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 No.46

祁霏白扫过他血淋淋的右臂,说不愧疚是假的。

良久他无声叹了口气,缓缓说到:“温建柏不会无缘无故找到我。”

见他逐渐松口,贺恂追问到:“所以你怀疑指使他的人是地下车库那个杀手?想利用他钓鱼?”

“没错。”祁霏白点点头,没有说出温健柏带走他的目的是为了灭口。

“那个杀手是什么人?”

祁霏白余光撇向车内一角,光线太暗,贺恂没看清他这个小动作。

“你们赶到的时候我跟他也刚刚碰面,只知道他叫杰森。”

话落贺恂沉默了一瞬,接着又道:“你知不知道擅自离开医院,脱离看护民警的视线范围会有什么后果?”

祁霏白:“我知道。”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听他淡漠坚定的语气,贺恂觉得自己问了一个很傻的问题。

喉结微动,贺恂硬声道:“那你也应该知道我如果向上级反映你是自愿跟温建柏走的事实,你的减刑申请不但泡汤,说不定还要加判,你就不怕在监狱里过完下半辈子?”

听着这略微隐忍的语气祁霏白沉默了,他不知道这个领导在压抑着什么。

半响开口:“但是有些事迟早要有个了结。”

了结?要怎么了结?

心中一直被股无名的怒火缠绕,贺恂尽量控制住自己的情绪道:“你想怎么跟他了结?”

祁霏白心里自然清楚根本不存在什么“了结”,他跟温建柏走的原因的确是杰森,但他也只是想搞清楚韩慎到底要在新南做些什么。他还没有见到韩慎,还没有报仇,还没有找到小忱,所以他不会也不可能把命丢在这里。

“说啊,你打算怎么跟他了结?!”沙哑的声音迫切中带着一丝暴躁。

贺恂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逼问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责任还是什么,这几天每当他想到找到祁霏白的时候他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时,喉管就像被一双手死死扼住般,根本无法呼吸。

被催促着回答的祁霏白眼底飞快闪过一丝不耐,垂下眸淡淡道:“温建柏就是市区连环案的凶手,他电脑里的东西足够证明他的作案嫌疑,如果我没记错,刑事案件才是贺队长你负责的范围。”

这句话像是点燃炸弹的导/火索,话音一落温度瞬间降到了零下,祁霏白顿时感觉到了贺恂身上爆发出一股冰冷无形的压迫感。

他在生气,非常生气。

祁霏白在心里苦笑,他一时冲动把话说得这么难听,以这个领导的性格不生气才是反常吧。

“你意思我在多管闲事?”贺恂强忍着怒火,“如果今天我没追上他的车,你打算怎么办,直接跟他离开新南?”

“……”

贺恂炙热的视线让祁霏白感到窒息感,那双眼里不光有愤怒,还有类似担忧的感情。

这个领导在担忧什么?

祁霏白有些不懂,自从父母离世以后,他就从未受过这样的情绪干扰。

贺恂:“你不要忘记你现在还是服刑犯,既然我把你从监狱带出来就要对你负责!”

——你不要忘记你现在还是服刑犯。

咚咚。

胸腔里剧烈的震动了几下,祁霏白浅色的瞳孔瞬间暗淡下去,他垂下头,抿紧的嘴角勾起一个自嘲的弧度。

是啊,他怎么忘了自己跟这个领导的本质差别?

他是警察,而自己在他眼里不过是一个有着重大前科的罪犯。

再抬起头时祁霏白眼里已经看不出里任何波澜,他迎上贺恂盛怒的脸。

“我知道,我不会跟他离开新南的。”

“你知道?对方不止两个人还有武器,你要怎么脱身?”突然想起他在隧道里不要命的一幕,贺恂咬牙:“以那种自杀的方式吗?”

天知道他当时知道从越野车上跳下来的人是祁霏白之后是有多担心!

祁霏白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这种默认的态度让贺恂停顿一下之后深呼出一口气,良好的素质教养让他控制住了自己没有抬手给祁霏白一拳,刚接着要开口,祁霏白那道温凉淡漠的声音又继而响起。

“如果我没有被你从监狱带出来,没有这段时间发现的一切,我们互不相识,你是不是还会对我这样“负责”?”

话落贺恂眉梢一颤,随之陷入了沉默。

如果我跟他没有任何交集,我还会这样吗?他默问自己。

这个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不会。

如果没有市区的案子,当时那天晚上没有那个电话,也没有认识祁霏白,也不知道他的过往,自己当然不会去管。

祁霏白从贺恂停顿中得到了答案,他笑了笑,道:“对于一个认识十几天的人,我觉得你大可不必这样给自己找麻烦,况且我还不是“普通人”。现在凶手已经找到了,等今天一过,我们都会回到各自的生活轨道上,以后也不会有任何交集。”

身份,是他们这辈子都逾越不了的鸿沟。

祁霏白继续道:“就算没有温健柏,今天的事也迟早会发生,一切对我来说只是早与晚的问题。虽然你是警察,身负职责,但有这个世界上总有些人注定不能被拯救。”

什么意思?什么叫注定不能被拯救?

腥咸冰冷的海风不断灌进鼻腔,顺着喉管逐渐浇熄了贺恂心中的怒火,他自动将‘有些人’替换成祁霏白,他拧眉道:“你还年轻,还有很多可能,继续与毒贩纠缠不是你应该选择的路。如果你真的那么无药可救,为什么要放过那个出租车司机?”

贺恂当时听的很清楚,那个出租车司机说祁霏白并没有对他下死手,并且在关上后备箱的那一刻还把手机扔给了他,让他报警,这才保住了一条命。

这也是贺恂对祁霏白‘做个了结’这一说法深信不疑的理由。

就在此刻公路上出现了一抹光亮,追着定位信号一路狂飙的郝岳洋车技不是假的,警用别克在他手里像是有了灵魂,足足甩开了后面的警车几百米,在祁霏白短短一句话间就已经逼近了停在路边的警用SUV。

突然响起的警笛声在海浪声中渐弱渐强,祁霏白眼底微闪,喊了一声。

“贺支队长。”

温凉的男性嗓音穿透了风噪与海浪,清晰的传进了贺恂的耳中,重重的敲在他的心上,一时忘了回话。

祁霏白的目光转向眼前这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坚定道:“我知道我要走的路是什么。”

他要走什么路?贺恂心想。

随着警笛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贺恂也借着后车的车灯看清了祁霏白的表情。

和自己第一次在监狱见到他时一模一样,不卑不亢的温和,恰到好处的顺从,只不过此时此刻他的眼底多了一样情绪,一种冷漠,只对于自己的冷漠。

贺恂下意识眉心一凝,胸口不知道被什么情绪堵得难受,心道我这是关心你你怎么就突然给我摆起脸了?正要开口郝岳洋的声音就在耳边炸开。

——“唉哟大哥!我终于是找着你了!呼你没反应,定位又消失了,你知道我多担心吗?!”

咚的一声警用别克的车门被郝岳洋重重摔上,一路朝自家队长小跑过去一边不忘对着手里的对讲机炮轰,什么规范用语全部抛之脑后,当着自己上司的面爆起粗口。

“人找着了!你们是没吃饭还是油门下面垫了砖?二十码晃悠呢?都他妈给我快点!”

话落他才发现这辆黑色特警SUV的半面车身全是弹痕,坑坑洼洼的弹坑昭示着它刚刚立下的汗马功劳。

郝岳洋当即愣在原地,愣是没发现坐在驾驶座的祁霏白,结结巴巴对着后座的贺恂道:“这这这这这什么情况?”

“对方有枪。”视线没有离开祁霏白,贺恂简简单单四个字概括了这辆车刚刚的遭遇。

“他受伤了,右臂中枪,救护车来了吗?”

“救护车来干什——什么?中枪?!”郝岳洋扒上后座车门朝里面看过去,刚靠近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接着映入眼帘的就是贺恂被纱布紧紧缠住的右臂,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举起对讲机又是一通轰炸:“二组二组!快通知离白桃山景区最近的医院来辆救护车!贺队受伤了!”

“收到副队!”

不对刚刚这声音……

郝岳洋猛地看向驾驶座,在看见那张熟悉的脸不禁抬起一只手颤抖的指向他:“你你你你真的没死?!”

话落气氛一度陷入死寂。

“…………”

“…………”

祁霏白勾了勾嘴角抱歉一笑,给了他个‘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我还没死’的表情。

“呃。”看见贺恂脸色已经越来越差,郝岳洋才反应过来,连连摆手道,“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误会。我意思是你没事实在是太好了,对!太好了!”闵局那边总算是可以交代了!

唔哩——唔哩——

说话间大片的红蓝警灯在公路尽头接连亮起,不一会就把贺恂所在的位置围得水泄不通,半截山道顿时灯火通明,在众人嘈杂中祁霏白与贺恂两人分别被扶出警用SUV。

“温建柏呢?”下车后贺恂突然开口:“找到了吗?”

祁霏白眼底一沉,想起之前温建柏被杰森注毒品的画面。

“抓着了!还缴获一箱新型毒品!”郝岳洋满脸兴奋道:“现在应该在回支队的路上了。”

“嗯。”脸上没显出半点市区连环案告破的激动,贺恂点头道:“干得不错!”

“嘿嘿!那也不看看谁出马!”郝岳洋挑了挑眉,“不过那孙子也不知道是吃了什么药,抓他的时候废了挺大劲儿的,连着撞翻了我们好几个兄弟,好在最后给他控制住了!”

而郝岳洋没有发现,在他说出‘药’这个字的瞬间,祁霏白和贺恂相互对视了一眼。

再转过视线,贺恂就看见不远处一辆黑色大众径直朝他们开过来,车身上没有任何单位标志,只是简单的印有公务用车四个字。

极强的直觉告诉贺恂,这不是他们的人。

祁霏白此时已经被两名便衣刑警堵在身前,就在其中一人摸出手铐正准备给他戴上的时候。

“等一下。”

贺恂这也注意到了祁霏白那边的情况,那名便衣民警正举着手铐看向自己。把目光挪到从黑色大众上走下来的两人。

说话的人并未穿着标志性的制服,而是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三十岁上下,五官挺立充满书卷气,而另一名却是穿着一身黑色的警用春秋执勤服,五官平平但是眼神很是犀利。

从气场上明显可以分辨出这个穿西装的职位要更高一些。

“请问你们是?”

“贺支队长。”男人站定在贺恂面前,视线在他满是鲜血的右臂停留了一瞬,接着开口道:“他是河邑县九合监狱的狱警。”话落他穿着警服的男人配合的亮出证件。

贺恂快速扫了一眼那张警官证上新南市河邑县九合监狱几个大字,转眼又看向面前这个男人。

“他是狱警,那你呢?”

男人微微颔首:“容我介绍一下,我是河邑县九合监狱的心理医师,琚宁。也是祁霏白的专人心理医师。我们这次来是奉上级命令带祁霏白回去的。”

这话一出贺恂有些诧异,祁霏白的心理医师?祁霏白为什么会有自己的心理医师?

“上级?哪个上级?”

琚宁:“闵局。”

贺恂一愣。

闵局?

“琚宁,琚,宁……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呢?”郝岳洋突然灵光一闪,猛地一拍手道:“你就是省里从云明警校借调来的犯罪心理学教授?之前在我们市局开过犯罪心理培训班的琚教授?”

市局开展犯心培训班的事贺恂知道,但是他一直都很抵触开会培训这类工作,所以一般不点名他到场的会议培训都是由郝岳洋去。

省里借调的人才现在却在县里监狱?还是祁霏白的专人心理医师?贺恂狐疑的看向祁霏白,却发现他的目光一直在琚宁身上后顿时蹙起眉。

无疑这两个人是认识的。

“两年前的事了。没想到你还记得我,郝副支队。”琚宁含笑点点头,随后转向贺恂道:“很可惜那次培训班贺队没有来。”

贺恂倒是一点也不客气,冷声问到:“闵局让你来接他?”

“没错。我这有一份对接文件,闵局和拘留所那边的负责人已经签过字了。”说着琚宁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抽出一张A4纸大小的文件递了过去,郝岳洋见贺恂不方便就伸手接了过来。

贺恂余光扫了一眼,盖的的确是九合监狱的公章。

但他并不想把人交出去,开口道:“抱歉,闵局之前下的命令是要我把祁霏白完好无损的带回市局。”

琚宁没想到他会不肯交人,早知贺恂在市局黑面□□号,但没想到还这么不好说话。

半响他道:“还是希望贺支队长不要为难我,这份文件上也有闵局的签字,相信下了山你也会马上接到闵局的电话。”

他这意思是自己在违抗上级命令?

不用他说贺恂也已经看见了‘闵行文’那三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字体,那的的确确是闵局的亲笔签名,并且还是代替他签了字!

但越是这样,贺恂心里越是不舒服。

带祁霏白走这件事来的太突然,根本没有人跟他打过招呼,而且他还有很多问题要问祁霏白,现在却突然被一个省里借调的心理医师截胡,这让他心里怎么能舒服?

“贺队。”

“?”

琚宁和贺恂同时看向声音的源头,只见祁霏白向前走了几步,越过了贺恂站在了琚宁面前。

两人一个西装革履,一个浑身血迹,外表对比鲜明异常。

“我跟他走。”

贺恂:“你说什么?”

“我跟他回监狱。”祁霏白头也不回。

“你确定?这事没人跟我打过招呼,你要是不愿意可以先回刑警队——”

贺恂这话出口连郝岳洋都瞪大了眼睛,老大这是在说什么?但是没等贺恂说完,祁霏白就已经把话接了过去,并且现场打脸。

“我确定我要跟他回河邑,贺队。”祁霏白说。

“…………”

“…………”

死一般的寂静后,琚宁看向满脸复杂的贺恂,点头道:“既然这样,人我就先带走了,谢谢贺支队长对他这一段时间的照顾。”

这一次贺恂没再开口挽留,只是皱着眉看着祁霏白跟随那两人离开的步伐。

忽然祁霏白脚下一顿,走在他斜前方的琚宁也随之停了下来:“怎么了?”

祁霏白转过身,苍白俊秀的脸上露出一个机械性的笑容,朝贺恂道:“很荣幸这次的合作,贺队,希望以后我们不会再见。”

你是警察,是注定一辈子站在阳光下的人,但我不是。这种距离是不可能跨越的鸿沟。

这是祁霏白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这么想去接近、了解一个人,与巴泰不同,贺恂虽然刻板,但给他的感觉太过干净耀眼。

这样光明的人让祁霏白望而却步,自卑从心底缝儿里疯狂往外爬,直到爬满了他整副身躯,把他彻底打压下去,让他不敢再想。

琚宁无声叹了口气,与他刚刚表现出的温文尔雅略显不同,一股惆怅萦绕在他周围,他低声朝祁霏白喊到:“走吧。”

不顾贺恂那犹如调色盘般的脸色和还有什么没说完的话,祁霏白继续跟着身侧的人径直走向黑色大众从而坐了进去。

海浪依旧在耳边起伏,咸腥味却感觉已经没有那么重了,发动机的声音缓缓响起,车窗外的一切也开始由慢到快的移动。

忽然身侧琚宁的声音传了过来:“你跟贺恂很熟?”

祁霏白靠在后座闭起眼睛:“挺熟的,毕竟这么长时间一直在一起。”

琚宁盯着他的脸半响没有说话,不知过了多久开口到。

“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

祁霏白眼皮一颤,淡淡道:“走一步算一步,韩慎那边已经发现我当初的小动作了。这么多年的牢,怕是白坐了。”

琚宁脸色微沉,随即安慰他:“九合监狱的安全级别在全国都是数的上号的,至少你在里面是安全的。”

祁霏白睁开眼,浅色的眼瞳里闪过一丝嘲讽,看向坐在身侧的琚宁。

“你觉得我怕死?”

闻言琚宁眼底闪过一丝复杂,沉默了片刻道:“我们有你弟弟的消息了。”

祁霏白想起几周前看到的照片:“他在迪卡身边?”

琚宁点点头:“没错。

“安全吗?”

“暂时安全。”

听到这祁霏白总算是松了口气,其实那张照片已经够说明一切了,站在罂粟花田里的年轻人半托着一把突击步/枪,全身上下都有护具,露出的侧脸线条冷硬坚毅,皮肤也是健康的小麦色。

琚宁见他有些出神,问到:“要改变计划吗?”

改变计划?

突然不知怎么的,杰森的脸在祁霏白脑海中一闪即逝。

“不用改变计划。”祁霏白道:“你帮我查一个人,我发现了一些有意思的事,没准他可以帮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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