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第111章 在我身边

没有人在意桓衍的心情。皇帝已经不能理事,朝中必然会有一番大的变故,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这件事上,都希望自己能从中攫取到更大的利益,自然没人顾得上他。

而对于众人的请愿,曹皇后也没有推脱,她怀里抱着刚满一岁,连话都还不会说的小皇子,站在桓衍的病床前,对所有人道,“诸公所言甚是,朝廷不可一日无人主事,如今陛下变成这个样子,还需尽快拿个章程出来才好。只是我一个妇道人家,朝政半点都不懂的,此事还需诸公费心。”

众人闻言,都将视线放在了曹太师身上。

如今朝中掌权的这几家,谭家自然不必说,原本他们是站在桓衍那边的,这会儿就要后退了。赵宠作为中书令,赵家本来应该掌控话语权,但谁让他家公子偏偏娶了汉王的小姨子呢?如今汉王谋逆,人还关在天牢里,之后不被牵连就是万幸了,自然也不敢争这个先。韩家和潘家一向保持中立,这会儿也不方便直接表态。

而曹家身为皇后的母族,曹太师又是皇后的父亲,虽然之前他们身为外戚,在朝中的位置比较尴尬,但此一时彼一时,这会儿由他来开口,自是再合适不过。

曹太师显然提前跟皇后沟通过了,即使面对这样的大好机会,也并未得意忘形,而是谦虚道,“事关重大,还是需要大伙儿一起拿主意。不如大家都来提一下想法,让娘娘从中选出合适的。”

既然他给了这个台阶,其他人也不是真的不想插手,便也不再客气。

侍中谭涓第一个开口道,“依我看,陛下虽然身体有恙,但好在膝下有个健康的皇子,不如直接立小皇子为储君,如此国本稳固,再选取老成之人从旁辅佐,自可万无一失。”

“谭大人诚然是谋国之言,只是这孩子年纪太小,骤然接下这样的重担,本宫心里总觉得不安。”曹皇后轻轻叹息道。

众人都知道桓衍后宫皇子皇女成活不易,倒也都理解她的这种担忧。

本来就很难养活了,再给他加上这样的担子,万一承受不住夭折了,到时候才是叫人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确实是个令人担忧的地方。无论是立储君还是直接禅位,主幼都难免国疑。而今的大魏虽然还算得上安宁,可实际上,在座的人都清楚,朝廷内里早就已经腐朽了,存在着种种问题,不过勉强支撑,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出事。

而这种局面,一个不懂事的小娃娃,显然是压不住的。

如果没有足够强力的君主镇压,下面的人就只能各自为政,只怕问题暴露得更快。

虽然大魏的江山这才传到第三代,但是却已经有些岌岌可危的意思了。只是这话,谁都不敢说,甚至想都不能想。

毕竟从大臣们的立场和本心来说,他们巴不得皇室衰弱,自己手里的权利增加呢。

之后又有人提了几个建议,但都绕不过这个最关键的问题。其实这个问题早就存在,只不过之前桓衍好好的,暂时不需要考虑,而如果他始终没有合适的继承人,过个十几年,依旧会爆发出来。

所以说来说去,大殿内的气氛便又渐渐凝滞起来。

终于,不知是谁看到站在一旁的桓羿,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嚷道,“既然担心小皇子年幼,无法担起责任,不如就从宗室之中挑选贤能者监国,待小皇子长成之后,再还政便是。”

他这么一说,所有人的视线便都落在了桓羿身上。

曹皇后让他留在这里,本身就已经是一种态度了。所以领悟了这一点之后,众人便纷纷出言附和,都觉得桓羿身为先帝的儿子,桓衍的兄弟,小皇子的亲叔叔,必然能够担此大任。

桓羿自然是连连推辞,坚决不肯接受。

众人都以为他是拿乔,故意推拒,估计再这么来往几次,就会接受。谁知道就在这时候,曹皇后突然开口道,“越王虽然没有多说,但你的顾虑,本宫也多少猜到了几分。”

而今皇子年幼,桓羿担当大任自然没什么问题,但等到十几年后,要还政的时候,势必会面对一系列的难处。

而自古以来,摄政王、摄政大臣之类的存在,风光的时候自然是一手遮天,但等皇帝长大,手中的势力逐渐膨胀,他们往往没什么好结果,几乎都只会成为新君竖立威信的靶子和踏脚石。

所以桓羿只要不是被眼前的权力迷花了眼,自然就能想到将来的结局。

自然,也有另一种可能,让他不需要担心这个问题,那就是他在这十几年间直接废了小皇子,自己登基为帝,那自然就没什么可担忧的了。

所以他要么不上,要上,那么小皇子的处境就会变得十分危险。所以把他推出来,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有人佩服桓羿能在这时开口拒绝,将这种潜在的可能性暴露出来,但也有人觉得他是傻子。

然而不管他们心里怎么想,听到曹皇后接下来的话,便都立刻在心底掀起了一番惊涛骇浪,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曹皇后道,“我们孤儿寡母,如今只求能好好活着。若是越王心里有所疑虑,本宫倒是有个法子,可以两全其美。方才汉王说是要效仿先帝,兄终弟及,但依本宫看来,纵然要兄终弟及,越王也比他更有资格。”

竟是拱手将皇位让出来了!

如果说,诸位大臣只是震惊,那么躺在床上动不了的桓衍,就是几乎要呕出血来。

他之前跟桓羿说话的时候,没有看到皇后,所以对于她的印象,还停留在宴席之上,皇后主动站出来维护自己。所以方才皇后抱着小皇子进来,他看到两人,心下也十分欣慰。

虽然自己已经变成了这样,但好在还有一个儿子,而这个儿子抱在了皇后膝下养着。有皇后和她身后的曹家支持,小皇子方能度过这段最危险动荡的时期,接过自己的位置。

后继有人,多少可以宽慰一下桓衍经历种种变故之后已经十分灰心的情绪。

然而此刻,听到皇后说出这番话,他才终于意识到真正的问题所在:之前汉王谋逆,他就怀疑自己身边还有人被收买了,而现在,一切都已经无比清晰。

原来不仅仅是何荣那些奴才,连他的皇后都选择了背叛他!

她甚至要将他好不容易才谋划来的皇位,拱手送给桓羿。这一瞬间,桓衍目眦欲裂,甚至忍不住生出来一个念头:早知如此,还不如当时写下诏书,让汉王成事。

这皇位,他可以给天下任何人,唯独不能是桓羿!

自从桓衍从桓羿手里抢走第一样东西开始,就只有他从桓羿那里抢东西的份,从没有还回去的。

然而不管他心里再怎么恨,再怎么着急,但这些事已经注定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也没有人会来问他的意思了。桓衍只能咬着牙,瞪着眼,看着站在床前的桓羿和皇后。

从他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们的背影。又因为他躺着,他们站着,那身影似乎也显得格外地高大,屹立在那里,根本无力撼动。

他只能在心里祈求朝臣们拒绝这个过分荒谬的提议。

然而,当初本来就是宸妃拥趸的御史中丞潘致远已经开口道,“这……虽说有些令人吃惊,倒不失为一个好的解决方式。”

一听他这么说,其他人就猜到他可能提前得到了什么暗示,纷纷不甘示弱地开口。

有人反对,觉得桓衍明明有儿子在,没必要将皇位传给兄弟,但旋即就被人用先帝的事例反驳了。当初太祖也有两个儿子,汉王已经十几岁了呢,还不是因为担不起事,所以让朝臣们推举了先帝登位。

但反对者依旧坚持父死子继才符合纲常,兄终弟及容易乱国。汉王之所以谋反,不就是因为不忿于本该自己继承的皇位被先帝夺走吗?若是再来一回,只怕又会留下隐患。

小皇子现在还小,但是他总有长大的一天,到时候,他会甘于这样的命运吗?

曹皇后看着他们争得面红耳赤,本来想开口说自己会直接带着小皇子离宫别居,不让他生出多余的心思。然而不等他开口,中书令赵宠突然开口道,“依老夫看,此事倒也不是没有解决之法。”

“哦?不知中书令有什么法子?”有人问。

赵宠道,“既然诸位担忧的,都是小皇子的处境问题,不如就请越王将小皇子立为皇太子,如此一来,自是皆大欢喜。”

听他这么说,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都找不出反驳的道理来。

倒不是这个安排真的就万无一失。事实上,等桓羿有了自己的孩子,矛盾会变得更加激烈。但是至少表面上,这个结局是所有人都可以接受的,伦理方面也说得过去。

至于小皇子能不能活到继位的那天,桓羿有了自己的孩子,还会不会让他继续待在储君的位置上

从古至今,储君本来就是个危险的职业,就算是皇帝的亲儿子,被封为皇太子之后,真正能够继位的,也不过十之三四罢了。谁都没办法保证十几年后的事,他们这些人能做的,只是替他争取这样一个名分。

虽然在更多人看来,没有这个名分,他的下场说不定还好些。不过这也要他无心大位。若是有心争位,有了名分的确会更名正言顺。

所以短暂的思索之后,他们就将问题抛给了曹皇后,让她来做决定。

毕竟,若不是她主动开口,想要推桓羿上位,也就没这么多事了。

曹皇后一时也有些犹豫。她本来是想自己将这个孩子带走,这样对孩子来说会更好,但谁也不知道孩子会是什么想法,如果他长大后就是像汉王一样,想要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呢?

保留这个名分,自然更好。

她不由看向桓羿。这跟他们事先说好的不一样,是否同意,就要看桓羿的意思了,“越王是否愿意立畅儿为太子?”

她没问桓羿是否同意继承皇位,等于直接跳过了这个问题。桓羿眉梢微微一动,“既然是皇嫂所托,臣弟自是在所不辞。”

反正他和甄凉本来就不会有孩子,将来总要考虑继承人的事,桓畅虽然是桓衍的儿子,但是他本身是没有过错的,名分上也合适,小孩子只要好好教导,想必不会像父亲。

“既如此,本宫还有一个要求。”曹皇后又道。

“皇嫂但说无妨。”

曹皇后却没有看他,而是看向跪着的大臣们,“若是越王继位,陛下和本宫继续留在宫中,便不合适了。所以到时候,陛下和本宫会搬到京郊的温泉行宫休养。太子年幼,本宫想亲自教养他,等要读书了,再送回宫里。另外,后宫中的嫔妃,也该同去侍奉陛下。”

这个提议倒是没什么令人意外的。

按照原本的计划,是桓衍死了,曹皇后自己带着孩子离开皇宫,那多少会有一点阻碍。但如今桓衍还活着,虽然是个躺着不能动的活死人,但毕竟有帝王的名义在,留在宫里,桓羿的处境会很尴尬,当然是搬出去更好。而有他在,曹皇后和后宫嫔妃跟过去也就成了理所当然,省下不少事。

但是她要将小皇子一起带走,就有点麻烦了。

按理说,既然是储君,当然是桓羿从小带在身边更好。但既然不是自己亲生的,将来的事也说不定,曹皇后出于防备的心态,想自己养大孩子,也很正常。

小孩子容易夭折,可是等长到七八岁,该读书的年纪,就没什么问题了。

而且他跟着曹皇后的时候健健康康的,一回宫就生病出事,那就太明显了。桓羿就是为了自己的名声,也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如此一来,也是一重保障。

到底是自己养了一年多的孩子,虽然不是亲生的,但曹皇后也为他设想周全。表面上,好像是将他的皇位拱手让人,但却是给小皇子争取到了更多的成长时间。至于更多的,就非她所能了。

既然事情已经议定,当下就有人送上笔墨,直接写了禅位的诏书和立皇储的诏书,然后颁行天下。

自然,这个消息一公布,又引得整个朝堂,乃至京城上下都一片哗然。

不过再细细一打听,得知汉王不但逼宫谋反,甚至还给皇帝下了毒,导致陛下中风,也不知还有多少日子,这个结果似乎也就理所当然了。有先帝的前例在,对于弟弟继承皇位这件事,百姓们的接受度并不低。

何况这不是把皇子立为储君了吗?

虽然私底下也不是没人议论,将来有了亲生儿子,只怕又要起纷争。不过这种话也只能私下说一说,没人敢当面议论。

……

在满京城议论纷纷时,身为当事人的桓羿,已经带着甄凉回到了和光殿。

虽然准备各种典礼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但是桓羿已经准备接手各种政事了。人忙起来,当然没空再回宫外的府邸,索性直接在宫中住下。

住处当然不是和光殿。自从去年这里起了火,桓羿直接搬出去之后,这处就荒废下来了。

反正没有人住,重新翻修还要花一大笔钱,自然没必要着急。尤其这里还是桓羿的住处,桓衍就更不会急着修整。

所以现在,整个和光殿还是一片断壁颓垣。不过甄凉坚持要来看,桓羿拗不过,只好陪同。

甄凉绕着这片废墟转了一圈,心里都是后怕,很是不满意地对桓羿道,“殿下当时就是留在这里做诱饵?烧成这个样子,你还说没有危险。”

“的确没有危险,不过呛了几口烟。”桓羿安抚她,“都已经过去的事了,怎么又提它?”

甄凉叹了一口气,“其实我也知道,殿下并不是不爱惜自己。若可以选,谁愿意亲身涉险?无非是没有办法,只好把自己也当成筹码,摆到桌面上去。”

“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桓羿再次保证,“不会再让你担心。”

“其实……”甄凉想了想,又忍不住摇头,“我并不是怕殿下涉险,我所担忧的,是殿下涉险的时候,我不在身边。”

她害怕的,是自己什么都不能为他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发生。

桓羿从后面环住她的肩,“那我向你保证,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做出什么决定,都会带着你。”

甄凉点点头,侧身靠在了他怀里。

虽然和光殿已经烧光了,但是曾经在这里度过的那段日子,却没有在两人的记忆之中褪色。两人回忆了一番旧事,桓羿还打算等回头时间充裕,手头也宽裕了,就将这里重新修起来。

这处宫殿位置偏僻,倒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地方,往后有空了,两人也可以过来小住。

两人找了个地方坐下,漫无边际地说了许多话,不知不觉就说到了接下来的种种安排上。甄凉饶有兴致地问,“殿下可想好了,要用什么年号?”

“看礼部送过来的有什么吧。”桓羿对此没有特别的偏向,“选个寓意平安顺遂、五谷丰登的。”

一开始,桓羿只是想为自己的母妃求个公道,并没有谋取皇位的意思。但一步步走到现在,这已经是他避不开的责任。而且桓衍这几年也确实胡闹,整个大魏处处都是问题,既然到了桓羿手里,他也不盼着自己能有多大的功业,只要四海安宁就足够了。

从甄凉的记忆里,他已经知道,未来好些年的年景都不太好,时常便有各种发生。在这样的背景之下,五谷丰登,便是最切实的愿望。

“殿下一定可以做到。”甄凉笃定地道。

上一世,摄政王接手的可是比现在更烂的烂摊子,他也一样做得很好。只不过,要做的事情太多,结果就在一切都变得越来越好的时候,他的身体却每况愈下,终于倒下了。

现在情形比那时好得多,可用的人也不少,相信桓羿不至于累到自己。甄凉也会在一旁多看着,绝不让他走上老路。

双腿尽废的命运已经被避开了,这一次,甄凉相信自己依旧可以做到。

直到天色很晚了,两人才踏着夕阳的余晖离开。桓羿将人送到曹皇后的万坤宫门口,替她整理了一下衣领,又拉着她的手道,“放心,事情都已经安排好了,你只需跟着皇后出宫住一阵子,我会尽快想办法接你回来的。”

“我知道。”甄凉点头。

虽然说过以后都不会分开,但现实是,如果一直不分开,甄凉就只能作为桓羿身边的一个小小女官存在,这样是不能长久的。

所以为了两人的将来,他们必须再分开一段时间。

而这一次分开,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让两人不习惯。

因为以前,他们不管心里怎么想,至少名份上不过是主仆,就是有再多的不舍,也不能表现出来。但现在不一样了,他们已经有了最亲密的关系,视对方为至亲之人,早就习惯每日朝夕相处、交颈而眠,骤然要分开,那不舍之情自然也多了十倍不止。

所以又站在万坤宫门口说了好一会儿话,直到曹皇后看不过去,派人出来查探,桓羿这才转身离开。

甄凉进去拜见曹皇后,她正在指挥宫人内侍收拾行李,准备过几天就离开皇宫。

到了这时候,一切尘埃落定,曹皇后心里倒是安稳了许多,比以前更放得开了。所以见了甄凉,她便打趣道,“本宫也算是看着越王长大的了,还是头一回见他这样在意一个人。”

甄凉笑道,“是我的运气好。”

曹皇后一笑,她也觉得甄凉运气不错。毕竟桓羿那样一个天潢贵胄,若不是甄凉陪他辛苦患难,想来要走进他心里,并不容易。

但其实,甄凉这句话里,还藏了更多的意思。

她永远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桓羿的那天。不是重生之后,在和光殿里,第一次隔着窗户看到那个消瘦羸弱的少年,而是上一世,在她打算跟夏太监等人同归于尽时,那只突然从旁边伸过来的手。

在千钧一发之际,是他拉住了她。

他说,“夫人连死都不怕,难道还怕活着?”

他说,“人的眼光能杀人,言语能杀人,可是你看,他们并不敢真的冲上来杀死你,所以只能用这种诡道。他们比你想象的更弱,而你,也比自己想象的更强大。”

他说,“连我这样身体残缺之人,也依旧在挣扎求存,你又为何不能光明正大地活着?”

最后,依旧是他在她面前伸出手,说,“如果你没地方可去,那就留在我身边吧。我这里,正缺一个像你这样的人。”

其实后来甄凉知道了,他身边人才济济,而且还有更多的人前赴后继,希望能够为他所用,他又怎么会缺可用的人呢?他那样说,不过是为了让她无法拒绝。

一直……一直都是他先对她敞开了心扉,放她走进去。

……

曹皇后打定主意要在桓羿的登基大典之前,就离开皇宫,所以接下来的几天,都在忙着收拾东西,又提前打发了人,到行宫那边去清理打扫,以便尽快入住。

另外,各宫嫔妃那里,也要派人去劝说,让她们收拾东西跟着自己走。手机\端 一秒記住《www.》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这件事自然也在宫里引起了很大的喧哗,毕竟不管后宫这些嫔妃是什么来历,但既然进了宫,自然就希望能保住现在的生活。骤然听说要出宫,自然无法接受。

曹皇后身份特殊,自然不用担心,就算离开皇宫,一应待遇也不会削减,但她们这些人就不一样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就算不出宫,留在宫中,作为上一任帝王的嫔妃,待遇本身也会被缩减。在事实已经无法更改的情况下,众人也不过抱怨几句,倒是没有人跑到曹皇后面前来求情或是想要留下。

当然,这并不代表她们没有自己的心思。

比如跟桓羿多少有点关系的莺充媛和陈美人,就在琢磨着是否能想办法留下来。她们毕竟跟桓羿同龄,还算年轻貌美,这继承上任帝王的嫔妃之事,虽然中原朝廷已经很少,但也不是绝对没有。

于是都暗中使人给桓羿送信送东西,各种明示暗示。

但她们哪里知道,这件事却恰好戳中了桓羿的心事。他刚刚得知宸妃有可能曾是太祖的嫔妃,虽然说已经想明白了,当事人都不在意这些,他也没必要介意。但是心里毕竟还是有几分不自在的。

所以桓羿非但没有收她们的东西,还直接转手送到了曹皇后那里,害得她们分别被叫过去训斥了一番。

曹皇后这一两年来,已经不大在后宫嫔妃面前做大度的模样了,也不耐烦跟她们绕弯子打机锋,基本是有什么说什么。反正时至今日,这些人早就无法动摇她的地位,又何必顾忌?

话说得不好听,两个嫔妃被训完之后,都是红着眼睛回去的。

旁人虽然不知道她们是怎么回事,但是将这事看在眼里,自然都更安分了。

而且桓羿的后宫嫔妃,大都出身不高,所以也没几个野心勃勃之辈。仔细想想,她们在宫里的时候,其实也没怎么风光过,最多是皇帝看重的那段时间好一些,但也是稍纵即逝。而宫中的种种争斗和心计,却并没有变少。

倒是出宫之后,生活条件必然会稍微降低,但只要新皇还要脸,也不会过于薄待,而她们要侍奉的男主人躺在病床上,倒省了各种纷争,可以安稳过日子了。

所以过了正月初七,年一过完,众人便都收拾停当,随着銮驾出宫,往温泉行宫而去。

桓衍现在还是皇帝,所以被派来护卫圣驾的,正是已经回京,之前还在除夕宫宴上护驾有功的穆平海将军。

他之前在西北打退草原骑兵的功劳还没有封赏,又加了一个救驾的功劳,反倒让负责拟封赏的礼部官员为难起来,再加上还在年节里,所以迟迟没有定论。因此他也一直赋闲在家,便被安排了这么个差事。

虽然只是往京郊走一趟的事,但是穆平海还是十分尽责地安排好了各个环节,保证从头到尾车上的贵人们都不会受到任何惊扰。

一路平安来到温泉行宫,这边也早就已经收拾好,就等着主人入住。

穆平海来到銮驾之前,等着护送皇帝入内。主要是皇帝不能自己行走,须得兵士们抬进去。

后面车上的曹皇后自然也要过来主持大局,这样一来,就跟穆将军打了个照面。而穆将军看到皇后身边的女官,顿时神色大变,甚至失声惊呼,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穆将军这是怎么了?”曹皇后出声询问。

穆平海回过神来,连忙告罪,但还是忍不住抬眼去看皇后身边的女官,“臣失仪了。只是娘娘身边这位女官,容貌肖似臣的祖母年轻之时,臣一见之下大为吃惊,这才失态。”

“哦?”曹皇后回过头,朝站在身后的甄凉招手,“你是说她?”

见穆将军点头,又问身边的金尚宫,“我记得甄凉是宁州府兴宁县人吧,穆将军祖籍银州,想来应该没有关系。”

“回娘娘的话,奴婢虽然是兴宁县人,但实是被人收养的。”这时,甄凉突然出声道。

当初白夫人为她伪造身份,就选了兴宁县一户姓甄的人家。他家虽然是士族,人口也不算少,但名声只在兴宁县一带,没什么人知道,也就不用担心会有人查到这个假身份。

如今桓羿要坐实甄凉的身份,自然早就将这假身份变成了真的。

至少,甄家人会对外承认,甄凉是他们家旁支一对早就已经去世的夫妇留下的孩子,而且是收养的。正因为这样,甄凉在家里才没什么存在感,她从小深居简出,守了望门寡不久就入宫做了女官,所以没多少人知道。

对甄家来说,这可是天降的大喜事。只要认下这一门亲戚,往后就跟宫里扯上了关系。虽说甄凉的身份是养女,但也总比没有好。

何况他们已经先拿到了实惠:制香工坊一成的干股。

所以此刻,甄凉说出自己的身份,那是半点心虚都没有。

而曹皇后听她这么说,见穆将军一脸关切,便又问起甄凉小时候的事。得知她曾经大病一场,什么都记不得了,便主动承诺会查清楚此事,若甄凉果真是穆家流落在外的女儿,那就让他们一家人团圆,也算是功德一桩。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在当时并没有掀起多大的波澜。

不久之后,曹皇后便顺着早就已经伪造好的种种线索和证据,查清甄凉果然便是穆家走失的女儿。

反正穆家一直在边境,许多事京中都不知道,所以直接将这个走失的时间跟段素馨安在了一起,就说当年是有贼人拐卖孩子,一下子拐走了两个,段素馨后来被段家寻回,甄凉却辗转入了宫。

有了这一层身份,就算是皇后,也不好留着甄凉在自己身边伺候了,于是给了许多的封赏,敲锣打鼓地将甄凉送回了穆家。

至此,甄凉的新身份算是尘埃落定。

开祠堂记名的时候,甄凉有了一个新的名字,叫穆长宁。

这取名的风格,倒是跟桓羿一脉相承。或许是因为这样,甄凉很喜欢自己的这个新名字,甚至给桓羿写信的时候,开玩笑说不如就用长宁做年号,很符合他的要求。

谁知过了几天,就听得宫中传来消息,新君竟然真的定了“长宁”为年号!

这让穆将军十分不高兴,跟家人商量着,要不要给甄凉改个名字,“若是不改,将来咱们阿凉入了宫,叫外人一看,还以为这年号是为她改的。”

“依我看,倒不必改。”老夫人的看法却跟他不一样,“是先有了年号,长宁才入宫,到时候说起来,正是她和新君的缘分。”

想想看,刚刚取了长宁这个年号,就见到了一个名叫长宁的姑娘,岂不正要高看她一眼?这样一来,就算桓羿对甄凉偏爱,旁人说起来也是一段佳话,不会挑剔了。

甄凉见他们商量得一本正经,越发不好意思说是自己撺掇着桓羿改的这个年号。

因为现在是正月,所以按照朝臣们的意思,既然反正都要登基改元,不如抓紧时间办了,大家也好照章办事。所以桓羿的登基大典,就紧急定在了正月初九日。

本来下面的人不太同意,因为时间太赶了,很多东西都准备不全。不过桓羿不为所动,坚持定在这一天,至于各种准备,完全可以一切从简。反正他并不打算太过高调,更希望一切尽快恢复。

另外,他还给出了一个众人无法拒绝的理由:因为接二连三的变故,今年这个年,大家都没有过好。就连本该封印,不再办事的朝廷命官们,也都被拉回来加班加点地赶工,准备登基事宜。所以最好是在上元节之前登基,然后再大肆庆祝一下这个节日,冲淡一下之前的种种变故带来的惶恐气氛,让所有人能各安其分,早点稳定下来。

既然新皇这么体贴,众人自然也不能拂逆他的意思。

所以尽管十分勉强,但到了正月初九这一日,登基大典还是如期举行。

这时候,京城之外许多地方,甚至还没有收到京中发生变故,承熙帝已经中风退位的消息。不过对于京城百姓而言,大抵因为所有的变故都被限制在了皇宫这个范围,他们也就是紧张了几天,发现一切如常,连孝都不必戴,所有渐渐便安然了下来。

而今新皇登基,代表着一切都安定下来,他们自然也都十分欢喜。

要知道,距离桓衍登基还没有过去几年,许多人都还记得,当时京中的粮价可是涨了整整一个月,所有人都紧张得很。哪像这一回,官府出来平抑粮价,大家的生活半点没有受到影响。

虽然还不知道新皇是怎么回事,但是民间已经有了称赞他的话。

等知道今年元宵节会办得比以前更加热闹,百姓们就更是满意了。反正上面的那些事他们不懂,日子好不好过,确实每个人切身体会到的。

……

别处的人什么时候能收到消息,甄凉不知道,但江南作为一处重要的战略之地,各种交通也十分方便,必然是第一批收到消息的。但甄凉总不能让她的人从官方的公文上得到消息,所以回到穆家之后,也没闲着,一直在安排江南那边的事。

她本来以为桓羿这边还需要几年的时间,所以之前把人都留下,一方面是为了他们的安危,另一方面也是想要深耕江南这块地方,给桓羿打造出一个安全的大后方。

谁知变故来得这么快。如今桓羿成了皇帝,做什么便都可以更名正言顺,没必要藏在私底下了。

而且他登基之后,原本的危机也解除了,留在江南那些人,自然也可以渐渐召回来。能干的委以重任,养老的也可以过得更安稳。

就这么一直忙了好几天,收到宫中送来的信,她才意识到,元宵节到了。

虽然桓羿并不喜欢各种宫宴,但身为皇宫的新主人,这第一个节日,必须要大操大办,将所有的朝廷官员和家眷都请进宫去,安抚一番。毕竟不久之前的除夕宴,他们才受了一回惊吓,这会儿事情都落定了,也该让他们放心。

身为穆将军的家眷之一,刚刚认回来的女儿,甄凉无疑也在受邀之列。

也就是说,她跟桓羿可以见面了。

眼下,甄凉的身份已经没问题了。接下来,自然就是她跟桓羿重新认识,再意外得到新君的青睐,乃至于后面的谈婚论嫁……

上一回的初遇,于甄凉而言,是穿越两世、跨越山海之后的重逢,所以即便只是远远地隔着窗户看上一眼,也已经满足。但在桓羿看来,未免就太过仓促而无趣。

所以他在这封信里写:阿凉,期待我们可以从此刻开始,再一次认识彼此。

那些以前缺失的、没有得到过的,接下来都可以一一补足。他们可以像世间任何一对寻常男女那样,相识,相知,相恋,最后长相厮守。

怎能不令人期待?

作者有话要说:听,是完结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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