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 49 章

集市依旧热闹,宠妃学着僧人端了几碗粥,很快就倦怠了,便带着青朝往护国寺去。

大雪初霁,山寺前的石阶很不好走,青朝小心翼翼地扶着她,裙踞沾了雪,很快就濡湿起来,精美的华服不再整洁,宫女眼里尽是心疼,娘娘向来是金枝玉叶的,何不命人抬软轿上山?也免得受这种苦。

虽然这样想着,她却是绝不敢询问的。之前的教训她还铭记在心,宫女不过是宫女,主子行事,轮不到她这小宫女置喙。

忽而有寒光闪过,青朝瞳孔一缩,想也没想就拉开宠妃,挡在她面前。

宠妃尚未反应过来,只听什么东西刺入肉里,青朝一声闷哼,倏然吐血!

“……娘娘,快走!”

“少说话,”她迅速扶助青朝,肃然的目光环顾四周,冷呵道:“出来!”

此时周围人影簌簌,视线一晃,数十名暗卫已经挡在了她身前,说时迟、那时快,树林中,无数蒙面人飞身而出,与暗卫打作一团。

刀光剑影,鲜血四溅。

因她原本的暗卫实在不可信,故而李泷曦将那些人都换成了他的手下,自然尽力护她。

然而……他们同时是李泷曦安插到她身边,监视她的眼线。

不过她当然不会去拆穿,只当毫不知情,毕竟她啊,出了王宫,就失去所有的保护伞。这也是金皇想让她明白的,所以当年他默许了陆家的行为,将她遣送出宫,就是为了让她知道,离了金皇,她什么也不是,至于将李泷曦派到她身边做一个小小近侍,也是想削弱李家。

一举两得。

所以她啊,只好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她一个人人喊打的宠妃,没什么本事命人听令于她,只好偷了这位铁骑将军的心了。

只有他的心在她身上,才能一心一意为她做事。

她看着眼前的杀戮,眸中没有一丝温度。

朝臣不仁,金皇不义。

只好是,改朝换代了。

青朝身受重伤,她刚命侍卫把青朝带去护国寺,下一秒便落入一个火热的怀抱,随之而来的是粗重的呼吸,灼热的胸膛,和男人低沉磁性的嗓音,带着失而复得般的庆幸和喜悦:“你没事就好。”

姗姗来迟的将军恨不得将人融入自己的血肉里,天知道他有多恐慌,如果不是他事先安排了人,后果不堪设想!

还好,还好,她还好好的。

“还算准时哦,将军大人。”

宠妃抬首,冰冰凉凉的雪,柔柔软软地飘在她脸上,她笑得像个妖精,动人心魄。

看啊,下雪了。

……

护国寺里,御医只会在每年一度的祭天时,随王族赶来,这还是第一次在寻常日子出现御医。

由于护国寺离王城太远,若是将青朝带回王城,恐是坚持不住,故而宠妃命御医前来护国寺。

那肥胖的御医赶来时,不眠不休了一天,风尘仆仆,邋遢得不行,还没来得及喝口水,就被拉着去给青朝把脉。

所幸暗器不曾淬毒,也没伤到要害,有惊无险。

倒是被迫前来的太医气到不行,他向来德高望重,被这样逼迫就算了,还是去医治一个小宫女,实在、实在是是欺人太甚!

宠妃当然不会理会他的想法,见青朝无事,便款款离开了。

桃林依旧,枝干积了厚厚的雪,放眼望去,天地一色,不分彼此。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一簇新雪落到她肩上时,她蓦然回神,才发现不自觉时,已经漫步至雪林深处。

“真美啊。”她呢喃道。

话音刚落,就有声音接口道:“你也是。”

宠妃一怔,蓦然回首的美人,明眸善睐,皓腕凝霜,珠缨旋转星宿摇,花鬘斗薮龙蛇动,几乎灼烧了李泷曦的眼。

他凤眼微暗,不由分说地揽过她,“上了贼船,就别想离开老子。”

他紧绷的肌肉硌得她难受,宠妃推了推,没推开,便仰头吻了吻将军的下巴,安抚道:“你还不相信本宫吗?”

将军微微松了松,依旧没有放开,他敛了眼帘,咧嘴一笑,一口白牙寒芒森森,像是要啖其血,噬其肉。

“如果哪天你跑,最好跑得远远的,别叫老子找到,不然老子拿个链子把你拴起来的时候——可别哭鼻子。”

他清晰的感受到怀中佳人的僵硬,餍足地深吸着少女的发香,放开了她。

哪怕抑制住心下的忌惮,年少的宠妃还是在男人放开她的一刻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她抬手抚了抚大将军英气勃勃的眉眼,带着几分任性般嗔道:“就这么怕失去我,嗯?”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李泷曦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俯下身,磁性的声音淹没于强势的深吻中:

“接下来,想要老子怎么做?”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将军眸色深寒。

怕啊,当然怕了。

怕到想将你套上枷锁,囚禁起来,烙上他的印记,只属于他一个人。

那你一定会哭吧,那样美丽的眼睛染上泪水,委曲求全的模样,光是想象,就能令他热血沸腾。

可这样的话,她会恨他的吧。

怎么办呢,想独占你的野望,随着爱意疯狂滋长。

他果然坏掉了啊。

在他们没有注意到的角落,一截黄褐衣角一闪而过。

向来无悲无喜的僧人合上眼,心绪不宁。

直至夕阳西下,这位自背叛金国,背叛李家后,毫不掩饰自己可怕的占有欲的将军,硬是与她抵死纠缠了一个多时辰,才大发慈悲地将她送了回去。

护国寺坐卧在这座桃山的山顶,从她房间往窗外望去,王土尽在眼底。

山下百家灯火,明明灭灭,在浩瀚星空下,渺如砂砾,不值一提。

宠妃第一次,隐隐发现有些东西,脱离了掌控。

在这段时间里,她约莫能从零碎的记忆中,拼凑出一个真相。

她本是一个任务者,在传送之时遭遇意外,投放到了这个世界,成为兰家小女,小名洛洛,原本一直在循规蹈矩等待与系统联系,却在十五岁那年,招人陷害,从此失忆。

而这个给她下毒,让她从此改名换姓的人,便是贵为一国之主的金皇。

只因为兰家不会将唯一的女儿送去宫里,而金皇也绝不可能让她入宫,这会助长兰家的势焰。

这不是唯一的选择,可这个一国之君确实这么做了,在他看来,不过是想得到一个好看的玩物罢了,何须费太多力气?

这是特殊的委派世界,原本的兰家小姐在失去记忆之后,爱上了这个看似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的金皇,金皇亦是将她养成了菟丝花,可不过三年,男人便腻烦了她,他深知她的美貌,所以利用她周旋于权贵之间,使她受尽屈辱,最后终于拔除了京城四家这个心头大患的男人,利用平国公主之事,将她关押水牢,永不见天日。

被重重刺激恢复记忆的兰家小姐疯了,她在水牢呆了十年,十年里,生不如死,短短的生命,她唯一能记住的,就是冰冷黑暗的浑水,和彻骨的恨意。

她的愿望,就是让金皇,这个毁了她一辈子的男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一切进行的很顺利,宠妃精心策划的宫变,必将金皇赶下台,一来报了自己的仇怨,二来,也完成了在这个世界的任务,毕竟等金皇下台之后,她有的是办法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可下台之后呢?

想到那个男人,宠妃面无表情,染了墨的水眸中,也不知是倒映着星火,还是燃烧着斗志。

那不妨看看,你抓不抓得着了,将军大人。

当王城里叠起朱红的帷幔,街上的雪扫的干干净净,忙碌的人们穿梭于大街小巷,提着大包小包,欢畅的笑闹着,整个金城,洋溢着喜悦的气息时——

要过年了。

宫里也早早挂好了大红灯笼,整个王宫都被装饰成喜庆的红色,宫女们几乎都脚不沾地,她们要为晚上的宫宴做准备。

所有人都暂时遗忘了糟心的战事,连卫兵们都能比平常歇得久些。

宠妃一人执掌凤印,这宫宴怎么办,全由她说了算,再加上她有些别的安排,此番自然要忙些。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

这一天,终于到了。

恢弘大气的宫殿,金樽美酒,玉盘珍馐,殿堂中央,是窈窕的舞女们,一切的一切,无不奢华靡丽。

踩着最后一抹斜阳,宠妃才姗姗来迟,步入殿堂。

她一身凤羽华服,珍宝做配,金丝交织,额间点了一枚开得正艳的牡丹,衬得那娇艳欲滴的容颜多了几分国色天香。

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刹那间就能迷人眼,勾人魄。

金皇哪怕再昏庸无道,残忍嗜血,也从不掩饰对她的宠爱,甚至见到爱妃的一瞬,他就下了王座亲自迎接。

这对一位妃子来说,是无上的荣耀。

可那位宠妃的只是习以为常地将手搭在君主的臂弯,由他小心翼翼,视若珍宝地扶上王座。

大殿之中有一瞬间的寂静,下一番,臣子们也反应过来,纷纷奉上赞誉,不论是真心假意,能哄得这位美人儿开心,便是拍了的金皇马屁。

觥筹交错下,是明争暗斗,江山美人。

“皇上,再喝啊!”宠妃依偎在他的怀里,笑得妖娆,她凤冠加身,霓裳作衣,琳琅的珠宝成片成片的绣出精美绝伦的饰品,此番点缀在美人的周身,竟不及她浅笑时的眸光璀璨。

绛唇玉面,软言侬语,有叫人沉迷的魔力,金皇在她的劝声中喝了一杯接一杯,点墨般的眸子,也如盛满了美酒般波光潋滟。

宫宴是为新年准备的,少不了流水般的贺词和敬酒。

朝宠妃敬酒的,皆被皇上拦了:

“喝酒伤身,爱妃的那份,朕代劳即可。”皇上举起金樽,仰头一饮而尽。酒液顺着他的脖颈划入双襟,有着直击心扉的凌乱美。

等众人轮番下来,金皇早已醉成了一摊烂泥。

任谁都看得出来,金皇醉了。

宠妃见他醉的厉害,正欲起身,去拿醒酒的物什,于情于理,宴会只进行到一半,皇上现在离开总归是不合体统。

可皇上却在她动的一瞬死死的按住她:“别走。”

君主向来是高傲的,从来都是站在高处,玩弄生命,俯瞰众生疾苦。而此时,他因醉而茫然的双眼里,透出了几分放低姿态的祈求:“别走,别走……”

“皇上,臣妾只是去拿醒酒汤。”

“不要去。”金皇拉着她纤细的手腕,他生了一双狭长的鹰眼,五官是阴柔的,散去一身的戾气时,像是个会手持纸扇,花前月下,吟诗作对的翩翩公子。

他努力挤出起一抹牵强的笑,眼底清晰地倒影出她的模样,这位不可一世的君主小心翼翼地朝心爱的宠妃伸出手:

“不要去,好不好?”

“好。”他见她这样回应道。

一杯接着一杯,他拦着本该递给她的酒,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忽而喃喃,仿若自言自语:“朕如你这般大时,并非太子。”

宠妃一愣,不知该如何接这句话,金皇向来是千杯不醉,连她也是第一次看他喝醉,难道他喝醉之后就会追忆年少时?

索性他并没有要她回应的意思,只是幼稚地比划着,自顾自地继续说:“一共三个兄弟,全成了朕的踏脚石,那时朕就在想,靠手段得来的东西,是不是也会因别人的手段失去。”

“当然不会了,皇上这么厉害。”

不,当然会了。

他只觉这酒液苦涩得厉害。

他看着她,这个他偷来的,捧在手心里的少女,他的时间不多了,可忽然想告诉她一件事,一件比起他刚才想说的,显得微不足道的事。

“朕幼时,曾听母妃说过,”眼眶微红的君主,像是以前毫不在意地说出毫不在意的话一般的语气:

“……如果一个人很爱另一个人,就会拦着他喝酒。”

“皇上,你……醉了。”

“是啊,就当朕是醉了。”

——像是所有的声音都远离了,美人张了张嘴,倏然失声,眼前的男人开始剧烈的咳嗽,指缝间渐渐溢出了浓稠的鲜血。

但他却笑了,如同今天是他最快活的一天。

光影交错,晃乱人眼,无数的士兵从殿门涌进来,宫中的卫兵根本抵挡不住,臣子们知道局势不妙,或是四下奔逃,或是献媚投诚,很快这场政变就结束了,顺畅得不可思议。

接下来的一切,都如同身处梦境,她等这一刻太久了,可真到这一刻时,她却有些不知所措。

直到有另一双手从身后环住她,在她耳边说:

“幸不辱命。”

是凯旋的将军。

她恍然回神,满室红绸,无比刺眼。

“他……为什么……”即便她策划得尽善尽美,也不是胜券在握的,更何况兵权有一半在金皇手上。

所以洛凌和李泷曦借平军削弱金国的兵力,一是削弱金皇手上的兵力,二是把兵力集中到边疆,使京城成为不堪一击的空壳。

一切的一切,不过是为了篡权夺位。

可惜她猜中了开头,却没有猜中结局。

将军看向倒在一旁的金皇,探了探脉搏,轻嗤一声,道:“两个时前就服了毒,不过是毒发而亡。”

他当然知道为什么。

他在收兵权的时候就知道了。

这个男人,恐怕是早就知道了他们的事,选择了坐以待毙,甚至亲手处死了所有的死卫。

死卫是为保护君主而存在的,如今,却被他们保护的君主杀了,只因为他们妨碍了她。

这个疯子。

他自然有所耳闻,但凡宠妃想要的,王从不让她失望。

所以他把命也给了她。

果然是疯子。只可惜,他绝不会像这个疯子这样轻易放弃,他李泷曦认定的,就绝对不会放手。

不过这些事,他不会告诉她。

她不需要这些事情,分散她的目光。

她的视线,必须,也只能为他停留。

就在这时,另一人进来了。

“嘿,女人!”

面容精致的少年一头鸦发高高束起,双手枕在脑后,大步跨来,他眉尖上挑,轻快又潇洒:“想小爷了没?”

啧,这臭小子。

将军的脸上是显而易见并且毫不掩饰的鄙夷:“滚远点!”

“没问你呢,你哔哔啥?”洛凌顶得一手好嘴。

这倒好,一点就爆。

宠妃见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吵得欢,直接越过二人离开,不料两人霎时一左一右拉住她,恶气狠狠:“你要去哪!”

此话一出,二者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闭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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