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 做客离山(三)

堂中又静了下来,遥兮眨了眨眼睛,很无辜地问:“那,还看不看字画了?”她可还等着呢。

早就听说北冥昊宸对书画有些研究,可以以画识人,以画辨人。每年科举选出来的三甲,他都是以其文章、字迹和谈吐来确定官职的,向来都是人尽其用,毫无闪失。当初诗仪以书无涯的身份中举,北冥昊宸让她做刑部侍郎,也正是因为看出了她那颗儒雅质洁的心底有股像她父亲一样的刚正不阿、为民请命的傲骨。

北冥昊宸被她的模样逗笑了。“好,就依了遥兮姑娘,正好我对这些字画也有兴趣。”说罢,便起身走向墙边,遥兮等人亦相随。

洛臻向来对舞文弄墨之事没有兴趣,看到那些被世人捧为至宝的字画也没任何感觉,便趁机拉住巧瑜。“忆回来了吗?无忧又去哪了?”怎么他们这两个真正的主人都没看到人影了?环视堂内,竟发现星魄早在他们没有发现的时候也离开了。

“这个,”巧瑜有些为难着皱了皱眉,“无忧他没有说,我只知道他在忙,不方便出来和大家见面,至于忆嘛,”顿了下,“你放心,她安然无恙,很快你就可以看到她了。”说完,巧瑜连忙走到北冥昊宸那边,生怕洛臻再问她什么。

“哎,你……”洛臻气结,却也只能作罢。tehu.org 火鸡小说网

巧瑜来到北冥昊宸身边,就听他指着面前的几幅水墨画道:“这几幅画,画中的山水秀丽壮美,却有种挺拔凛然的气势,想必都是诗仪姑娘所做吧。”看了看画上的题字,行云流水,修美娟然,与他所见过的铁画银钩自成两派,看似完全不是出自一家手笔,而末端亦无印章署名。

“你猜得还真准,”遥兮笑道,“一点也没错!”环顾堂中的字画,“这里大都是诗仪可作,但凡她的书画,她都会留下一个印记。”指着一幅画的画轴,“喏,就是这个!”一看,原来在画轴的末端正写了个“书”字,字体铁画银钩。

君烨敲了下遥兮的头,“你把印记都说了出来,还怎么猜?”

遥兮委屈地摸了摸额头,她只是一时嘴快而已。

“那也未必!”冷筝浅笑,走到放有摆放果点的矮桌的墙壁下,指着墙上展开的短轴长卷字画。“皇上,你可能说出这字画的出处?”

北冥昊宸抬头一看,只见那画卷长一丈三,宽四尺,画上仅用笔勾勒出了个小亭与流水,隐约有些雅致天然。淡抹几笔着色,绘出天空与山地。大量留白处都用于书写,篇幅短小,似是篇文章,题头还写有“兰亭集序”四字。

“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修禊事也。群贤毕至,少长咸集。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引以为流觞曲水,列坐其次。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是日也,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所以游目骋怀,足以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

夫人之相与,俯仰一世。或取诸怀抱,悟言一室之内;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虽趣舍万殊,静躁不同,当其欣于所遇,暂得于己,快然自足,曾不知老之将至;及其所之既倦,情随事迁,感慨系之矣。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犹不能不以之兴怀,况修短随化,终期于尽!古人云‘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

每览昔人兴感之由,若合一契,未尝不临文嗟悼,不能喻之于怀。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悲夫!故列叙时人,录其所述,虽世殊事异,所以兴怀,其致一也。后之览者,亦将有感于斯文。”

北冥昊宸忘我地念着画上所提的文章,巧瑜看着却皱起眉,低声冲冷筝道:“冷筝姐,你这不是故意为难大哥吗?”

“就是!”遥兮也应和,“他怎么可能猜得到?这字画可是……”

冷筝一瞪,遥兮也就把剩下的话都咽了回去。她知道,若说出来了,就没意思了。

“这字画……”看着眼前的题字与绘画,北冥昊宸满是欣喜。

“画虽简约,却恰将文章的精髓绘出。而这题的《兰亭集序》起头点名的时间地点虽从未听闻,让人有些疑惑,可总体来看,却是偏难得一见的佳作。更妙的是这书法,行云流水,毫无拘泥,宛若天成,令人赏心悦目,叹为观止。文有二十个‘之’字,可书写者竟将它们书写各有姿态,无一相同,如同画的一般,实在是少见。”

“这卷字画集绘画、文章、书法于一体,各有欣赏价值,却又相互联系,缺一不可,简直是件千古之作。”看向大家,“如此完美的作品,我还是第一回见识到呢,是出自何人之手?”

发现大家都有些古怪地看着他,北冥昊宸这才反应了过来,原本就是要他来猜的呀,不禁尴尬。再看这幅字画,欣喜与激动渐退,反是眉头紧皱。如此字画,会是谁作的?忆吗?可是,看着那字迹,轻摇了摇头。这不是她的字。不过,诗仪不也手写两种字体吗?也许她也如此呢?

“这字,一笔勾画,宛若天成,想必书写者早将此文烂熟于心,故下笔如有神。字体秀雅,必出自女子之手,可文中又有种历经沧桑之感。”看向冷筝,“是忆所书吧!”她命运多舛,心中苍凉,倒有可能写出如此文章。

“没错没错!”遥兮激动着道,“你真厉害,这么快就看出来了。”

冷筝却并不惊奇,“我要考你的可不是这文章与书法,而是这!”指向那简单得不能称之为画的画。“你倒是说说看,你能从中看出什么来。”

这分明是在为难北冥昊宸,所有人都有些为北冥昊宸担心了。

“小筝,”沈希白皱了皱眉,“你就别难为大哥了。”

“我可没为难他,”冷筝淡淡地道,“若他实在说不出,我自会告诉他。”这不过,是个考验而已。当然,她也承认这确实有些刁难了,可谁让他先前乱说话,开她和沈希白的玩笑了?

“那倒不必了!”北冥昊宸盯着那画中的小亭与流水,“这亭子简单之极,流水也仅是几笔曲线,可就在这总共不过二十余笔中却隐藏了绘画者的心之所想。”顿了下,“亭是小亭,却立于高地,北临穹宇,南俯山下,似有吞没天地之志。”

冷筝、巧瑜、遥兮,及那坐在厅中喝茶的洛臻听此皆是一愣。

“然而这流水画的却,”看到那几条曲线间竟还画了些细微的水花,不禁皱眉,“看似粗糙,可这可有可无的水花却透露出了画者的细腻心思,而且水自东向西流,不符合自然常规。”顿了顿,低垂下眼睑,似是自语,“心细如尘,有天下之志却隐忍不露,甚至是看破了尘世的伦理纲常,如此之人,莫非是,无忧?”忆没有如此细腻之心和雄心壮志,十二令使中也必定没有这样的人,想来,只会是那天下第一楼的楼主吧。

“啪啪啪!”

三下鼓掌声回荡在堂内,众人一惊,皆看向门口,果见那正又个人倚靠在门框边。茶色紧身衣,面如冠玉,眉眼如画,体带昙香。

时珂咬着手里的苹果,环臂而立,看向北冥昊宸他们所站的方向赞赏道:“你还真厉害,光从这幅不是画的画就能看出无忧的狼子野心来。”若不是多年相处,发现无忧看着自己纸扇上的那幅锦绣江山图时,眼中总露出抹志在必得的神色,我也以为,他的心小到只能放得下一个忆呢。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