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修仙1

有个姓熊的读书人,是姑苏太湖人。性情倜傥放达,容貌举止,风雅有致。在邓尉山中读书。

正值寒冬季节,一天夜里,已是二更天了,一轮明月,高悬天际,在月光的照耀下,大地显得一片清辉,皎洁无比,熊生看了这景致,十分喜欢,仰头看看月亮,再看看大地,在月光之下,左右徘徊,竟然忘记了睡觉。

忽然听到清幽的管弦等声音,抑扬顿挫,隐隐不断地传进他的耳中,好像就在近处,又好像很远,熊生就循着声音,信步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他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走了多远的路,看见不远的楼台朦朦胧胧地掩藏在烟雾缭绕的深树林中。

熊生朝那里走去,见屋宇高大壮丽,一对石兽蹲坐在门口,两扇大门并没有关,里面灯火辉煌,人影幢幢,不停地往来走动。

熊生悄悄地走过去,接着,又蹑手蹑脚地走进大门,伏在屋子窗边,往里偷看。

见一个美人身着宫装,坐在上面,大约三十多岁。右边坐着一个美人,年纪和她也差不多,穿着一件淡黄色的绸衫,手里弹奏箜篌,挨着她坐着也是一个美人,大约二十来岁,穿着绿色的衣裙,两只手上戴着金玉打造的手镯,手里拿着一支笛子,她对面坐着的也是一个美人,外面披着淡红色的披风,大约十七八岁,鬓边贴着翠色的花钿,轻轻地拍打着牙板,快慢相合。其余满屋子都是美丽的女子,年纪大概也是在二十岁左右,排列着坐下下面倾听,所穿的衣服,也各不一样,大概都是一些薄软的裙衫,没有一个人穿什么羔裘等厚毛衣。

熊生心底想,现正是寒冷的季节,难道她们不怕冷吗?

过了一下,曲子终了,上面坐着的宫装美人称赞说:“南昌夫人古调独弹,真是不同凡响,我辈倍感荣幸,听到了从来没听到过的旷世奇音。”

身着淡黄色绸衫的美人谦虚地说:“三天没弹了,手都不利索了,承蒙贤妃谬赞,更加觉得惭愧。”

东边坐着的一个美人,身着莲花色彩衣,笑着道:“南昌夫人的曲子弹奏得十分雅致,丝毫没有什么遗憾,只是罗夫人笛声掺进来,没有跟上去,稍微慢了半拍,破换了。幸好南昌夫人心灵手巧,巧妙地漏掉了半身,不然真是难以合拍了。罗夫人心里念着羊生,精神分散,手便艰涩了,怎么不出错?”

宫装美人笑着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像这样吹毛求疵,那不让夫人笑话吗?”

身穿绿色衣裙的女子叹息着说:“我当初不过念及羊生还有一些仙骨,不惜用一粒金丹渡他脱离尘世,本没有别的事,一经过文人哓哓饶舌,说个不休,于是,不觉就显得轻薄至极了!”

西边坐着一个身穿青色丝绸褂子的美人笑着说:“姊姊和羊生的一段因缘,还可以说是形迹可疑。更可笑的是赵师雄那小子,偶然喝醉做起梦来,梦中生起了幻想,要不是鹦鹉的叫声把他惊醒,恐怕又要生出几段黑白好玩的事来啦!”

东边一个穿着紫色罗衣的人也笑着说:“赵师雄仅仅是在梦中。只有林和靖那个无赖,生就一副清寒的骨气,老气横秋,硬把我辈叫做妻子,不让人喷饭好笑吗?”

满屋子人都大笑起来。

宫装美人道:“你们也不要一味地戏谑开玩笑了,我辈生在山林之中,也多得那些多事的文人,品题渲染,聊且为我辈增色,让我辈受人喜爱。何况神仙眷侣,自古就有很多,本也没什么奇怪的。只是今晚聆听妙音,十分畅快,闺阁中的情形,也未免也说得太不检点了,要是隔墙有耳,又不要传出去,让人家当做笑柄了吗?”

于是,叫侍女出去关门。就又三五个婢女,提着灯,前后走出来,瞥见了熊生,惊吓的呼喊起来:“有贼。”

里面有人问道:“在哪?”

那些婢女前拉后推,拥着熊生进去,让他跪在堂下。

宫装美人呵斥道:“哪里来的狂生?半夜偷看人家的内室,罪该万死,还有什么话说?”

熊生见如此多的美人在眼前,心里想死了也可传为美谈了,因此就从容地把自己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是做什么的,都说了出来,并且叩头说自己不是有意来偷看,实在是无意之中,误走到那里去的,知道自己罪在不赦,只求一死便来了。

身着淡黄色绸衫的美人呵斥道:“既然是秀才,定然知道礼数,要是说你的罪,确实不能饶恕,但姑且念你书生无知,贤妃又爱惜有才学的人,要是你能拟出南北朝诗人庾子山《咏画屏风》那样的诗,能让贤妃满意,我辈就为你说话,饶你不死。”

熊生不假思索,心里已有了底子,随口吟咏道:

“仙境四十春,梅花堪结邻。

顾影只自赏,所笑岂无人?

绿萼镜中髻,红英醉后唇。

碧天霜月净,辉映增精神。”

众美人都赞赏他才思敏捷,都说庾子山的诗是唐人五律的鼻祖,熊生和的诗,和初唐人作的相近,足以赎罪了。

宫装美人笑着道:“刚才认为你是一个癫狂的人,想不到竟是一个风雅人士,希望不要见怪。”就叫熊生起来,赐给他坐位。

熊生推辞了一下,然后才就坐。

宫装美人说:“既然遇上了佳客,不能没有酒。”于是,叫婢女摆下三桌酒席。

单独让熊生坐在东边的桌席上,众美人围着坐在中间和西边的两桌。

熊生默默地数了一下,一共有十五个美人。

婢女又添加了松油,把屋子照耀得如同白昼,一会儿,各种山珍海味都摆上了桌子,什么龙肝麟脯,水桃火枣等都摆好了。来往酌酒的婢女,也十分佳妙。

只是菜肴美酒,都是冷的,酒喝到嘴里,冷得牙齿发颤,然而又异常甘甜芳香,下咽下去,顿时就觉得肺腑无比清爽,肢体异常舒服。

熊生的酒量向来很大,一连就喝了十多杯,众人都赞赏他的豪爽。

宫装美人依然坐在上面,叫众人各选经史中有“梅”字的词句,只不准用唐以后的诗词,说不出来,说错了的,就得喝酒,熊生屡屡一脱口就是唐以后的诗词,接连挨罚酒。

宫装美人又问:“自古以来,用‘梅’做姓氏,要算谁最早?”

有人说:“北宋是时候的梅宛陵。”

有人说:“西汉时的梅福。”

有人说:“秦末时候的梅鋗。”

熊生道:“商朝时候的大夫梅柏,进谏纣王,被炮烙而死了,该当是他最先。”

众人都说道:“那都是稗官野史上说的,不足以让人相信,该当加倍罚酒。”

熊生争辩说在《路史》上见过,众人都说是杜撰的,因此,满满地斟了一大杯,催促熊生快喝,熊生不得已,便一饮而尽。众人的兴致更高,就说好轮流给熊生倒一杯酒,让他喝下。

众美人便轮流倒酒,敬送给熊生,熊生也不好推辞,对她们送来的酒,也是一饮而尽,最后位置上坐着的一个女郎,穿着白色的绸衫,大约十五六岁,要算她年纪最小,当时已喝得微微醉了,浅浅笑着,显出了酒窝,目光如流水一般清亮,色貌更是娇艳,最后一个斟酒去敬熊生。

熊生故意推辞,过了好久才接,接的时候偷偷握了一下那女郎的手。

女郎不觉发出笑声,酒杯也就随声落在了地上,发出砰的响声。

众人都哗闹起来,说在该罚十杯。

熊生离开席位,对众美人说:“小生有幸受到你们优厚地招待,得以享受如此盛大的筵席,不知不觉已喝过量了,要是再贪杯,那就要出丑了,我该向你们辞别回去了。”

众美人都不答应。

宫装美人道:“再喝三杯,然后就散席。”

熊生想再喝三杯也不会有事,便按她说的,又一连喝了三杯。

宫装美人又说:“我自从收到天帝的任命,管领花木,隐伏在山林之中,早就已人世疏离了。没想到你忽然走到这里来,也不是一件偶然的事。”

因此,指着白衫女郎,说:“这人和你向来有一些缘分,今夕良辰美景,该当让你们就此成婚,你有什么话说吗?”

熊生真是喜出望外,仓猝之间,已高兴得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唯唯地答应。

宫装美人让婢女收拾桌席,并撤走蜡烛,又叫人送熊生和白衫女郎去入睡,其她的那些美人也就纷纷告退了。

婢女领着熊生和白衫女郎来到东边的院子,有一个月亮形的院门,熊生走进去,地上铺设着白亮的石块,如手掌一样平坦。

沿着台阶走上去,朝回廊的左边走去,见到一栋屋宇,有十几间屋子,在屋檐的横楣上写着“暖香精舍”四个大字。旁边的屋子一间连着一间,显得悠远深邃。

熊生跟着走进去,里面书架上堆满了图书字画,各种古器等也摆在桌子上,觉没有一样是俗人玩乐的东西。

然而,新房之中,床被枕头,都像是新做的。桌几上燃烧着如手臂粗大的蜡烛,墙壁上悬挂着吴道子所画的《嫦娥窃药图》,两边又悬挂着杨少师的一对行楷对联:“绿水鸳鸯芙蓉池沼,青春鹦鹉杨柳楼台。”旁边又摆着一张杨妃榻,后面有十二块屏风围着,屏风上画有画,前十幅是唐代画家边鸾所画的梅花,最后两幅是五代时候的花蕊夫人的楷书,上面写的是宋广平的《梅花赋》。

当时虽然是寒冬,满屋里却好像有春天的气息一般,没有一点寒意。

婢女把门关上就走开了。

熊生问女郎的姓名,女郎说:“我叫妃雪,姓林。”

熊生又问:“上面坐着的美人是谁?”

林妃雪答道:“是江妃江采萍,弹箜篌的是神仙尉的夫人,吹笛子的那人是萼绿华,拍着牙板的是寿阳公主。”其她的,妃雪都一一告诉熊生。

熊生听到远处的鸡已开始打鸣了,便催促妃雪睡觉,两人纷纷进入帐帷之中,极尽夫妻之好。

熊生感觉有一种奇异的香味从妃雪的肌肤中散发出来,身上的汗气微微地带着酒的熏香,也是扑鼻而入,就问道:“刚才喝的是什么酒,那样的甘美芳香?”

妃雪笑着说:“你真是一个俗人。那酒是采百花的精华,用甘露酿造而成。上等的叫沆精,次等的叫瀣髓。刚才喝的还是次等的呢!要是让你喝到上等的沆精了,不知道你要颠倒成什么样?”

熊生不禁称赞起来,感叹道:“怎么能喝到一次沆精,我就满意了。”

妃雪笑着道:“你不要妄想了。沆精只有真仙才能饮用,俗人喝了,反而会伤及脏腑,为害不浅呐。”

熊生听了,又大吃一惊,本来就怀疑妃雪不是人,只因为喜爱她的美,又见她言语温婉,不是要祸害自己的人,才不惧怕。

又问道:“你所说的江妃等人,距离现在已有一千多年了,怎么还在世上呢?”

妃雪道:“江妃本是黄姑神的妹妹,上帝念及她平日没有什么过错,平且喜好梅花,谪降人间的期限满了之后,仍然让她掌管梅花。像我等都各有各的职责,但都归她统领。因为和你前世有缘,所以才承蒙她促成折断姻缘。”

熊生笑着道:“按你说的,你也是仙子无疑了。小生有幸,能得仙乡,真是乐而忘死了。要是不及时的好好领略,恐怕有一天分离了,后悔都来不及了。”

于是,捧着妃雪的面颊,又一一亲吻起来。

妃雪低低地笑着:“你这狂生,真是啰唣。”

早上起来,去朝见江妃。

江妃对熊生说:“林妹,正当妙龄,慧丽无比,我十分舍不得。现今既然叫她事奉你了。你可以在这里住一段,等梅花盛开的时候,才召集客人来给你们庆贺。”

熊生顿首叩谢。

熊生平日闲着无事,就翻阅屋里的图书,各卷都有书签,编排标记得清清楚楚,那些书的名字,大多是熊生没有见到过的。

有一次,熊生翻阅到一个书函,外面用小篆署名“天地心”三个字,熊生取出来看,都是古今记载有关于梅花的故事,和历代吟咏梅花的诗词歌赋,最后一卷,记载到高青邱的诗就完了。

熊生正在那里翻阅,妃雪刚好到来,向熊生问道:“古人说起梅,像‘盐梅’‘摽梅’说的都是它的果实,而没有说它的花。真正写梅花的诗,是从哪个人开始的?”

熊生道:“你忘了吗?前面我拟写的庾子山的诗,就是从他开始的。”

妃雪笑着道:“你错了,在子山以前,不是还有陆凯。鲍照吗?”

熊生辩解道:“不是如此,吟咏梅花的诗,要以《葩经》上‘山有嘉卉,侯栗侯梅’作为开端,所谓的‘卉’指的就是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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