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〇二章 弱水之海,昆仑山上

昆仑山上玉虚宫中,黄龙真人罗天大醮。

放眼望去,整座玉虚宫广袤无际云海蒸腾,天地之间仅有黑、白、青三种颜色做垫。

盈然轻灵者,白也,聚散无形视之为天。

积郁浑浊者,黑也,厚积如霜,视之为地。

黑白二色相交之间,一抹藏青之色似云非雾飘渺化霜,做界分割。

穹顶之上,此次罗天大醮小迎年压阵者,身形孱弱佝偻,面容清苦干瘦,虽看似其貌不扬,一如簌簌秋风之下的枯黄残叶,但正是那洪荒四大古仙排行第二的宁封子!

只见此仙,心意微动之间蓦然展露本源法相,乃是一位神情肃穆岁至不惑中年男子相.

此法相三花聚顶五气朝元,头戴盖天冠,身着朱紫袍。腰配三庭印,脚踩九离火,身形巍峨穿云入天而去。

法相双手掐诀北斗,胸中连绵炁气吞吐神祇之姿,偶有气机溢出却似那刀砍斧凿一般,将身边虚空之境剌出道道裂缝。

法相口诵真经《凝绝》,身前一轮霞光万丈几如烈日横亘玉虚,寻常炼炁士根本难以举目对视,占据一方天幕格外显眼。

高居一方天幕的宁封子头颅微低,太玄之境化身亿万,风随心动心随念起,须臾之间遍游九州之地共赴诸天而去。

修行之路已至尽头,踏不进圣人门槛的宁封子,缓缓睁开双眼,敛没眼底道道金光,心中喟叹一句:“修行之路我不如云中子也,超凡入圣已是半尊山巅之人,只是不知他此行是否顺利?”

收回心底感慨的宁封子,微微转动眼珠,视线所至之处。

只见这玉虚宫中,昆仑弟子星罗棋布四散开来,双腿盘坐蒲团之上,两手掐诀放置于小腹之前,接引炁气入体默行周天。

众弟子口鼻呼吸吐纳之间霞光熠熠,有似萤火之光黯黯不可察,有如小溪流水潺潺不可绝,其修为大致情况一览无余。

可若是仔细一瞧,就会发现其中猫腻,此次与会弟子未及先前十分之一。

不要说那些天赋卓越到令人绝望,甚至就连自己都感觉到后生可畏的杨戬、哪吒二人没有到场,就连那刚至藏形境就飘飘然的三代弟子也是少到可怜。

更遑论与这讲经使黄龙真人身为同辈的二代弟子,也仅仅只是来了一位而已,其余十二金仙,更是一个都没有到场。

若不是这厮,昔年曾与人皇禹帝有旧,讨得敕封“黄龙”二字,直接越过江蛟之属,居然以一蟒躯有惊无险,从渝水入黩,赴江化龙。

后来于机缘巧合之下绕归墟至弱水,盘亘积石之圃下口衔仙草,三年之间风吹日晒未动分毫,以示求道之心真挚恳切,故而这才拜入昆仑门下。

不然就凭他?

赴江化龙又能如何?

在这昆仑山上不过就是一条鳞甲妖族而已!

说到妖族,宁封子又想起同是妖族出身的申公豹,那头四脚畜生,在几百年前的风头不比现在杨戬、哪吒弱上分毫,可现在呢?

泯然众人矣!

不,他哪能算作是人?

想到这里宁封子忍不住心中略微讥讽的调侃一句:“这黄龙真人倒也是格外有趣。”

忽,天际传来一道高亢清脆的白鹤嘹唳之声传来。

宁封子稍稍抬起下巴:“说正主,这正主就来了!”

视线向左掠去,就看这此次小迎年执期者黄龙真人驱鹤驾辇而来,辇后一众童男童女手捧油灯掌托香炉侍奉两旁。

鹤辇围绕着整座玉虚宫在众人头顶之上环绕一周,在虚空当中拖出一道修长的白色光芒经久不散。

待这鹤辇停在虚空之上,众弟子抬头看去。

只见这黄龙真人如一知天命老者相貌,黑白相间的头发用发冠一丝不苟的扎在脑后。

身着一袭宽大的深黄色长袍,大袖挥舞之间流光溢彩,映有龙鳞纹路。

位居玉虚宫正中的讲经玄台,底座为圆饼状,次第渐高共计九层。

身形飘渺的黄龙真人足下驾风遨游,大袖一挥衣摆飞舞从半空滑翔至讲经玄台之下。

迈步之间,彩锦低帮云纹履凌空虚点步步生莲,漾起层层涟漪,登高而去。

众弟子抬眼望去,只见这黄龙真人额角圆润颧骨高耸,脸长目狭肤黄须疏,站在讲经玄台之上一言不发,环视周围仅有师兄们讲法之时十分之一的与会弟子,乌青的薄唇稍稍抖动几下,打了一个稽首,算是做过简单的自我介绍,然后盘腿坐于蒲团之上。

鼻翼耸动之间一道灵炁入胸,须臾之间已行大小周天。

随着一口浊气呼出敛没周身异象,笼罩在那一袭深黄色长袍之下,过目的花白眉毛自然垂下,多了几分慈祥与平易近人。

黄龙真人下巴之上稀疏的几根胡渣抖动几下,仿佛就是一位身形孱弱清瘦的农家老人,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天之无相,道之无常,虚怀若谷,坐忘含光。”

“求曲则全,积洼则满。太上忘情,圣者不厌。”

“尚贤知智,美美与共。”

“抱残守缺,戚戚常凄。”

“故而曰,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

“盖,天地万物四季更迭,皆不悖此中也。”

还不待黄龙真人讲经完毕,就听着玄台之下已是阵阵嘘声此起彼伏。

“哎,就你这种货色,也配在这玄台之上讲经布道?”有好事者已经率先发难:“这说的是个什么玩意儿!”

“简直就是浪费我的时间!”就见一位满脸鄙夷之色的三代弟子,从蒲团之上站起身来:“果然就如师兄弟们所言一般,听你黄龙一番话,如是听了一番话!”

“听黄龙真人的话,不如自行摸索修行法门,自行摸索修行法门,不如门头睡觉,梦里啥都有!”

一人呼,百人应,本就不多的与会弟子居然纷纷起身准备离场,一时之间场面杂乱不堪。

更有心思恶毒专门扎刺的三代弟子,躲在人群当中大声疾呼:“请问师伯,我这一口炁气运转至尾椎穴,居然再也寸步不前,积郁之间只觉这尾椎三指之下酥麻不已,不知何故,还望师伯解惑!”

此言一出,立刻便有同伙嗤笑回应:“尾椎三指之下酥麻不已?怕不是这五谷轮回大军疾行于此?”

“那岂有不手持草纸赶赴茅房,酣畅淋漓一泻千里的道理?”

众人之中一阵哄堂大笑。

“想不到这黄龙真人倒也不是全无用处。”高居天幕的宁封子心中惋惜一声:“只是可惜这些无知小儿,不知大道真言在前,视若不见充耳不闻,如此福源浅薄毫无慧根之辈,又怎配一览山巅壮阔?”

盘坐于玄台之上的黄龙真人,在面对那些毫无尊卑之别,出言不逊嘲笑讥讽的师侄们,依旧神色平静,似是早就见怪不怪。

他讲经布道数十次,如此般境地,比比皆是。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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