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相别单思(下)

于慎急匆匆来报说叶美人呕血而晕时,赵晴若正抱着祁昭陪祁政练字。

听闻了消息的二人便立刻去了落芳轩看叶美人。康昭仪到了叶美人的屋子里,同来的还有淑妃、安嫔和韩美人。

韩美人是正好来和康昭仪说话,撞上了这么档子事,而淑妃则是听说齐整过来了,才来看一眼。

落芳轩中,叶美人脸色惨白地昏睡着,。佟济刚刚替她施完针,此时情况已经稳定了下来。

“叶美人之前虽然病重,但也不见呕血。如今这是怎么了?”赵晴若去看了看叶美人,然后来到正堂问向佟济。

佟济回道:“这的确是突发之症。微臣诊得,叶美人许是大量服用了与微臣药方之中的某一味药的相冲之物,而叶美人本就体弱,受不了这药性相冲,才致如今呕血昏迷。”

祁政闻言,看了一眼叶美人的贴身婢女红棉。后者忙跪下说道:“禀皇上,我们美人这些日子没用什么特别的东西,都是尚膳司送来的药膳,也是和之前一样的菜式。”

“就是、前两天……”红棉说着说着,突然一顿,看了一眼佟济。

“前两日怎么了?”淑妃追问道。

红棉身子一抖,垂头回道:“前两日,美人私下加大了药量,每日多服用了两贴药。”tehu.org 火鸡小说网

佟济皱眉道:“这不该啊。那药都是些温补的,就算多服了,也不致呕血。”

安嫔看了看佟济,又看了看祁政,轻轻开口道:“既然吃食上没有问题,那有没有可能是药的问题?”

赵晴若道:“叶美人的药都是佟太医经手的,不会出什么问题。”

祁政听赵晴若开了口,抬眸看了她一眼。赵晴若对上祁政的目光,心中微微一凛。那眼神有些过于冰冷,他从未用这样的眼神看过她。

这时韩美人道:“皇后娘娘信任佟太医,但是宫中到底人多手杂,说不定是底下的那个小内侍弄错了呢?”

“那便让人去查一查太医院。”祁政淡淡地说道。元德领命而去。赵晴若垂眸想着方才祁政的眼神,而佟济闻言看了一眼赵晴若,这一看恰好落在祁政的眼里。

晚时叶美人醒来之后,元德正压着一个小内侍回了落芳轩,他的身后跟着郑太医。

那小内侍一进来就磕头喊冤:“皇上明鉴,奴是冤枉的!”

于慎瞪了他一眼,轻喝道:“好好说话。”

那小内侍直起身子回道:“回皇上,奴是替叶美人抓药的,但是奴抓的药都是按照佟太医给的单子上的。”

他说罢,元德便拿出了一张药方,道:“回皇上,经郑太医查验,这药方之中确实有两味药是相冲之物。”

佟济闻言一惊:“这不可能,微臣不会开药性相冲的药。”说着,他上前拿过了元德手中的药方仔细看起来。

郑太医蹙眉看着佟济,道:“此药方之中的玉山枣草本应是王山枣,虽然相差不过一点,但是药性却是大不相同。而玉山枣正和药方中的冷心草药性相对。”

佟济也看了出来,他摇了摇头低声道:“不可能,我绝对不会把这样为要给弄混的……”

郑太医斥了他一句:“这当然是你的错!”老者说罢,转头抬手跪下,对祁政道:“皇上,皇后娘娘,臣教徒无妨,竟让他在此等大事上出了差错,还请皇上降罪。”

“师父……”佟济不明白郑太医为何就这样替他认了罪,还在怔愣之中。郑太医回头将他拽着跪下,又对祁政道:“此二药相差一笔,而小徒年轻,一时愚笨才酿成大错。”

祁政目光冷厉地看了看二人,道:“只一笔,便是大错。”

赵晴若见是这个状况,本想替佟济求情,但是她一直能感受到身边祁政冰冷的情绪,此时看着佟济,还是没有开口。

这难道真的是一笔写错造成的意外?赵晴若不信。

安嫔见郑太医站出来和佟济一起担了罪,暗暗咬了咬唇,但她又见赵晴若似是面露急色,眼睛一转便开口道:“佟太医可是皇后娘娘特意指派给叶美人看病的,怎么这样不小心,差点害去了一条命。”

有些力气起身的叶美人掀帘出来正好听见了这一句。她顺着安嫔这话往深一想——难不成害她的人是皇后娘娘?

淑妃看了看赵晴若,想起这些日子听见的赵晴若对叶美人十分上心的话,看向赵晴若的眼神也不由得变了。

“皇上恕罪,此事全乃微臣自己一时失误。”佟济见状,磕头高声道。

他这般亲自认下了罪,是主动澄清此事与赵晴若无关了。

郑太医心中默叹一声,也跟着磕头告罪。他是在元德带人来太医院时察觉事情不对劲的。佟济是什么性子他这个当师父的人最清楚,这样的错误,佟济绝不会犯。而在宫中多年,郑太医也知道这样的事背后往往会有一串的计谋,而他如今只有搭上自己咬死只是意外,才能真正有可能救下他的徒儿。

“此乃大罪,微臣不敢帮徒儿推卸。但还望皇上看在我们师徒效力多年的份上,饶佟济一命。”

祁政冷着脸还没开口,眼睛直直地看着佟济。赵晴若知道这样的罪就算是斩首都不为过,她不信佟济会这样粗心,她也不能看着佟济死。

“将那药方拿给本宫看一看。本宫要看一看是哪错了这一点。”赵晴若开口道,说罢看了一眼木锦。木锦收到赵晴若的眼神,放下手中的茶盏,上前几步从元德那接过药方,拿着转身的时候指甲轻轻擦过那个玉字。

赵晴若接过,仔细看了一会儿,蹙眉开口道:“这玉字的一点,似是和一旁的墨色不太一样。”

“皇上。”赵晴若转身将纸递给祁政,祁政接过一看,确实看出了那一点的颜色有些淡。

郑太医一听这话,忙道:“许是这一点,只是不小心溅上的。”就不是写错了的。

祁政看了他一眼,转而开口问向那个小内侍:“你既然一直替叶美人抓药,怎么会看不出来药方变了?”

那小内侍被帝王的冷肃吓到了,抖着嘴唇回道:“奴……奴是新来的,之前、之前不是奴抓的药……”

“就算是新任此职,却也没有了解过之前的药?”祁政冷声问了一句,又看了看郑太医和叶美人身边的婢女,道:“那满太医院和这落芳轩的人,没有一个注意到药方变了吗?”

红棉忙跪了下来:“皇上,奴婢们也识不得药物,分辨不出。”

佟济回道:“太医院一向是太医亲自出方,再由人抓药送往各宫煎煮。此方已是臣数日前所写,早已不在臣自己手中。”

祁政没有理他,又看了看叶美人:“你又为何要私下加大药量?”

叶美人看着祁政。她以为今日出了这样的事情,他会暴怒,或是冷漠,但没想到他会如此冷静地分析这其中的每一环。

“妾身……”她看着祁政,看着对方冷静的双眸突然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直接说道:“妾身觉察到药变了,但妾身只当这是……太医的安排。”

淑妃听了这话挑了挑眉。这人既然察觉到药不对,还故意多服,难道是故意被害吗?

安嫔也瞥了她一眼。她也不理解,不过叶美人这样伤自己的身子,能将事情闹得更大。

祁政收回看叶美人的眼神,看了看赵晴若自己身边的赵晴若,复而看向堂下跪着的几人。

“你,职责不清,拉去正刑局杖责五十,贬出宫去。”

“佟太医失职失责,领十板,罚俸三年。郑太医监管不严,罚俸半年。”

“落芳轩的宫人侍主不周,同发俸半年。”

说罢,祁政看着佟济,又加了一句:“这样的事情,朕不想看见有第二回。若是再有,那整个太医院,就拿命来谢罪。”

而后,祁政便甩了袖子,起身离去。

淑妃在祁政走后,看了看这跪着了一地和被拖出去的几人,转头对赵晴若道:“皇上这一次的处罚,也太轻了些。”

“不过……”她又看向叶美人。叶美人的婢女因为被责罚,此时正哭着,而她垂着眼站在原地不知在想什么。淑妃走近她,眼中略带不屑和警告:“叶美人往后也要谨慎一些。这里是皇宫,由不得你自作主张。”

说完,淑妃向赵晴若行完礼,便离开了。

赵晴若从方才祁政发话便一直没有出声。她本还准备了几句为佟济辩解的话,可是没想到祁政这样便定下了处罚。

其实从一开始,他就觉得事有蹊跷的吧?可是,他又是为什么生气了呢?

“皇后娘娘。”佟济见祁政走了,出声唤了一句赵晴若。郑太医在他身后暗中使劲扯他的袖子。

“圣令已下,佟太医往后不可再错。”赵晴若抬眸看着他,认真地道了一句,便离开了。

这一次,你应该是受了我的连累,所以往后,便都放下吧。

……

郑太医等到出了宫,才骂向佟济。

“我千叮万嘱在这宫中做事一定要小心谨慎,你怎么还是让人钻了空子。今日要不是我正好撞上元总管带正刑局的人来搜查,要不是皇上在场明断是非,还不知会有多大的事情。”

佟济低着头,将责备都听了进去,却始终一言不发。

郑太医看他这副模样,由气转叹。

“作为太医,我等应为不止是治病救人,更应在保命之上,再行治病救人之举。这些是非一旦卷了进去,可就得连命都搭进去。你也是个聪明的孩子,怎么就过不去这一道坎儿呢?”

佟济抬头看了自己的师父一眼,一个大男儿的眼中竟似是闪着泪光。

“可是师父,我从来不觉得自己错了。”这世间再寻常不过的动心,自己怎么就是错了呢?

郑太医看着他良久,别过眼道:“许是为师错了,将你带入这里。”

郑太医走后,佟济在自己的院子中站了许久。他抬头看着高空的孤月,让眼中湿意渐渐干涸。

此时并无暗云,月色清冷,如霜如雪,落了满庭。

看着这如雪的月色,佟济突然想起了和赵晴若的初见。

想起了那个年少时多了一句嘴的自己,想起那时爱笑却总是忧愁的赵晴若。

想起,自己看着她在宫中长大的这些岁月。

那些相伴与照顾,怎么就是错了呢?

错的不应该是他,而是上天,是那座宫城才对……

这些年他默默记下珍藏的她的笑颜一幕幕在眼前闪过,最后佟济想起的画面,是赵晴若略带无奈的那一句“本宫如今已是大庆皇后”,是她今日对自己说“往后不可再错”。

她总是那么聪明清醒,总能好好地照顾自己。而这样的她,也让自己不要再错。

佟济看着满院月色,突然有些难过此时还不够冷,没有下雪。

他闭上眼,眼角一滴冰冷滑落。如果这一切真的都是错,那他走到这里,也是时候放下了吧。

……

落芳轩中,叶美人也在看着天上的孤月。

今日,她也算是在鬼门关走了一回。当见到帕上那一抹鲜红时,她以为自己会死。眼前全黑的那一刻,她是真的怕了。不知从何而来的恐惧,让她生出了一丝后悔。

她和皇上说,她以为这一切是太医院的“安排”。她只不过是接受了而已,像从小到大,叶家对她的安排。但是她如今后悔了,后悔就这样接受他们的所有“安排”。

今日她意识消失前最后的记忆,是那人不留一言离京的消息。

她以为自己只是一心求死,只想离开这座牢笼,但是听闻可能是皇后害的她时,她心中也生了怨恨。

叶美人关上窗,低头笑了一声,笑容满是讽刺。原来自己,不像自己所想的那般伤重。

她走到烛灯前,拿起那绣帕放到了火上。火舌卷了上来,她一甩手,看着帕子在地上烧成灰烬。

她为这一份情执着了这么久,病了这么久,到头来,就算她死了,也不过是给天地间多添了一搓灰罢了。

如同这可笑的绣帕。

全都是无力的,那个曾经期盼的可笑的自己,和如今这可笑的害怕和后悔。

还有那最可笑的,世间所有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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