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董布

于以盛之?维筐及筥。于以湘之?维锜及釜。

朝堂初定,洛阳城的一切似乎又平静起来,街道旁的摊贩、食肆,在兵潮退去后,又纷纷将自家的招牌拿出,使唤家中的妇人出去招揽生意。

在叛乱中没有过错的官员们庆幸于自己的好运,招呼亲朋故旧聚于府中庆贺饮酒。名士们感慨阉宦之害终于能过去,士卒们也想着终于不用再兴刀兵。

但有人得意,便有人不得意。执金吾丁原便是洛阳城中最不得意的几人之一,入京前,袁氏与何进都曾拉拢于他,可他却被一个侯爵之位迷了心窍,倒向何进,不再理会袁绍与袁隗送来的信函。

如今何进身死,袁隗一人秉政,丁原虽然在宫变中有些功勋,但他自己知道,这并不能保下他的权位,不说本快要到手的济阳侯之位,就连这执金吾之职也是风雨飘摇。

丁原后悔了,特别是当董卓任司空的消息传到他耳朵里时,他更是悔不当初。

丁原带入京中的并州军足足有董卓西军的三倍有余,相比董卓,他还是山东人。

关西出将,关东出相,灵帝以来,出身关西的三公,仅有凉州三明之一的段颎一人,且段颎还与宦官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得任太尉后,士林风评很差。

董卓虽然风评也不好,还是边地秦胡出身,但他与宦官可是泾渭分明,还是袁隗的门生、掾属。

并州军中,坐立不安的并不只丁原一人,他的义子,五原人吕布比他的义父还更为焦虑。

“义父,如今大将军已死,你我已无依仗,依孩儿所见,还不如领兵回并州边关。”吕布得知董卓任司空后,赶紧找到了丁原。想要离京不是他一个人的主意,他麾下不少人不敢直接跟丁原讲,便来找吕布说项,想让吕布代为劝说。

丁原不是不想走,而是走不了。他如今的职位是执金吾,负责京师防务,若丢下职分带兵离京,更是自己将杀他的借口送到朝臣们手中。

况且他家世不显,若没了朝廷任命的官职傍身,没了京中调拨的钱粮支持,又有多少人能信服他呢?况且他在并州刺史任上并没待多长时间。

“兵事岂能我一人决之?你且下去,此事我自有计较。”

“义父!”

吕布还想再劝,但被丁原打断,喝了出去。

他也不想想,自己是并州人,即便离京被通缉,好歹还有乡里支持,就算在家中躲个数年也不会有事,到时候摇身一变,换个名姓,依旧可以拒匈奴立功升迁。

可丁原是兖州人,在并州并无根基,且官职又高,树大招风,丁原想逃又岂会这般容易?王允当年不过是个侍御史,去官后身上并没有罪名,还有太原王家相助,依旧还在各地逃亡了数年,丁原比之又如何?

话虽如此,但吕布来见自己的义父可不是只有这个目的。董卓兵出显阳苑后不久,吕布就被牛辅找上了。

董卓当过并州刺史,他带着女婿牛辅赴任时,还见过吕布这位乡中俊杰。黄巾之乱,董卓奉诏征讨冀州黄巾时,吕布还带着人手运送过粮草。

伪装成商贩的牛辅给吕布带了句话,说司空愿与吕布誓为父子,同享富贵,只要吕布斩杀丁原,安抚并州军士,便可投于董卓麾下。

吕布要说自己不心动那是假话,实际上他也有能力做到董卓所托之事。

并州军中,除去丁原外,最大的官就是吕布这个主簿。吕布作战勇猛,颇受士卒爱戴、信服,不然丁原也不会认他作义子。而且吕布还能自如接近丁原身边,不被生疑。

但吕布并不把杀了丁原作为第一选择,若丁原能带他们回乡,吕布更愿意回到自己的地盘,用自己的本事累功升迁。

居京师,大不易。

远在五原边关的吕布也听过这句话,不仅如此,他还此有着很深的感悟。丁原召集并州军马所用的名义是逼迫宦官,但跟在丁原身边的吕布怎会不知,这句话只是幌子,他们真正的目的是威逼太后。

驻河内,烧孟津,刚一进京,大将军何进就死在宦官手里。之后又是攻打宫城,寻找被挟持出洛的天子。

这京师太乱了,吕布玩不转呐!

但见过丁原后,丁原并不打算退走,于是吕布心中邪念渐起,又返身回去,敲响了丁原的房门。

“你怎么又回来了,若无事就退下吧,为父这几日劳累不堪,要早些睡下。”

“义父,不只是儿子一个人想回并州。”

世人皆思乡,垓下楚音还言犹在耳。

“逆子,你莫不是要以此胁迫为父?”丁原几日不得好好休息,平日里又是个脾气暴躁的人,见儿子不听自己的话,抽出宝刀,转身就砍在桌面上,光滑的切口闪过后,木制的桌角掉在地上。

“孩儿不敢。”吕布赶紧跪下,告罪道:“是孩儿说错了话,请义父不要恼怒。”

丁原背过身将宝刀插入刀鞘,突然,一阵黑影笼罩住了他的身躯,原来是吕布纵身而起,用双臂狠狠钳住了丁原的脖颈。

“你..嘶...”

一任朝廷刺史,经年宿将丁原,只是口中发出两句杂音后,便死在了自己义子的手中。

杀完人后,吕布将丁原的尸体藏入箱中,又用三簧锁锁住,之后直奔城外的显阳苑,漆黑的夜色下,只留下一人一马的踪影。

丁原有嗣子,董卓可是只有一个女儿。

董布?比之丁布更为悦耳。

···

休息了半日的曹操在卞氏的别院中醒来,草草用过饭食,逗弄了会儿儿女后,就出门访友了。

除了儿时的旧友袁绍等人,与曹操往来的不乏名士,只是如今并没有几人在京城。

东郡太守乔瑁引兵停驻于成皋,何颙忙于审查禁中,曹操要去拜访的人只有蔡邕。

曹操准备离京了,袁绍在宫变后并没有封赏,也很难再照拂他们几个。他的侧室又要抚育幼子,父亲又去了职,现在还闲居于谯县家中,京师实在不是个好待的地方。

曹操本就有隐居养望的打算,只是拒绝不了袁绍向召,只能回京任议郎、典军校尉,再次打上宦官的标签。

眼下正是离京的好时机,辞去典军校尉、交出兵权,可以给袁绍再加一个筹码,等日后他起势,自己再回朝堂助其一臂之力。

“伯喈公,孟德又来看你了。”

挚友几人中,曹操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如今还是白身的蔡邕。他与蔡邕亦师亦友,蔡邕不嫌弃他的家世,想传授他毕生所学,可他耐不住性子,受不了穷经皓首,没花多少心思。可即便这样,曹操还是有了“能明古文”的名声,有此可见曹操的聪明才智,也能窥见蔡邕的倾囊所受。

“来就来,又带着些东西来,你莫不是以为老夫过活不下去了?”

“我不日就要离京回乡,这些东西带着也是占地方,还不如就送到老师家里,我也好来蹭几日饭。”曹操与蔡邕的相处颇为自在,前次因何苗同在,他并未与蔡邕聊尽兴。

蔡邕将曹操迎入堂中,相对而坐,开口道:“孟德是要荣归故里?”

“非也非也,我是要学老师辞官邀名。”

“好你个曹孟德,嘴上功夫倒是一点没落下。”蔡邕也被逗乐了,他可好些时日没这般轻松了。

自辞官后,蔡邕颠沛流离,虽常有学生来访,但总是过于拘束,不像曹操这般肆无忌惮。对比于其他学生,蔡邕还偏生更喜爱曹操,若不是女儿不中意曹操这般的人,蔡邕说不定就要将女儿托付给这位学生了。

小女儿已有良配,入了泰山羊氏门,蔡邕唯一放不下的就是这个丧夫的大女儿了。高门大姓的良配不会娶一个再婚女,可若是放低了要求,不仅是女儿不愿意,蔡邕也放心不下。

不去想那烦心事,蔡邕开口问曹操。

“不是高升,孟德为何辞官?”

“宦官已除,袁本初也不得势,我已经没有留在京中的理由了。”何进一死,满朝就只剩袁氏掾属故吏了。袁绍不得势,曹操也不会再得重用。“倒是老师可以重回朝中,一展所学。”

“我这把年纪,难道还去做袁次阳的门生?”蔡邕不愿妥协于宦官,亦不愿成为袁氏朋党,袁隗距离霍光王莽,就只少了个做皇后的袁氏女了。

明眼人都知道袁氏势大,曹操也不例外,不然为何从小就亲近袁绍。

“离京前,我会请袁本初举荐老师,如今皇室式微,朝中正缺少如老师这般持重之臣。”

“若何进不死...”

“若何进不死,难保其不会成为下一个梁冀窦宪。”

蔡邕知道何进身死的消息并不奇怪,曹操奇怪的是,为何蔡邕会指望何进。

“我说的不是何进,乃是何苗,若何进不死,稍待其年长,便可匡扶社稷,与袁氏相抗衡,可保皇室不衰。”

曹操听到蔡邕提的是何苗,眉头突然紧皱,问道:“老师为何会有此言论,何苗此人与宦官不清不楚,收了些钱货便能为宦官张目,比之何进更为不如。”

“孟德这话过于偏颇了,孟德又可曾亲眼见过何苗与宦官勾结?仅观其诗文,便可知心迹,奸佞之人是做不出那等诗文来的。”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蔡邕与曹操坐而论道之时,何苗已经困在显阳苑,出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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