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不知不觉沉了下来。
黄昏日落，游乐场的灯光亮起，明亮如昼。
这个游乐场本就建在江边不远处，傅泉跟着顾从景从游乐场的小道走到江边沙滩，这才发现顾从景不知何时将这一块也纳入了游乐场的版图。孩子们坐在沙地边上玩沙，大人们在不远处看着。前来的旅人们显然还不知道有烟花这个项目，没有人看向天空。
“所以烟花表演是几点？”傅泉笑笑开口询问大老板。
顾从景身上穿着的虽然不是西装正装，但也相对正式。不过他本人并不在意，甚至径直踩上细密的沙子，看向天空：“只要你想看到的时候，就开始了。”
他的话音刚落，也不知AI们如何接到了消息，一串串烟火猛地窜上天，连带着声响都模拟得丝毫无缺。
巨大的声响很快引来了孩子们惊喜的声音与家长们小心的关注。
第一枚彩色烟花在不远处的天边炸开，引得深邃幽蓝的天空里有一瞬被烟花炸成浅白的颜色。紧接着又是第二枚，层层叠叠的彩色烟火四散而开，大型花朵在空中绽放。
随后第三枚、第四枚……炸响接连，人群也密密麻麻地朝着这边涌来。
有人因着没有烟花的气味，察觉到了这是虚拟的烟花，但更多人却是沉浸在了这场美景中。
烟火迸发的巨大声响让耳朵震得发麻，连身侧的声音都需要仔细辨认才能听清。
傅泉怔怔地看着天空中绚烂的烟火，很难相信它们都是AI技术模拟出来的画面和图像，并非真实。但转念一想，这个世界或许也并非真实，他很快就释然了。
愣神中，手边的温度还在。傅泉这才发现两人的手似乎自从踏入园区后就很少分开。起初是怕人多走散，后来也许还多了别的意味。
诚然，他喜欢顾从景的包容体贴，温柔细心。两人能平静如水地将日子过得温馨而幸福。如果没有攻略者的出现，本该如此。
现在的顾从景依旧像流水抚平伤痛，傅泉却很难有勇气，也很难坦然骗自己什么都没有发生，回到以前的生活。
他原本的打算和计划也很简单。攻略者抢了他的一生，让他绝望到无法和任何人倾诉。这种与世隔绝却又被迫活下来目睹一切的绝望，他只想尽数返还。
系统给的时间，恰好是最好的利器。让他困在自己的身体里一辈子，被羸弱的身体束缚。王惜墨本人已经不可能再复生，他原本所剩无几的寿命早已被攻略者耗尽，就连灵魂都无法捕捉。那就让攻略者被困在这个身体里，什么都不能做到，却活得比谁都长久。
漫长的寿命，傅泉不打算留下，只打算尽数“赠”给攻略者，让他感受一下被禁锢在身体里的无助。
但想到顾从景，他却又有点不舍得说离开了。
哪怕傅泉心里明白，解释清楚误会的现在，是彼此在对方心中形象最好的时间。经过创伤的两人真正的再用半生去磨合，反而可能产生更多的摩擦，谁也不可能从根本上治愈谁。除非是被告知，发生过的一切都只是一个噩梦，梦里的惊吓也随着时间慢慢被遗忘。
“烟火很好看吧。”顾从景的声音淡淡响起，引得傅泉回过神来，他又继续开口道，“前世就开始设计了，终于让你看到了。”
“前世后来，发生了什么。”橘红色的烟花再度绽放，暖光映照在两人脸上。傅泉看着天空，终于没忍住问了出来。
顾从景并未第一时间答复，橘色渐渐散去。他的声音才缓缓响起：“其实也没发生什么。那一刀扎的很深，住了一段时间的医院。后来好了，就接手了风行，搞垮了袁家，老老实实回到了张家，处理完了所有烂摊子。睁开眼睛就又是一切重来。”
顾从景从来不骗人，他说的一切傅泉都能轻易对上自己已经知道的消息。但是傅泉更了解对方，他知道顾从景的优点是不骗人，缺点却是太会隐瞒。
就比如这段话，只是他知道的，顾从景就隐瞒了这个重来不是五年，是二十余年的重头开始。
但凡是顾从景想要隐瞒的东西，他身为一个普通人，可能一辈子都猜不出真相。唯有顾从景一时不察漏了马脚，或者其他人揭发，他才有可能了解。傅泉也就不继续再问。
“之前我们一起去上香许过愿。我的愿望是你要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跟从自己的意愿而活。”顾从景又默默开口，还没等傅泉明白他的意思，就听到他又说，“如果不能拥有健康的身体，或者坚持下来很累，就放下吧，”
天空中的烟花绽放完了最后一朵，顾从景的声音也再次显得清晰。
“这次重来只是为了弥补过去的遗憾。我想要看的烟花也结束了。”
“你走的太晚，我的债主也会心急。毕竟应付的代价还是需要付出。”
两人坐在沙滩边上，天空中色彩渐渐尽数褪去。人群看完烟花也开始散去。海风在夜色下迎面吹拂在两人面上。
“这一次，我想亲自看着你离开，算是我最后一个愿望，也算给前世重新画上句号。”
沙滩边上，傅泉静静坐着，他微微抿唇。很快想到了系统的不常出现可以作为留下的借口。
具体多留一分钟还是一天还是一个月，他自己也仍然犹豫。
可刚刚看了一眼抬眸定定看着远方江面的男人，脑海中姗姗来迟的电子音却少有的“及时”响起。
【宿主是否选择离开世界，使用预定方案。】
傅泉咬咬牙：“是。”
【即将在倒计时后抽离小世界。】
【3】
望向江面的男人回眸将视线尽数投在了身边的人身上。
【2】
傅泉依稀间看到男人对着他作出的嘴型，却已经听不见声音。
【1】
他试着模拟对方的唇形，依稀间说出那几句话。
“不是你的错。”
“你做得很好了。”
“谢谢你……”
【倒计时结束，离开小世界。】
“我爱你。”
画面流水般在眼前褪去，随着世界的抽离，一些依稀宝贵重要的东西仿佛也蓦然被从脑海中抽走。
疼痛感早已成为了傅泉的习惯，是以他还能勉强忍住剧痛保持基本的清醒。
但那些想要抓住的东西流逝得太快，等到他真正回过神来，却只依稀记得有人曾在耳边说过“我爱你”和一些零碎的词语。
白雾弥漫开来，眼前纯然的白洗去了所有彩色的画面记忆。
傅泉冷下眉眼，几乎在第一时间质问道：“怎么回事。”
很奇怪的，明明周围是一片白茫茫的空间，他却总觉得有一个声音能够听到他的话并给出反馈。
【预设方案实施成功。晚年的王惜墨因为腰部脊髓损伤，终身被困在病房。宿主转移的时间让他一直活到了百岁。王家人中有对他深恶痛绝的，也曾在背后对他落井下石。世界结果汇报完毕。】
王惜墨这个名字对于傅泉来说既陌生又耳熟。他隐约觉得这个名字曾经重要过，但他更清楚此时自己想听到的并不是这样的答复。
尚还模糊记得的关键词所剩无几，傅泉勉强抓住一个，脱口问出：“代价是什么。”低沉暗哑说着我爱你的男音在耳畔一晃而过，鬼使神差地，傅泉又补上了一句，“他的……代价？”
系统沉默了一瞬。在傅泉以为他不会给出答复的时候，电子音再度响起：【经过系统检查，顾先生的代价是他会在小世界中作为普通人安然度过一生，填补小世界主角的缺漏。】
“安然一生”的代价，听上去十分美好。傅泉却觉得心里闷闷的，甚至说不出理由。包括系统提及的顾先生，此时在他的脑海里也是一片空白。
显然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丢下了，但因为不知到底丢掉的是什么，更是无从捡起。
傅泉在白雾中渐渐缓过呼吸，方才支离破碎的只言半语现在更像是大梦一场，依稀残留了梦中闷闷的情绪，却想不起任何场景。他在记忆中搜寻了片刻，能够想起的最近的记忆是不久前，他刚刚夺回了自己的身体，杀死了一个人。
随后是自称系统的电子音出现，与他达成了一个交易。
想起那个交易，傅泉问：“我已经完成了一个世界，没有选择留下。是吗？”
【是的。宿主在回到曾经经历过的小世界时，系统会放大相应小世界的记忆，以保证宿主能清晰认知自己的个体存在。同时，在完成任务离开小世界后，会将相应小世界的记忆进行储存压缩。直到所有任务执行完毕，再一起归还给宿主。】
电子音很少长篇大论地解释什么，甚至无端地，傅泉莫名有种它会无故旷班、并不靠谱的印象。
【如果宿主觉得现在失去了部分记忆，这只是出于保护宿主情绪的考量。不用担心，系统没有恶意。】
电子音说得轻巧，傅泉抚过略带湿意的眼角，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但是无论如何，是他自己没有选择留下。
傅泉没有犹豫对着系统开口：“那开启小世界吧。”
他还有想要算账的仇人需要对付，可无端地，内心的恨意并不像先前那般汹涌。反而有种暖意残留。
【新世界危险难度较高，请宿主作好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