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韦坚赏灯上

五个月后,秋风乍起,家乡清为寄来一封书信,告知即将二十一岁的曾雪婵和一个家境平平但才华出众的文人陈文竹、曾雨婵和一个“落笔有山水、动墨藏乾坤”的画师左希玄准备同日结婚;叮嘱曾和培和沈蕙萸、薛九儿迅速返回清为,参加婚礼。曾和培犹豫很久,认为若是返回清为,之后再回到长安,前后至少要花去二十日,这样的话,孟汝慎一定会觉得有机可趁,将在唐玄宗面前屡进谗言,污蔑自己;而自己远离长安,必然无法反驳,座主谢佑聪也很难全力相保。更让人担忧的是,倘若孟汝慎汲取上次失败教训,不惜重金贿赂李林甫,让他不再关照自己,加上日益得宠的杨钊对自己也颇有成见。因此,等返回长安后,自己兴许就会被不明真相的唐玄宗降职或贬往地方任职,那样的话,多年的辛苦努力就付之东流了。思前想后,曾和培最终决定,让沈蕙萸和薛九儿回清为,自己留下。沈蕙萸和薛九儿苦苦劝说,曾和培仍坚持己见。二人无奈,只得收拾行装,起身前往清为。

天宝五载(746年)底,雪花漫天飞舞,沈蕙萸和薛九儿冒着严寒回到长安,对曾和培讲述了二人在清为几个月的所见所闻。结婚当日,曾家邀请清为诸多人士参加,使双胞胎女儿的婚礼隆重喜庆,热闹非凡。婚后,陈文竹和左希玄均入赘曾家,继续撰文或绘画;曾雪婵和曾雨婵依旧陪伴在祖母宋梦瑶左右。两对年少夫妇感情甚笃,恩爱无比。不过,提及唯一的儿子曾义安,沈蕙萸则不断摇头叹息。原来,曾义安和伯父曾和春、伯母张月竹相处久了,潜移默化,也逐渐染上了贪财图利、好逸恶劳的习惯。而曾雪婵和曾雨婵一直跟随祖母宋梦瑶,棋琴做伴,诗画为友,逍遥自在,无忧无虑。父母长期不在身边,祖父曾德寿、祖母宋梦瑶对姊妹二人体贴入微、疼爱有加,让姊妹二人从小就养成了知书达礼和淡泊名利的心性。令人诧异的是,祖父、祖母教育曾义安苦读诗书,曾义安始终兴趣冷淡;而无人相劝的姊妹二人却特别喜爱棋琴诗画。祖母宋梦瑶甚为惊喜,全力满足,在博水园的书斋“修性斋”里留出一个房间,专供姊妹二人弈棋弹琴、吟诗作画。成年后,姊妹二人的举手投足和一颦一笑均清雅脱俗,魅力四射,非常人可比,被世人称为“曾家姊妹花”。因曾和春大女儿曾碧菱二十岁时抗拒父母强迫嫁与膏梁子弟而投井自尽后,祖母宋梦瑶就再三强调,曾家任何一人,不得干涉姊妹二人婚姻,“曾家姊妹花”落于谁家,全凭各人做主,所以才有如今姊妹二人的幸福婚姻。此外,沈蕙萸对曾家世交许家的情况也做了一些简单介绍。听完,曾和培心生愧疚,说以后若有机会回到清为,自己定要好好弥补对三个儿女的亏欠。

公然在朝中报复曾和培不但没有达到预期目的,反而引起谢佑聪和韦坚等人的反感,甚至还险些得罪权势熏天的李林甫,孟汝慎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紧张和压力,同时又暗自庆幸,幸好虢国夫人对失而复得的鎏金蜂花纹银香囊并未刨根问底,否则一旦追究起来,本人很难逃过一劫。孟汝慎怎么都想不通的是,精心设下的计策,最后只让无足轻重的崔显政付出了代价,曾和培却毫发无损。事情过后,曾和培开始对本人高度警惕、百般提防;李林甫也警告本人,不可对曾和培有非分之念。孟汝慎尽管无法理解李林甫的举动,可又不得不听从他的话,毕竟还要争取恢复他的信任,否则本人在朝中定将如坐针毡、如履薄冰。

对李林甫而言,当前最紧要的事情就是制定万全之策,应对势力日渐膨胀的太子李亨。根据已被收买的太子府里的奴仆透露,韦坚私下不断托人前往太子府,每次李亨都是在密室里接见来人,举止颇为神秘;来人一离开后,李亨神色就变得非常焦虑,很不正常。李林甫猜想,这必是韦坚在和李亨互通消息,以便等待合适时机,一举推翻自己;因而越发觉得危险临近。李林甫认真考虑着,是否需要主动进攻李亨。正在犹豫不决时,一个关键人物的出现,终于让李林甫狠下心来。这个关键人物,就是在开元末年出任陇右节度使后多次击败吐蕃的皇甫惟明。

天宝元年以来,为了彰显大唐强盛国力,以让周围夷狄彻底臣服,唐玄宗变得越发喜好边功,导致很多边帅经常通过发动战争,抗击夷狄,立下战功,获得官爵,陇右节度使皇甫惟明便是其中一个。陇右长期面临着吐蕃的侵扰,不断抗击吐蕃、维护边疆安宁,也就成了陇右节度使的神圣职责。由于对吐蕃连战连捷,立功心切的皇甫惟明决定率唐军向吐蕃所占领的石堡城发起猛烈攻击。石堡城是吐蕃的战略要地,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双方反复争夺。开元十七年(729年),唐军攻占石堡城。开元二十九年(741年),吐蕃军重新夺回石堡城。天宝五载(746年)五月,皇甫惟明率唐军进攻石堡城。吐蕃守军一边凭险据守,一边传书求援。皇甫惟明只顾攻城,忽略打援,使得唐军遭到重创,只好退兵。石堡城未被唐军攻下,但吐蕃也不敢轻举妄动。随后,皇甫惟明命人押解之前抓获的吐蕃俘虏和缴获的大量战利品,返回长安,准备献捷。十二月初,唐玄宗对皇甫惟明进行了封赏。

作为太子李亨曾经的一个幕僚,皇甫惟明很珍惜二人之间的情谊。回在长安还不到二十日,皇甫惟明便发现了朝中的一些不正常现象,右相李林甫势焰熏天、不可一世,明目张胆地排挤太子李亨,对刑部尚书韦坚也是步步紧逼,大有一举除之而后快的企图。性格耿介的皇甫惟明终于忍耐不下去了,寻找到合适机会后,劝谏唐玄宗罢免李林甫的右相之职,并提出刑部尚书韦坚颇具宰相才能,可以取而代之;一直宠信李林甫的唐玄宗没有采纳。皇甫惟明的介入,使李林甫和太子李亨的暗中较量变成了公开秘密。耳目众多的李林甫得知后,恼怒之余,对皇甫惟明也恨之入骨。

天宝六载(747年)正月十日,李林甫命人唤来殷正鸿、孟汝慎、靳平晖、杨钊和童修进到相府议事。等众人入座后,李林甫阴沉着脸,试探地说:“本相今日请诸位前来鄙府,是想说一件事情,目前,朝中局势颇为复杂,边帅屡立奇功,回到长安,多次获得圣人封赏,严重威胁着本相地位;而本相也年事渐高,精力渐弱,独木难支,无可奈何。诸位如果继续跟随本相,只恐能够享福的日子会越来越少了。”

孟汝慎一下听出了李林甫的本意,忙说:“李相国切勿担心,边帅立功受赏,乃是平常之事,不足为虑。”杨钊明白所指何人,轻蔑地说:“李相国在朝中地位安如泰山,无人可敌;皇甫惟明即便有些战功,也不会产生任何影响,因为边帅立功并非仅此一人。”童修进谨慎地说:“若是皇甫惟明本人,倒也不难对付,可此人和太子李亨、刑部尚书韦坚的关系很密切。倘若三人真正联起手来,势力不容小觑,我们千万不能等闲视之。”靳平晖冷静地说:“三人联手,有利有弊,把控得当,或将取胜,把控失误,必将招灾。我们定要抓住三人联手时出现的重大失误,迅速予以重击,便能稳操胜券。”

李林甫略一点头,说:“本来太子李亨已和本相势不两立,接着韦坚也深受圣人信任,而现在又来一个战功显赫的皇甫惟明。三人关系较疏远的话,本相并无丝毫担忧,恰恰相反,三人关系特别密切;韦坚是李亨的内兄,皇甫惟明曾是李亨的幕僚,韦坚和皇甫惟明又是多年好友。三人联起手后,在朝中几乎势不可挡。此种状况,不能不让本相心生忧虑。本相见殷尚书沉默不语,莫非在想着应对之策吗?”正在思索的殷正鸿忙说:“殷某是这样考虑的:李亨虽然贵为太子,但是处处受限,加上数年前的‘三庶之祸’,圣人监督极严,所以不得不谨言慎行,遑论轻举妄动;至于韦坚,深受圣人信任是真,仅为暂时现象罢了,而和皇甫惟明关系甚笃,也是表象,无法产生任何威胁。须知,圣人非常忌讳皇室人员和外臣相交,早已发布敕令:宗室、外戚、驸马,非至亲毋得往还。李亨既不敢公开和韦坚见面,更不敢公开和手握兵权的皇甫惟明见面。韦坚和皇甫惟明也是如此,二人若想私下见面,也要防范外人知晓,否则必将大祸临头。”

孟汝慎说:“殷尚书的分析精准透彻,孟某十分佩服。孟某此时有一想法,不知可否说出?”李林甫淡淡地说:“孟左丞但说无妨。”孟汝慎说:“太子李亨、刑部尚书韦坚及陇右、河西节度使皇甫惟明若想联起手来,只有见面协商一致,方可得以实行。刚才殷尚书已经提到,这三人不要说无法聚在一起,就是其中任何二人相见,也都困难重重。因此,孟某的想法是:既然三人关系非浅,又有联手意愿,那么见面协商已成必然之事。不瞒各位,孟某早已在韦坚的府里安插人手,随时可向孟某报告韦坚的一举一动。李相国如果信任的话,可将监视韦坚之事交于孟某,孟某保证尽快掌握韦坚和李亨、皇甫惟明见面的举动,并及时报告;李相国觉得怎样啊?”李林甫不紧不慢地说:“当然甚好。不管是之前殷尚书所说,还是此时孟左丞所言,本相听了,都深感欣慰啊!你们二人的想法正和本相不谋而合。本相今日和诸位相聚,就是希望诸位集思广益,制定出一个好的策略,力争一举击溃李亨、韦坚和皇甫惟明。这样一来,诸位才能继续跟随本相共享荣华富贵。”

杨钊说:“不管论资历,还是论阅历,杨某都不及在座的诸位。当然,杨某也非一无所长,至少有四个远房妹妹,一个是贵妃,三个是国夫人,个个深得圣人宠爱,所以杨某也是能发挥一些作用的。杨某不才,敬上一言:要想一举击溃李亨、韦坚和皇甫惟明,简单掌握三人私下见面的举动,是远远不够的,我们还应罗织他们的诸多罪状才行。只要罪状掌握在我们的手里,三人的最终命运也就可想而知了。”靳平晖沉思一阵,说:“我们若能及时知晓三人行踪,从中找出可疑之处,然后就可罗织罪状;靳某斗胆,愿意为此尽到微薄之力。”童修进说:“若说制定策略,童某不及在座诸位。可是童某也有一技之长,比如在跟踪、打探、寻访某人等方面,也能一展身手。李相国一旦需要,童某必定肝脑涂地,全力以赴。”

听罢,李林甫频频颔首,说:“诸位这般积极态度,使得本相更加坚信,距离击败李亨、韦坚和皇甫惟明的日子并不遥远了。你们所说需要罗织三人罪状之事,本相早有构想。三人并非寻常之人,若要罗织罪状,定然有人作证才行,诸位谁愿出面作证啊?”几人齐声地说:“下官愿意出面作证。”李林甫满意地笑了,说:“殷尚书是朝廷重臣,不到紧要关头,无需出面作证。你们几位有此心意,时机一到,听从本相调遣便是。”几人再次齐声地说:“下官一定听从调遣。”李林甫又说:“太子李亨姑且不论,先只说韦坚和皇甫惟明。此二人,一个是外戚,一个是武将,均乃政绩卓著、名声显赫,即便我们罗织了他们的罪状,审讯他们的人,也需有天大的胆量和能耐才可;本相未雨绸缪,提前准备好了审讯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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