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8下界篇
寒风摧树木,严霜结庭兰。
冬日的清净禅院矗立于枝丫交错的枯林之中，寒风凛冽，霜花结地,目之所及,清冷已极，只这样的景色，如今的无虞却是无缘得见了,毕竟他目不能视,外出这一年,他其实从未耽搁过自己的修行，但眼睛周遭的经脉太过脆弱，本就已经受了伤，如今便只能温养,便是有药物辅助,到如今却依旧是效果寥寥罢了，不恶化也不能好,就这般不上不下的吊着，得亏无虞自来心静,便是目不能视,也不至于因此心静失序。
不过他自己不着急,他两位师叔却是心焦的很,尤其是觉心,他自来便和无虞亲近,又精研药理、丹术，如今却连自己亲近的师侄都治不好，他心情能好那才是见鬼呢。
“其实看不见也没什么，习惯了倒也还好。”饮了口茶,无虞轻声说道，面上一派的轻松自如，一年不曾回来，这口菩提香茶还真是十分想念呢。tehu.org 火鸡小说网
“看来外出历练于你确实大有助益，如今佛性越发深重，人也淡泊温和了。”觉慧欣慰的感叹了一句，他自来便知晓自己这个师侄佛性深重，悲悯心性，只是他外出游历之时心怀仇恨，他本来还担心他会因此心中生了恶念，可如今看来，师祖等人所说，佛性天成的批语才是对的，无虞经过红尘打磨，不但不曾丢失本心，更是磨砺了自己的心性，让其自身变得越发温润秀泽了。
无虞闻言微微一笑，“只是经历了事情，见到了些人，有些感悟罢了。”无虞轻声说道，人世皆苦，但依旧不乏善意，所以他也愿意以温柔怀抱善意，去尽他所能的让这人世变得更美好些。
“此次回来，可还想继续外出历练？”觉心忍不住开口问道，以他的想法，自然是留了无虞在禅院内修行最好，如此他也能全力医治无虞的眼睛。
无虞闻言点了点头，“是，此次回来一是为了回来配师叔你们过年，二是为了闭关突破，等突破之后，我还是想要继续游历外出，去寻那妖孽。”时隔一年，再次谈起那杀害了他师傅觉缘的妖孽之时，无虞已经能够平心静气的提起了，不过不论是觉慧还是觉心，都不觉得无虞是放下了，他只是将那怒意恨意死死地压在了心底，那妖孽一日不除，无虞的心魔便一日不除，待他修行日深，那妖孽说不准会成为他的心魔，如此，觉心反倒是说不出什么阻拦的话了。
“好了，不说这个了，无虞既然回来了，便好生休息一段时日。”觉慧笑呵的开口道。
其实这一年来他也一直都在追查那个杀害碧霞寺众僧的妖孽，只是那孽障似乎知晓自己犯下大错，这一年来竟是躲得全无踪迹，他当日以无虞给的妖气一共炼制出三枚寻妖金玲，其中之一给了无虞，剩下的两枚，一枚他自己留在身边，一枚则寄出给了常年在外云游的觉恩师兄，觉恩师兄修为已至小乘之境，相当于修道之人的元婴期，可结果却依旧是一无所获，如今他也是异常的苦恼的，他觉得若是明年再寻不到那孽障，他拼着丢一丢他们清净禅院的脸面，也要发布佛门密令，定要寻到那恶妖，为师弟报仇，也为无虞破除心障。
无虞点了点头，躬身一礼，便直接离开了师叔的静室，回了自己在清净禅院内的落榻之所。
之后的两个月，无虞便一直都在自己的禅室内静修，以期突破金身境界，直至春暖花开之时，无虞修行圆满，顺利的突破了金身境，而后再一次离开清净禅院，踏上了游历之旅，不过这一次外出，他却并非一人，而是领着十余个师兄弟，带着任务，一同往京城而去。
今年的四月初八，天台宗要在万佛寺召开论禅会，无虞奉命带队前往参加，等参加完这次论禅会，他才能自行去游历。
说实话，无虞本人其实对参加论禅会没什么兴趣，他对佛经虽一点就透，也时常能出妙语，但其实本人并不爱与人论禅，虽说道理越辩越明，但他本人只觉得无趣，不过既然觉慧师叔开了口，无虞也不会拒绝，师门培养他这么多年，能过为其做些力所能及之事，他还是愿意的。
论禅会在四月初八，无虞等人出发之时便已经是三月初了，一路乘船又转乘马车，等行至京城，已经是三月底了，时间倒是掐的刚刚好。
其实若只无虞一人，速度会快上许多，但此行的师兄师弟们有数位都是不能修行的普通僧人，所以他们便无法以修行之人的方式赶路，不过以凡人之法赶路也是别有乐趣的，至少以无虞如今的心境，他是能够十分淡然的自处的。
及至京城，众人便直接寻至清净禅院在此地的分支，清和寺落脚，相较于声名在外的万佛寺、永安寺等大寺庙，清和寺香火只能算中等，不过供应清净禅院十多名弟子落脚，却是无碍的。
落脚在清和寺，无虞也无需操心太多，此行同行的还有无名师兄，他修为虽不及无虞这般优秀，却也是半步金身修为，而且无名师兄是觉慧师叔的大弟子，惯来便时常擅长操持庶务，有他在，无虞真的是半点后顾之忧也无呢。
其实在清净禅院，主持还真就不是修为最高的那一个，毕竟修佛乃是修心，成日纠缠庶务是难以修行到最高境界的，所以四大禅宗历代的主持人选修为虽都不错，却也只是不错而已，主要还是看起心性和操持庶务的能耐。
“无名师兄，你怎么来了？”自来到清和寺，无虞每日都会抄经，一是精心，二是佛诞将近，清和寺内需要散经结缘，寺内的经本就有些不够，无虞闲来无事，便也帮着抄写一二。
无名闻言，有些尴尬的开口，“刚刚寺里来了个贵客，说是想要寻你求医，我来问问你，可愿帮着看看？”其实是他不好却了清和寺主持的脸面，所以才硬着头皮过来找师弟的。
别看他是这一代清净禅院主持的大弟子，但他心里清楚，他是及不上无虞的，所以对这这个师弟，他惯来都是恭恭敬敬客客气气的，如今说了大话，却还要师弟帮着圆，他这心里自然是有些别扭的。
而且此次来京，师傅是千叮咛万嘱咐，要他定好生照顾无虞师弟，如今他却要师弟为人看诊，回头被师傅知道，一准给收拾他，毕竟如今距离论禅会也不过三日，师弟正该闭门静心才是。
听无名师兄有些断断续续的话语，无虞微微一笑，“既然有人求医，秉持仁心自该接待，师兄无需和我这般客气。”无虞温声说道，无名师兄对他自来都是恭敬大于爱戴的，他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闹得这位师兄对他这般态度，所以平日里唯有更加温和几分的对待他，不过目前来看，效果不佳呢。
其实清净禅院内的弟子对他，态度大多大同小异，恭敬、崇拜、爱戴、拥护，他自然是享受这些的，但却不至于因此自高自大，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他只会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好，让自己变得值得他们的憧憬。
“那，咱们现在就去？”无名开口问道。
无虞点了点头，道了声好，而后撂下手中的毛笔，从腕上解下自己覆眼的丝带系了上去，在室内光线暗淡，所以他惯来是不戴这丝带的，不过外出的话，还是不得不带的，毕竟如今正值春日，阳光明媚，他的眼睛好不容易因为突破金身境能隐隐约约瞧见些许的光影，他可不敢随便糟蹋呢。
“可需要我为你取个帷帽过来？”看到自家师弟动手用丝带覆了眼睛，无名开口问道，他是知道师弟不爱用这丝带的，不过如今白日外出，为防阳光刺眼，师弟还是不得不戴着的。
无虞摇了摇头，“不必麻烦，这丝带是觉心师叔用药液浸泡过的，能够养护眼睛。”无虞轻声解释了一句，说话的功夫，伸手在自己脑后系了个结，而后招呼着师兄领路。
一路上，无虞也没多问到底病人是谁，因为没有必要。他惯来治病救人从不问身份，只看病者身上是否有血孽。
“无虞师弟来了，二位，这位便是我清净禅院佛子，无虞。”清和寺的主持稍有些市侩，但一颗向善之心还是有的，每年也会救助不少老弱贫苦，逢了灾年，赠医施药，施粥都是一样不落的，所以即使无虞并不很喜欢他的性子，却也还是乐意帮他一些忙的。
无虞闻言，脸顺着清和寺主持所指的方向转了过去，微微笑着见了一礼，“小僧无虞，见过二位施主。”
“见过无虞大师，大师药仙之命，在下早有耳闻，如今还请大师施以援手，救助我儿，若能保得我孩儿一命，在下定然为清和寺重塑佛祖金身，捐万两香油。”开口之人年过四旬，观之却不过三十许，容颜俊美坚毅，一身贵气傲意，开口却十足谦逊，着实不是个简单之人。
事实上眼前之人也确实不简单，这人乃是当朝天子，欧阳寒，登基不过七载，却能收拾了自己父皇留下的烂摊子，还在短短几年之内便将朝堂清理一新，还了天下百姓一个海晏河清，只是这般厉害的帝王，却也只是个普通的丈夫、父亲。
欧阳寒与皇后蓝氏十六岁成婚，至今二十余载，恩爱非常，并无其余妃妾，只是二人子嗣着实艰难，至今也不过一儿一女，儿子是如今的太子，今年已经十四岁了，而女儿因着是皇后年过三十后的老来女，自来极得宠爱，可这孩子命途多舛，自出生起便是早产，自幼便药不离口，磕磕绊绊好不容易长到八岁，年初之时大病一场，喝的药多的能把一座宫殿塞满，命虽救回来了，可人却瘦了一大圈，太医都说若养不好，人说不准便要没了，可偏偏这孩子不知道是不是吃药吃伤了，平日里连口粥都喝不进，这般折腾，别说一个八岁的孩子，便是成人也是撑不住的。
欧阳寒为这这个女儿，真的是什么法子都想了，就连求医的榜文他都贴出去不知道多少，可却毫无法子，此次前来寻无虞，却是听了回京的安郡王欧阳毅的话，又打听到无虞来了京城，这才几经思量，带着女儿和媳妇上门求医。
其实欧阳寒如今已经是死马当活马医了，毕竟太医院所有的太医都说，他女儿活不过六月，此次说是求医，其实也是借此机会带着孩子出宫走一走，那孩子自出生便待在宫里，从不曾见过外头的天空，如今都这般了，女儿乞求他想要出来走走，他这个做父亲的，如何能狠心拒绝，至于那些规矩，他都顾不得了。
无虞闻言一愣，而后摇了摇头，“施主无需如此，无虞习医道，修佛法，自来便该秉持悲悯之心，若能救人，自然不会不救的，还请让我见见病人吧。”
欧阳寒闻言，却是第一次认真的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佛子，能说出这样的话，这人却是有些佛心的，只是具体如何，还是多看看吧，若这人救不了他女儿，便是这人真的是佛陀转世，于他也是无用的。
“那便请吧，小女在堂内休息。”小公主身体较弱，一路来清和寺也不近，这会儿子早便支持不住了，自然只能在内堂的软塌之上休息。
在为病人把脉之后，无虞沉吟了片刻，开口道“这孩子该是个久病之人，体质虚寒，年初应该是历了一场大病，用了些猛药，虽保住了性命，却也伤了根基，如今内外失序，确实有些难办呢。”
“难办？大师所言，是小女有救了？”欧阳毅微微眯了眯眼睛，肃声问道，一旁的蓝皇后闻言却是眼中满含惊喜，毕竟作为一个母亲，在孩子能有救的时候，比起怀疑，她更愿意去毫不犹豫的相信，尤其是在经历太医院那一句句报丧之后。
无虞点了点头，“虽有些难，不过好在这孩子年纪小，体内自有一股隐晦生机，只需以大还丹护住心脉，小僧再以灵力引出那股生机，之后便可慢慢食补疗养，如此过个三年五载，待这孩子及笄，便可无甚大碍了。”
“皇，相公，你听到了吗，咱们，咱们的平安有救了。”蓝皇后闻言，本就泛红的眼眶一下子流出泪来，人更是难得失了矜持稳重，紧紧的握住欧阳寒的衣袖，头靠在欧阳寒的肩上啜泣。
欧阳寒闻言，伸手揽着蓝皇后拍了拍她的背，而后开口道“还请佛子施以援手，小女若能平安，在下定有厚报。”
无虞闻言一笑，摇了摇头，道“无需如此，既然碰到了，无虞自不会看着这孩子受苦的。”
“不可啊！”一旁的无名闻言却猛地开口反对，“以灵力引人生机乃是逆天改命，你一身修为给丢一半，这怎么能行！”无虞是他们清净禅寺百年难出一个的佛子，修佛的天才，如何能为了救一个凡女丢一半的修为，而且佛门四宗百年一次的浴佛会就在这几年了，丢了一半修为，无虞还怎么去参加浴佛会。
欧阳寒闻言却是一愣，身为一国之主，他自然也是接触过一些修行之人的，自然也知晓这些人对于修为的看重，如今无虞竟然可以为了救他女儿不惜耗费一半的修为，甚至这人都不曾跟他表功多言，如何能不让他惊讶呢。
“师兄，你该知晓，人命比修为贵重，这孩子只有八岁，还不曾见过世间美好，只是一些修为罢了，我给得起。”无虞微笑着说道。
“那师叔的仇你不报了，你若是修为折损，师傅他们绝不会在许你外出游历行走天下追那个妖孽。”无名抿唇说道，这话其实带了些威胁，但无名并不后悔，“你是我清净禅院的佛子，你自有你的责任要担。”
无虞摇了摇头“师兄，你执念了。”说罢，转过头看向欧阳寒，“二位安心，无虞既然答应要救人，便不会食言。”
“你，你简直……”无名被气的哆嗦，却偏偏说不过无虞，最后只能气呼呼的放下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