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两美

娟红小姐出身于世代为官的官宦人家,小的时候,就开始涉猎书史,长得了,更加显得聪慧艳美。

她的母亲李氏,出身于衰落了的官宦之家,也认得不少字。她的父亲虽然学习作应试用的八股文,但是一直困于科场,始终没有获得功名。因此,家里便日益衰落了,就在家中设帐,教授蒙童。

她的父母都万分疼爱她,把她当做掌上明珠一般,想给她择选一个好夫婿,常常高不成低不就,一直没有定下来。

没多久,父母都双双相继离世了,留下娟红,孤苦无依,就寄住在她的叔父家中。

她的叔父性行暴戾,动不动就大吼大骂,像老虎咆哮一样。可是,她的婶婶美貌贤惠,常常护持着她。

城里有个叫朱丽青的人,年少的时候,曾经到过娟红的家里去读书,这时候,已是县学中的廪膳生了,才华横溢,文名鹊起,向来仰慕娟红的美貌,就请媒人去提亲,可是娟红的叔父索要一大笔钱财,朱丽青难以置办,这事也就停息了。

有一个叫陆赞臣的人,是个武秀才,从小学习骑马射箭,颇有膂力,凭借一身气力称雄一方,和娟红的叔父往来,算得上是莫逆之交。刚好断弦打算续娶,便有意于娟红了。

娟红的叔父一口就应承了下来,对他说:“这有什么难?包在我身上!”

陆赞臣已有四十五岁了,从头到脚,都没有一根高雅的筋骨,常常在乡里横行霸道,欺负善良之人,乡里的人惧怕他,都对他侧目相看。

婶婶知道丈夫将要把娟红许配给他,就谏说丈夫:“伯伯身后只有这么一块心头肉,怎么忍心把她丢给虎狼呢?”苦口婆心地劝说,以至于流下泪来。

娟红的叔父也是置之不理,只说道:“陆家田产丰富,还担心不得温饱吗,你还要为她担心,难道想让她去做一辈子的穷家妇吗?”

竟然接受了陆家的聘礼,选定日期,准备迎亲了。

娟红埋怨自己命运不好,生不逢时,整天暗自哭泣,想要寻思。

婶婶很是怜爱她,日夜劝慰,心里暗自给她想办法,说一定要让她脱离这樊笼。

婶婶有个表姐叫昙芬,还没出嫁,丈夫就死了,她也就不再嫁人,拿出钱来,营建了一座尼姑庵,出家做了尼姑,整天诵经念佛,静心休养。

居住在庵中,很少出来见人,只有婢女老媪在她跟前服侍而已。心里就想,不如把娟红送到那里去,可以避过祸害。

就带着娟红趁没人注意的时候,潜逃而去了。到了昙芬的庵中,叙述了其中的缘故。

昙芬怕牵累到自己,不敢答应。

娟红的婶婶道:“要是有什么事,我自己一个人承担。”

到了迎亲的那天,彩轿仪仗都到家门口来了,而到处寻觅娟红,都不见她在哪里,全家人都惊惶喧闹起来。

娟红的叔父怀疑是妻子把娟红藏到别处去了,开始的时候是诟骂,妻子不承认,接着便是扑打责问。

一阵阵哭声传到了户外。宾客徘徊了几下,都纷纷散去了,吹奏乐器的人也等不,也走了。

接亲不成,陆赞臣直接到县衙去控告娟红的叔父,哪里还念及什么朋友之情。

娟红的叔父正打算去拜见陆赞臣,商议这件事,可县里的差役已到来了,请他到县衙去,审讯了几次,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也难以判定娟红的去处。

问娟红平日可与人有往来,都说深处闺中,从来不外出,只有朱秀才朱丽青曾经遣媒人来求亲,也没有成。

原来,朱丽青托媒人去提亲,心想一定能成,可是没想到娟红的叔父多方为难,被他毫不留情地拒绝了。觉得很是失望,家里贫寒,哪里拿得出那么多钱,想没有办法,这事实在是难以办到了,心绪很是低落无聊,就打算到近处游逛,借此解除心中的愁闷。

一天,偶尔从娟红的门前经过,见娟红一个人倚靠在门边,像是在等着什么似的,丰姿秀丽,体态娉婷,比起几年前来,更加显得光艳,脚步不觉就慢了下来,徘徊不去。

娟红也似乎认得朱丽青,双眼流转,眉目传情,过一会儿,就掩上门进屋去了。

朱丽青不觉神魂颠倒,回去之后,更加遐想联翩,想得困倦了,就伏在桌子上睡去。

朦胧之中,忽然听到有人在敲门,起来开门一看,则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带着一封书信径直走进去,问朱丽青:“你不是朱秀才吗?娟红托我带信给你,你看了,就知道事情的颠末了。”

朱丽青道:“你是娟红什么人?”

妇人道:“我是她东边的邻居,也是她的表姨。娟红早晚正处在火坑中,求死不得呢?你要是愿意和她结为夫妇,就快准备金屋,那么真是恩同再造了。”

朱丽青道:“我是穷苦人家,哪里拿得出那么多钱来?”

妇人道:“你要是有密室藏娇,她自己就会来了,不必破费你一文钱。”

朱丽青还有有些忧虑,道:“要是她家日后来追问呢?”

妇人道:“你自己隐秘好,谁能知道。我愿意为你撮合,不知道你怎么酬谢我。”

朱丽青道:“要是事情成了,该当想办法报答。”他说完,妇人已匆匆地离去了。

朱丽青修理了屋后的三间小楼,略微地摆设一些东西,就等着娟红到来了,只是对于娟红能不能来,没有把握,心里是疑信参半,将信将疑。

在七夕之夜,朱丽青从朋友那里赴宴回来,见一头驴子停在家门口,进去又听到了说笑声,前面那妇人出来迎接他,说:“你的意中人已经来了,幸不辱命。”

扶着娟红到朱丽青的面前,收敛衣袖行礼,朱丽青也向她答拜。娟红便两颊泛红,默默地坐到了一边,不说一句话。

朱丽青询问娟红,是怎么走出来的。

妇人代替她回答:“她叔父逼迫她交给市侩之人,自想好歹也是官宦人家的子孙,怎么辱没到这地步,所以,才千方百计冒死遁逃到你这里来,保住一块完好的壁玉来事奉你,认为你才是她唯一的知己。”

从此,娟红住在小楼之中,除了女红之外,整天就和朱丽青联诗作句,闺房中的乐趣,比夫妇描眉更有乐趣,两人恩爱和谐,真是如胶似漆。

过了一些时间,娟红出逃,陆家要人,纠缠不清的案子就发生了,巡捕缉拿的人到处盘查,很是严紧。

朱丽青在家隐秘藏有人的事,也不免泄露了出去,被侦查的差役听到了,到朱丽青家来暗中勘察,果然是如此。差役相互约定好,夜里隐伏在朱丽青家的门外,天亮有人起来看门的时候,他们忽然闯进去,朱丽青和娟红都还在酣睡未醒,双双都被捉住了。

押解他们到县衙去,走到半路的时候,娟红突然就不见了,众人喧哗议论,认为她不是人。

就押着朱丽青一个人到了县衙,县官审问,朱丽青实话直说,女子早就自行到他家去了,并不是他引诱她去的。

又问娟红是什么时候去的,朱丽青又按时说了出来,可是和娟红走失的时间核对,也不相符合。

又问娟红到哪里去了,朱丽青则说她也不知道,走到半路就不见了。

反复审问,还是一样的话。

陆赞臣认为娟红已被朱丽青玷染了,不愿要回了,只求能偿还他的聘金,就不再追究。

只是,朱丽青向来都没有继续,哪里拿得出钱,一时为他着想的人,也想不出办法来。

朱丽青被押着官衙之中,犹如芒刺在背,整天坐着愁苦哀叹,一筹莫展。

正在这窘迫的时候,前面那妇人忽然又来了,对他说:“你家楼下现在正有上百块白银,为何不取来了结这场官司?”

朱丽青觉得妇人有些奇异,便相信了她的话,立即叫差役跟着他回去取来,果然得到了银子,呈现给县官,由县官转交给陆家,朱丽青便也被放回去了。

回去之后,想寻找那妇人来问一下娟红的消息,可是到处寻访也没有她的踪影,竟然找不到。

向来又知道娟红的婶婶常常庇护着娟红,一定知道娟红到哪里去了,就托付认识的老媪婉转地向她的婶婶表明了自己的意思。

婶婶也听到娟红已经归朱丽青了,是由官府判定的,心里暗自感到庆幸,认为娟红从此有个归宿了,现今承蒙朱丽青让人来询问,于是,就直接说了出来,并叫老媪从庵中接娟红回朱丽青家去。

老媪见到了娟红,就给她说了朱丽青的话,并说出了朱丽青的相思之苦。

娟红听了老媪的话,却一片茫然,不知道她在说什么,没有一个头绪。

老媪就把前后发生的事,慢慢地从头到尾地说给她听。

娟红听了,说:“错了!错了!不知道是谁冒充我的名誉前去了,我从来到庵中,从来都没有走出门半步。或许朱秀才认不得我了,让别人李代桃僵,却认作是我私奔去依从他,西江之水也不能洗清这样的冤耻了。”

老媪怀疑娟红隐讳前面的事,不想承认,故意说这样的话来掩饰,就说道:“今天由官家做媒,名正言顺,和往日不同了,况且朱秀才正殷切地想念着你,你还是早回去吧!”

娟红仍然坚持不可以。

老媪返回去告诉朱丽青。

朱丽青说:“我知道娟红是个有情之人,那么久以来,我们共处一室,什么事不说,况且经过这场患难之后,离而复合,应当正急着相见,她为何如此冷淡落寞,我实在不明白。”

自己亲自到了娟红那里,可娟红关闭着门,任由朱丽青怎么说,她都坚决不让他进去,只隔着窗户对他说:“要是想成为夫妇,请你让月老系上红绳,准备好新房,如果有一样礼节没做到,我是不会去的。”

朱丽青觉得娟红说得在理,一一都按照她说的去做,名正言顺地请媒人去提亲,按照礼节交纳聘礼等等。

成婚的那天晚上,娟红的面容宛似旧时模样,朱丽青感觉是故人重逢,而娟红却显得无比羞涩。

偶尔说起前面的事情,娟红怎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不知道怎么回答。

朱丽青取出以前的脂粉盒子,写有诗的纸片,和绣着花的锦帛,摆放在桌上,指着对娟红说:“这些都是你的东西!”

娟红仔细看了一下,笑着道:“我虽然也能写字刺绣,然而如此工巧,我还是做不到。她冒着我的名,然而竟然也长得像我吗?天地之间,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看她的这些手笔,也是一个慧心的女子,只是不明白她辗转斡旋,为我两人缔结这番姻缘。这其中一定有原因。依我看来,这不是凡间的人,你难道对她有过什么大恩?”

朱丽青也才似乎恍然大悟,觉得确如娟红所说,该当是如此。

已铺展好了枕头衾被,两人缱绻恩爱,被褥留下了翩翩红斑,娟红仍然还是处子也。

从此,朱丽青和娟红的夫妻情意更加笃厚,时常倚靠阑干,欣赏月亮,围绕花木,观看花开,可是心里也时时想念着前面那女子,始终想探访寻求,常常在靠近城的村落中留心寻访,始终也没有见到。

在小楼中立了一块木牌,岁时祭祀,良辰佳节的时候,则摆上酒菜拜祝,并在心里默默地祈祷,愿意求得一见,这样过了一年多。

朱丽青后来,连连考中,通过了乡试,进入了翰林院为官,当权的人都仰慕他的声望,都争先来延请结交,接着又由翰林院编修该为到山西潼商道去做地方官。

到任十多天之后,有一个老翁来拜谒,看名刺上自称是处士何瑗,等请了进去,是一个老翁,髯须稀疏,神采奕奕,一副仙道的面貌,谈吐极为豪迈。

朱丽青很是欣悦佩服,约他常来相见,时常来往。

刚上任的朱丽青在公事闲暇了一点之后,也到老翁的住处去拜访,清谈闲话。

老翁带着朱丽青进入他家的后园之中,梅花尽开,红白烂漫,园子中亭台楼阁,曲径通幽,山石嶙峋,高的有数十仞高,盘折而上,全城的景色都在眼里了,向远处达到几十里之外。当时虽然是隆冬,但是山上花木绮丽馥郁,无异于阳春三月。朱丽青觉得很是奇怪,赞叹不已。

刚坐下,酒菜便纷纷摆上来,陆地上的,水里的都有,都是朱丽青生平没有尝到过的,朱丽青更加赞口不绝。

老翁道:“今天贵客降临,特意让小女亲自入厨,洗手作羹,味道应该不错。”

朱丽青向来喜欢吃菽乳,其中有一盘正是的,和前面那女子所烹调的很像,不觉触动了心思,凄伤地流下泪来。

被老翁看见了,问为何无故流泪。

朱丽青不能隐瞒,为他大概地说了一下。

老翁道:“我们不是通家亲戚,该当让小女出来相见。”

一会儿,佩环铿然作响,红地毯铺在地上,有一个女子已对他盈盈下拜了。

朱丽青一看,就是前面那女子,不觉失声哭了起来。

女子问朱丽青道:“别来无恙吧?自从遭受官差缉拿之后,就没有心思留在人世了,郎君现在大贵了,竟然忘记了结发夫妻,是怎么忍得下心呢?”

说话之间,颇显出抱怨忧虑之情。

朱丽青凄伤地说:“自从和你分离之后,我没有一天不思念你,不到处找你,没想到你在这里。“

又到席前拜见老翁,称呼他为岳丈,并请求接女子回去,老翁也答应了。

两个女子居住在一起相处得颇为融洽。

前面那女子叫鹂碧,和娟红肥瘦高矮没有一处不相信,只是细看鹂碧长得略微秀丽清瘦而已。

也不知道她是人,还是什么精灵神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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