我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希望你能尽量把我一口吞掉,千万别咬。你应该知道的,我这人虽然特别有骨气,但有一点事实是改变不了的,那就是——我怕疼。”

读书郎,依旧是那个读书郎,只是不到这次之后,读书郎还能不能是读书郎。

对于少年的喋喋不休,雪白大蟒也不知道能否听懂其中言语,只是高高抬着头颅,吐着长信,带着疑惑看着这位拼了命瞎跑的少年郎。

最后似乎是确认了这位不安分的少年没有逃脱的心思,方才张开血盆大口朝着雪地里的少年扑咬——

“沙!沙!沙……”

安静的雪地里莫名响起一阵“沙沙声”,原本以为自己会是满足雪白大蟒口腹之欲之物的少年,忽觉耳边传来一阵“沙沙声”,又觉自身似与雪地不断的进行着亲切友好摩擦,还时常不断有雪花涌进自己衣服的领口,给自己带来一阵又一阵的酸爽寒意,方才察觉出事情似乎不大对劲。

因为这种感觉,与飞奔在原野上,实在是太过相似,不经让锦衣少年郎疑惑,“难道被蟒蛇吃进肚子里,是这种感觉”

不忍直视那血盆大口朝自己扑来而下意识闭上了眼的少年,对于自己所处泛起一丝好奇,于漆黑的世界里,忍不住尝试着睁开一只眼,试图去寻求光明。

然而,少年下意识睁开眼,第一眼看见的却是灰蒙蒙的阴云,而不是他闭上眼之后想象的黑暗。

大概适应了上方飞速变换的阴云,少年似乎又感受到了不断往后移动的稀松丛林,但丛林后撤太快,只给少年留下一片阴影,反而缺少了一丝真实感。这不经让少年心中更加疑惑,自己这是活着呢?还是活着呢

好奇心泛起的同时,少年陆续睁开第二只眼睛,然而,映入眼眸的依旧是方才的场景,但这次的感觉却变得更加真实。

当然,少年还有一种更为真切的感觉,那便是自己的身体,确实是在飞速移动,并与积满雪花的地面正进行着亲切友好的摩擦,时而有白色雪花越过重重障碍试图将自己掩埋,但不及自己移动速度之极,最终只能从自己额头覆盖而过,然后在脖颈衣领处趁虚而入,给自己原本温暖的身体带来酸爽的寒意。

活着,还活着……少年已经算是清晰的意识到自己活着,大概是悲极生乐,又经历了一次生死的少年连自然流露出一丝庆幸的笑容。

是呀,明知道死亡就在眼前,也即将发生,甚至在发生之前,自己已经经历了万分焦虑与恐惧,但最终结果,这一场可以预见的死亡,却未如自己所预料一般发生,谁不会有一股来自血脉与心灵深处的庆幸自然流露出来呢?

这位南明国的倒霉蛋,又捡回来了一条命。少年到底是庆幸的、是欢喜的。但这种来自血脉与心灵的庆幸与欢喜,往往都只是一瞬。

当这股情绪过去,少年又将重新回到现实世界,认清现实处境。自然也会好奇,自己为什么会不断往后移动,因而——

“啊!”

少年惨叫一身,只因为他在好奇自己为什么会向后移动的同时慢慢扭转头颅试图看清周遭,自然在其扭转头颅的刹那,映入眼帘的便是一颗灯泡似的大眼睛。

二者在彼此对视之后,确认过眼神,率先反应过来的少年不经再度提心吊胆,情不自禁的惨叫一声。

只是少年这一声惨叫,将那以为自己立了大功的雪白大蟒同样给吓得魂灰魄散,伴随着那一声刺耳的惊叫,惊悚的张开了它那张血盆大口,同时也还有点分不清东南西北,自个儿是谁,错把自己当成了受惊吓着,似个人一般硬生生将自己庞然大物的躯体翻跟斗似的,翻了一番,溅起一地雪花。

而它这么一松口,倒是也将自己获得的猎物就掉。在惯性作用下,也使得一人一蟒,各自拉开距离。

被吓了一跳的雪白大蟒在翻滚一圈之后,重新立起头颅,茫然看着这位一惊一乍的少年郎。

而同样摔落在远处的少年沈问丘重新坐起身,同样茫然盯着那条雪白大蟒,思绪飘飞,这蟒蛇也忒恐怖了吧?

一口吃掉自己不好吗?

你想干嘛?

你该不是还想把我拉回洞里去吃?

这,这不合适吧

额……大概也只有沈问丘才会有如此清奇的脑回路吧?这个时候不想着逃跑,居然还能有心情想这个?

可是面对这样一番情形,不说沈问丘,就算是其他人,也会和他一样进入一个蒙圈的短暂期间吧?

只是彼此的脑回路不都是如此清奇,罢了!

大概是从蒙圈中反应了过来,雪白大蟒委屈的发出一声“嘶嘶的低鸣”,似乎是对少年突然的一惊一乍吓得自己那颗幼小蟒胆差点给崩碎了,表示极其的不满。

随后一晃身躯,一个急转身冲到少年面前,又转了一个圈,用它庞大的身躯将茫然的少年围住。

然后,再度露出一道凌厉眼神,长舌吐信,硕大头颅猛地扑向沈问丘又骤然缩回,似是小气的报复少年刚刚的一惊一乍。

当然,面对一颗堪比自己头颅大小的蟒头,尤其是毫无征兆的猛然袭来,沈问丘不害怕,那也是假的。

但这一次可以预见的一口吞,似乎又没有如期发生。因为当少年在害怕中睁开眼眸时,落入他眼中的却又是一双水汪汪的委屈眼睛。

原来那些雪白大蟒在一次恶作剧之后,那凌厉眼神便被它瞬间收起,转而变得水汪汪,萌萌大眼睛里还泛起一丝水花,看起来楚楚可怜的,似是受了满腹的委屈一般。

与此同时,长舌还一收一吐,如倒苦水一般,诉说心中委屈。但沈问丘是人,又怎么会理解妖兽的语言?

因而,被拦住去路宛如砧板鱼肉的少年蓦然间瞧见雪白大蟒那双突然变得秋水汪汪的大萌眼,瞬间被气得跳脚骂娘——

“大姐,是你要吃我,是你要吃我,好吗?我都还没委屈呢?你先委屈上了,你这是不是太欺负人了天底下哪有你这样的?你这样搞得好像是我欺负了你一样?你我这实力,一看一比,怎么都说是我可怜,好吗?”

正当少年被气得与蛇愤慨言时,不远处,有那么几个穿月清色服饰的少年路过,同时被少年这边动静所吸引。

只是,当他们停下脚步,疑惑望向那一人一蟒之时,又闻听少年与蟒蛇的对峙,尤其是少年那跳脚大骂的样子,就显得有些蒙圈。

在一阵错愕之中,心中情不自禁的生出一股狐疑,自我反问道:“这样也可以”

大概是念在同门之谊,几人想着要不出手帮这家伙一把?但却又瞧见少年身上服饰,连月白色服饰都不是,又收起同门之间互帮互助的心态,反而露出一副看热闹不嫌弃事大,同情弱者又袖手旁观的心态。

对于这个胆大妄为的杂役弟子的奇奇怪怪,叹为观止。

是啊!什么时候连一个杂役弟子都敢跑到这后山来了?

真不知道谁给这小子的胆气与勇气?

如此不分斤两?

不过,既然有胆子做出超出自己能力范围之外所能承受的事情来,那也应该要有自己承担后果的勇气。

人嘛!总是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的,不然世界就没有了规矩,谁都可以乱来,谁都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

呵呵……了不起,什么是了不起,首先是要承担得起代价,而后有所作为,那才算得上是真正的了不起。

但此刻,听这少年对那蟒蛇的咒骂,显然就是个承担不起代价的杂役弟子。但即便如此,一旁看热闹的少年们,却也不会帮他。

其实有时候,停下来听一听和看一看,瞧一个傻子如何演绎跟一条蟒蛇沟通,还是蛮有意思的一件事情的。

三位就这样静静的瞧着沈问丘与那雪白大蟒沟通,除了觉得有趣之外,心里也不知道各自在想些什么?

但沈问丘的喋喋不休的抱怨,雪白大蟒显然是不认同的,还非常人性化的摇摇自己的硕大头颅,眨眨那双大萌眼,使得眼中水花更盛,瞬间让人误以为它受了更加大的委屈。

那本该惧怕它的少年反而没有了害怕,到底也是个心存善念的,亦是同样委屈道:“你还是吃了我吧反正都是一死,你在这吃我,跟在别的地方吃我,没什么区别?但我还是那么一点要求,就是就不要再用这种可怜兮兮的眼神看着我了,好吗?别像是我欺负了你一样。”

“哈哈……纳兰,你说这小子是不是个傻子,还能求着那大蟒吃自己的这是什么逻辑?”

听到这里,不远处站着的少年再也忍不住了,发出轻浮嘲讽的笑声,转而对同行少女表达自己的观点,大概也含有其他意思。

原本持剑双手环抱于自己那傲人酥胸前的少女纳兰月,闻听身旁少年的风凉言语,实在有些听不下去,便微微皱了皱眉,表示自己对于同伴少年的喜恶,继而不予理会,迈开步伐走向沈问丘。

同样少年瞧见纳兰的眼神也甚是不喜,或许自己愿意与她多说两句话,也是因为对方还有几分姿色的份上。

这边少年无辜嘲讽,使得沈问丘也有所闻听,但却没有因为对方话语所含嘲讽生气,或许他也没听清。

只是如此时刻,实在让人难以去计较这些小事情。

忽闻少年声,少年猛然回头,只见那离自己不远处三位身穿月清色服饰的少年人朝自己走来。

少年以为自己迎来了救星,刚欲要喊,却忽觉不对。只因身边这条雪白大蟒同样察觉有人朝着他们二者靠近,便转而舍弃委屈眼神化为凌厉,龇牙咧嘴,似是威胁那位瞧着像是十七八岁的年轻女子,以眼神警告她不要多管闲事。

不愿累及他人的沈问丘,也注意到了雪白大蟒的忽然转变,怕激怒了这大蟒,使得这走来三人也跟着早了池鱼之殃,便赶紧朝着向自己走来的少女及二少年方向摆手示意,同时喊道:“姑娘,你不要过来,危险啊,快跑,不要靠近……”

瞧见少年的摆手,同时听见少年的拦住,持剑少女在大概离着少年六尺左右,停下脚步,同时微微蹙起她那对好看的远山黛眉。

大概是不明白少年是个什么意思?

按照常人逻辑来说,如果是自己陷入这样情急的危险之中,忽然瞧见人有从自己身旁经过,肯定会是瞧见救命稻草一般朝对方发出求救信号的,以助自己顺林脱困——因为没有人会想着去死,谁都渴望活着,并且是好好活着!

可他倒好,反而让自己不要靠近,这是什么逻辑难道他还真是个傻的?

少女想不明白其中关窍,同时也有些迷糊,但她瞧着向自己摆手的少年,神情认真,却又不似是个违心的举动,倒也让人觉得更加迷糊,不经问道:“你是兽语师,能和这条大蟒交流”

但站在少女身旁的少年却不见得会这么想,尤其是想起沈问丘刚刚求着蟒蛇吃了自己的话语。

因而,不及沈问丘回答少女,之前那位开口嘲讽沈问丘是傻子的少年,大概是因为刚刚少女没有赞同自己的观点又或是因为少女对自己的蹙眉嫌弃,心里有了些许怨气,便将它累及到这位倒霉蛋身上,以平复心气——

“纳兰,你该不会也是脑子进水了吧这家伙是兽语师?还能跟一条蟒蛇交流就他这熊样,他要是能跟这条蟒蛇交流,我就敢吃翔。”

一旁,一直未曾言语的少年,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拆台还是对少年捧场,又或者是无心之举,说了句看似很不合时宜的话,但又很合时宜,“老叶,你这牛可不要吹得太满,万一人家还真能跟一条蟒蛇交流呢?那你这翔,是吃呢?还是不吃呢哈哈哈……”

大概是觉得自己给少年的信誓旦旦捧到了一个新高度,少年说着便率先情不自禁的笑了起来。

只是被称作纳兰的少女,实在是难以对于身旁这二位那粗俗得不堪入耳的恶趣味提起一丝兴致,一对远山黛眉蹙得更加深沉。

大概是觉得自己之前做了个不智的决定,那就是跟这两位走在一块,才会使得这二位今天连带着拉低了自己的素养。

对于这两位的恶趣味,沈问丘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只是这样夹枪带棒的嘲讽自己是不是过了点?

换句不好听的说,我都不认识你们俩,你们搁这刷什么存在感呢?

大概是觉得自己的好心提醒换来了这么一个结果,有些怨念,也想报复,沈问丘甚至有些赞同那位拆台又不似拆台的少年的捧场,隐隐有些期待那位说要吃翔的,如果自己说能和雪白大蟒交流之后,会是个什么反应?什么表情?这翔,他是吃呢?还是不吃呢?

呸呸……读书人心无邪,肚量海,怎么能想这些呢……沈问丘还是有点修养的,很快摒弃了自己心中这个糟糕又不成熟的想法,但似乎意外总是那么始料不及,因为接下来他脱口而出的委婉话语所表达的却超脱了自己的控制——

“不能。不过,我知道这蟒蛇姐姐想邀请我去它家里做客,只是我不大愿意,所以这一点上,我们起了一点小争执。实在不好意思,让各位见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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