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满意又不满意了。
一个是因为家里的事，一个是因为公司的事。
家里的事是这样的。
最近不是秦借晚过来了吗？还主动去做疏通师傅，先后跟了沙摇、詹贾两个师傅，苏满意觉得这是个难得的机会，可以让公司再上一个台阶。
他决定加班。虽然不知道加班做什么，但是只要在办公室里玩电脑玩到深夜，灯一直亮着，就能给下属一种积极向上的感觉。
他跟沙摇一起吃了晚饭，他说晚上要加班，问沙摇准备做什么。
苏满意以为沙摇会说去夜店，跟朋友约好了，回家打游戏之类的，毕竟沙摇还年轻，没结婚，没孩子，了无牵挂，漫漫长夜不拿来作乐未免太浪费了。
结果沙摇说他也要加班。
苏满意放下皮搋子勺子，看沙摇，问他：“我加班是趁着黑夜灵感泉涌的机会，构思未来公司转型发展的蓝图，你加班做什么？夜里有客户马桶堵了，叫你去疏通？”
沙摇摇头，说没客户，只是他想练习一下。
“练习什么？”
“练习皮搋子。”
苏满意常常对很多事不满意，但唯独对沙摇的职业态度是满意的。
他从沙摇的身上看出当初公司刚成立时詹贾的一点影子。
那时的詹贾也像现在的沙摇一样，精益求精地磨练自己的技艺。
“很好。你去练习吧。”tehu.org 火鸡小说网
苏满意回到自己办公室，打开电脑，新建了一个Word文档，命名为《满意家政公司转型发展蓝图》，然后双击进入，又把标题重新敲了一遍，这才心安理得地玩起了扫雷。
扫雷玩了几局，每次都是快要成功的时候，踩到雷，嘭，炸开。
炸多了，他耳朵边都有了幻音，嘭、嘭、嘭——
他心烦意乱，关了扫雷，打开文档，重新盯着“发展蓝图”那几个字，寻找灵感。
灵感找到了，他要玩3d弹球。
点开了3d弹球，音效呜呜地响，好像登上了一艘宇宙飞船，满是科幻金属风的音效。
嘭嘭、嘭嘭！
该死！
墙里的怪声又开始响了。
苏满意盯着墙，发了会儿呆，那怪声还是一如既往的没有规律，忽强忽弱。
他发誓，等公司赚了大钱，一定要换个新的办公大楼。
这墙里一定是有个缚地灵之类的东西，天天骚扰他，让他没办法专心思考公司转型发展蓝图。
苏满意拿出u盘，把《发展蓝图》文件拷进去，然后关灯，关门，走了。
不是不加班，而是回家去加班。
最近因为请来了新的相性符合的保姆，老婆的脾气也好了很多，早点回家也没那么大的压力。
嘭嘭、嘭嘭……
那声音隔着门还能听到，苏满意等不了电梯，加快脚步走到楼下。
楼下就是员工的办公室，看到沙摇办公室的灯还亮着，他推门进去，想叫沙摇悠着点，不要练习过度，注意身体。
结果推开门一看，办公室里没有人。
沙摇不是说加班吗？人呢？
倒不是说沙摇一定要加班，可是他自己主动说了，却没在加班，这让苏满意很失望。詹贾从一个勤勤恳恳，任劳任怨的骨干员工变成一个工作日必喝酒上班的老油条，他不希望沙摇也变成那个样子。
苏满意沿着走廊，一个办公室一个办公室找过来。
推开一扇门，公司会计在加班，咦？你怎么和销售部的小张坐同一张椅子？你们是不是出轨了？咳咳，虽然我只是你们的老板，不该过问你们的感情生活，但我还是希望你们能对自己的家庭负责……
“老板，我俩坐在一张椅子上加班，除了对椅子不太负责外，对公司，对各自的家庭本来就是最负责的做法。”小张义正言辞地说。
“哦。怎么说？”
“我跟她是夫妻啊！你忘了？喜酒那天还是你当我们的司仪，把新娘的名字说成你初恋的名字，老板娘在下面差点气晕了！”
“哦——你们继续。”
苏满意满脸羞愧，关上门。
推开下一扇门，一个小小的身影埋头工作，差点被一摞文件挡住。苏满意满意地点头，总算有一个人认真工作，只是——
他不记得公司里有哪个员工长得如此矮小，好像一个小学生，不对，就是一个小学生。
苏满意走近了看，认出是敲墙工的儿子锤子。
“锤子，在做作业呢？”苏满意问。
锤子停笔，抬起头，看着苏满意，嘴唇在哆嗦。
“怎么了？”苏满意吃了一惊。不得不说锤子颇有敲墙世家风范，握笔的手像握个锤子。
“苏伯伯。五年级的数学题都这么难吗？”锤子的眼中满是绝望。
苏满意愣了一会儿，笑出声。什么表情，还以为你失恋了呢。
苏满意走到锤子身边，读题。
五年级而已，以他的智商和学历，就算太久没有考试，解这些题也是手到擒来，比通马桶还轻松愉快。
“把两个完全一样的长方体木块粘成一个大长方体，这个大长方体的表面积比原来两个长方体的表面积之和少84平方厘米，而长是原来的4倍……”
苏满意凝视良久，脑中浮现出无数图像和公式，纷纷扬扬，骤然缩成一点，然后炸开，化成一声长叹，摸摸锤子的后脑勺，语重心长地开导他：“锤子。”
“嗯。”
“你想学好数学吗？”
“想。”
“那记住，学好数学的唯一途径，就是要多想。自己多想想吧。”
苏满意踱出办公室。
锤子嘟哝：“不会做就不会做，大人真虚伪。”
苏满意一身冷汗地出去，发誓以后再也不指导五年级以上孩子的作业，不，四年级，不，三年级！
他一直走到走廊尽头，每个办公室都看过了，都没有沙摇。
哦，瞧我这记性！
苏满意拍头。吃晚饭的时候，沙摇跟他说过，是去加班练习皮搋子。
练习皮搋子的地方除了厕所还有哪里？
刚好走廊的尽头就是厕所。
苏满意往左走，进了男厕所。
过了十分钟，他一脸迷惑地出来，站在洗手台边，左看看，右看看。
男厕所里没有人。
他弯腰把每个坑位都检查过了。
确定没有人。沙摇肯定不在里面。
那么——难道——
苏满意瞪大眼睛看向女厕所。
沙摇在那里？
不对。他认识沙摇这么多年，沙摇的人品可靠，从来没有接过一起客户投诉。沙摇不是那种人。
可是所有地方都检查过了，当排除了所有嫌疑，剩下的最不可能的地方也只能是唯一的答案。
难道是沙摇为了寻求突破，故意去女厕所练习皮搋子？
苏满意在门口犹豫了好久，考虑到自身形象的问题，终于还是没有进去。
只能等明天上班的时候，找沙摇好好聊一聊。
追求手艺的提升这是好事，可是也不能走入邪道啊。
苏满意长叹一声，扭头就走，走到窗边时，停了下来。
窗外站着一个人。
月光照下来，黑影折在窗台上，像锤弯的铁。
苏满意看过去，是沙摇站在窗外放设备用的小天台上，高举着皮搋子，对准月亮，好像夜晚对着月亮吸收天地灵气的蛤蟆精。
“你在做什么？”苏满意问。
“我在练习。”沙摇说，举皮搋子的手没有一丝动摇。
“练习什么？练习怎么把月亮捅下来吗？”苏满意问。
“唉，要是那样就好了。”沙摇放下皮搋子，摇摇头，脸上尽是无力沮丧的表情。
这表情苏满意很熟悉，在詹贾脸上也看过很多遍。他问过喝酒的詹贾，为什么要喝那么多酒，是不是生活上有什么不愉快的事？还是哪个客户让你生气了？还是说其他私人的事，不管什么事，都可以跟我说。你知道的，虽然我是老板，但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把你当员工看，当时詹贾脸上就是现在沙摇脸上的表情。
“怎么了？碰上什么难题了？”苏满意问。
“我可以说吗？”沙摇仰头看着月亮，眼里全是困惑不解。
“说出来。”
沙摇欲言又止，要不是他平日里一向快乐外向，苏满意差点以为他想跳楼。
“唉，这道难题本来跟你无关的，我不该问你。”沙摇摇头。
要不是怕把沙摇推下楼，苏满意都想隔着窗户掐住沙摇的脖子，逼他说出真相。
“是秦借晚吗？她跟你出去一趟以后，你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她跟你说了什么？”苏满意问。
沙摇摇头，“不是她，虽然她确实，唉——总之，不是她。苏总，你别多想。”
苏满意不放弃，不管是詹贾，还是沙摇，或是公司里任何一个员工，他都不会放弃。他的名字是满意，如果有可能，他希望身边每个人都满意。
“那是詹贾吗？又跟他吵架了？”
“不是他。吵是有吵，但这次的问题真不是他。”
“小张，一定是小张！他跟会计坐一张椅子，刺激到你了。”
“不是。我另有喜欢的人了。”沙摇的表情更加落寞。
“什么？你喜欢小张！”苏满意无意间竟吃了一个大瓜。
“我不喜欢小张！”沙摇强调，强调过后，又觉得好像越抹越黑。
“说出来吧。不管什么难题，两个人商量，总好过一个人想。我会帮你的。”苏满意不愿太干涉下属的感情生活，诚恳地表达了自己乐于助人的态度。
沙摇终于不看月亮了，转身看着苏满意，两人的目光在月光中溶解。
沙摇的嘴唇动了几下，终于说出来：“苏总，我说出来，你可别笑我。”
“不会笑你。就算你真的喜欢小张，我也不会笑你。”
“我不喜欢小张！”沙摇提高音量，然后放弃，眼睛往上看，似在回忆什么。
苏满意静静地等。
沙摇说：“苏总，这道难题是这样的：把两个完全一样的长方体木块粘成一个大长方体，这个大长方体的表面积比原来两个长方体的表面积之和少84平方厘米……”
苏满意听完整道题，整个人像被月光锤透了，扁成一道影子贴在墙上。
沙摇还在讲解自己的思路：“我本来是想用方程解的，可是方程也解不出来。后来想用线性代数解，又发现自己没学过线性代数，都是教材不好，嗯，真的，同济那版教材害得我现在还学不会线性代数，呃，总之，要求这个小长方体木块的原有边长，首先要这样这样，然后那样那样，最后一样一样的，我就是卡在最后这个步骤，怎么也想不通，锤子还鄙视我，劝我还是去练皮搋子吧。我不服气，说我会解，只是练习皮搋子不能错过时辰，对着月光练功，最容易悟道……苏总，你在听吗？你学历比我高多了，肯定会解吧？”
沙摇看向苏满意。
苏满意反问沙摇：“你知道学好数学的唯一途径是什么吗？”
沙摇摇头。他要是数学好，就不用被锤子鄙视了。
苏满意说：“学好数学的唯一途径就是要多想。自己多想想吧。”
苏满意转身离开。
沙摇在后面抱怨：“不会做就不会做，多想？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