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心声明

我现在足够无措了。

因为她只是远远地望着我,对于我尽了全力的安抚没有任何回应。

我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虽然早已决定再也不对什么事情感到愧疚,但毕竟我还是对她姐姐的死负有一定责任。假如不是我装作还未苏醒,她们定能更快地作出选择。

杀了我也好,走一个也好。

总之情况应当会有不同的。

怎么说,她现在一定在恨我吧?

想像一下失去至亲的感觉,那种无助、那种撕心裂肺……她今后再无相依的温存。或许她已经历过这凄楚的痛,而如今却又再经历了一遍。

我自以为我是很缺乏共情能力的,因我到现在都只能去模拟她心理可能出现的情感,并用这种苍白的语言自述而出,唯我自己听见。说什么感同身受,呵,我没法堂而皇之地欺骗自己,再去捏造很有人性的一面。所以我的无措不仅包括了接下来该做什么的迷茫,也包括了接下来该表现出何种情绪的迷茫。

坦白说,我想要丢下她的。

该还的人情,都做到这种地步,已经算是还清了吧?

拜托,我们认识甚至都还不足半天,我难道该像个知心老友般对她嘘寒问暖,陪她度过困难么?不该。按理说我该是她的敌人的。况且我确定自己的目标,与她的阵营是针锋相对的,也是一定要去完成的。把她留在这儿,接下来会如何与我一点干系也没有。不论是被自己人接走还是被清算者杀掉,只要我看不见,不就好了嘛?

但是她孤零零地坐在地上,双目无神,像是失去了生命一般,总让我回想起在这个星球上经历过无数日夜的孑然。呵,是啊,要怪,就怪奥伽墨吧!这个混账星球,要它好是不可能的,它只会竭尽所能地折磨人!把人往痛苦的血水中送!它总要欺负好人,让恶人得逞!她总要毁灭善良,去成就堕落……这样糜烂的星球,让它死亡罢!

这么一看,我和她倒又成了同一战线了——我们都是在这个星球里承受创伤,苦苦挣扎的人。现在还要丢下她,是我能够毫不犹豫地做出来的么?

对,我们是要一同对抗这个星球的。我们要对抗的,正是这个星球的抛弃、腐败、无情……可我又该如何与她接触?

此刻我的脑海里只有新初饲养金鱼的画面——那些极易受惊的小生命,一旦感受到人的靠近就会歇斯底里地在不大的鱼缸中乱窜,纵使这个人是来给它们投食的。唯有投食者将鱼食留下,自己离开,它们才会定下心来进食,否则无论如何都是视若无睹,满心只有恐惧。

我猜这姑娘现在也和金鱼一样吧?

那我是不是该像对待金鱼一样多给她一些空间,直至让她慢慢熟悉我是怎样的一个人——并非如传闻中所说的那样?

想法是好的,可现在的情形真的允许我慢慢和她“培养感情”么?

那些混蛋指不定还会不会咬着我们不放,也指不定他们会不会录下了我的面孔;外头还有什么样的坎,又还有什么样预料不到的事情,我一样也说不清。我的双手还被铐着。

所有的这些都一下子涌上心头,逼得我又开始考虑带上这姑娘的种种坏处。

……

既然这么伤心,或许刚刚陪她姐姐一起离开这该死的世界对她来说是件好事。

……

不,不对!

该死的混蛋!我在想什么。

我确不是个温柔的人。要我装出温柔的关怀,只会让我显得笨拙与极尽的不自然。我又是个不够沉稳的人,总会在急时变得情绪化!

我默默想了想,见她还没有反应,无奈做了个决定。

“喂!给我过来。”

她浑身一颤,被吓了一跳。

“没听见么?过来!”

我努力学着那些混蛋的嘴脸,朝她喝道。

抱歉,这实是于这种危急情形下无奈又不知是否管用的做法。

我只记得儿时,在伤心痛苦的时候无意间发明了一种“情绪替代”的应对方式——因为怕黑,就特意跑下黑暗的地下室,让恐惧的情绪替代悲伤的情绪。等到浑身冷汗地从地下室里跑出来后,待恐惧消失,便也忘记了悲伤。我只希望对她也能多少有些用处。

抱歉。

“没听见么?过来!”

可她只是在原地发抖。

“你这是在逼我吗?”

我猛地起身冲出黑暗,逼到了她跟前——只见她已经失声,甚至都忘了惊叫。

“起来!”

我将她从地上粗暴地拽了起来,可碰到她身体的一瞬间,感受到她的颤抖,我却又踌躇、却又在怀疑自己究竟该不该继续下去。

我很难过,心情也糟糕得很。

“钥匙?”

“……”

“有没有?!”

“……”

“拿出来!否则我掐断你脖子!”

天哪,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我为什么会说出这些?

只见她抬头望了望我,眼里还闪着泪,可怜得令人心碎。

可愚蠢的我除了继续这个方案,也想不出其他办法了。

……

她紧紧咬住嘴唇,深深吸了口气,从挎包里拿出了钥匙。

“咔”的一声。

锁开了。

我长舒一口气——这样我就更有能力去防卫,去守护,去追寻。

可她到底是不是在害怕?

她忘记悲伤了吗?

我真是个混蛋。

她现在既悲伤又恐惧!

我这个自私鬼,只用自己的标准去衡量别人!

她怕极了,她悲伤极了。

可我还是心急如焚,也不知留在这里还会发生些什么。

“过来!”

“走!”

“带我去复兴城!”

一连串恶狠狠的命令冲向了她,让我看上去更像传说中那个十恶不赦的魔鬼。

柔弱的她,抵抗不了我的拖拽,只能默默承受“野蛮”的推搡。

我挟着她探清路况后便下了楼。

我们是从楼间的小路走的。

但到底要去哪,我却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说是让她带路,可我的心思却全不在把逼迫弄假成真。

我只是太无措了。

只能以此来掩盖自己的茫然。

真是混蛋……混蛋。

不过转念一想,这或许不失是一件好事。我得让她明白,同情是不值得的。我得让她明白,“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今后,她能吸取教训,就不会再慈悲地救助敌人,也免去了可能因无私的救助而令自己受伤!

你要变得冷峻,姑娘。在这个世界,你要杀伐果断。

把我当成一个恶人吧。

多警惕我这个恶人吧!

行着行着,我还沉浸在不安的情绪中,可头顶一阵崩塌的碎声却一下子将我拉回了现实。

抬头一看,头顶被炸过的楼体已近崩塌,一道骇人的裂缝正在我眼前飞速地增长!

落石!

再一看前面的千,正在那快要落下碎砖与钢筋的檐脚下。

反射性地。

我喊着“危险!”然后绷紧全身的神经,冲了上去将她护在身下。

……

一阵轰然。

那些沉重的、尖锐的、致命的落物——全都砸在了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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