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南边境。
仿佛梦回八十年代的村子，土砖建的平房一户挨着一户，木框的窗户破旧不堪，有些玻璃碎裂的地方被挂历纸糊着，最醒目的还是家家户户的土墙外体上被圈起来，大写的拆字，但红色的油漆明显已经褪色，显得斑驳不已。
轰轰轰——
一辆满身泥土的黑色SUV碾过村口的青花石板，村口的大理石牌上是用刀刻出来的张村二字，SUV往里开了莫约一百米后相继熄火停车。
开车的司机年纪在四十岁左右，他停车后警惕的巡视了一圈周围，然后转向副驾，用缅甸语喊到：
“坤哥，我们到了。”
细密的眼睫缓缓上抬，睁开眼，颂坤朝车窗外看了一眼，满是鼻音的嗯了一声。
就是让他在这里避避风头？
这时他的手机适宜的响了起来。
扫过那一串号码，颂坤摁下接听键后把手机放到了耳边。
“……”
“是我。”对方在通话接通后等了两秒才说到。
颂坤听出了这道声音里的愤怒和疲惫，问到：“我已经到了你说的这个地方，到底怎么回事？你被条子盯上了？”
“不是条子。……妈的，董三林想吞了那批货！”何惧的注意力全在颂耶身上，根本想不到自己会被阴，带来的两个手下现在下落不明，现在董三林的人正满城在找他！
颂坤闻言挑了挑眉，打开副驾的门走了下去，时间已经接近晚上，越渐暗淡的光线让这个破落的村子更加不起眼。
“董老板胃口倒是挺大，就是不知道这批货他吃不吃的下。”
敢吞迪卡的货，这个董三林怕是不想要他那条命了。
颂坤：“你的人呢？”
何惧哑了咬牙：“失踪了。”
“……”颂坤淡淡道：“董三林一个人不敢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唯一知道那批货位置的人——”
“是杰森，我在董三林派来的人里看到了他的下手。”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出了这种意外你最好还是先脱身，不要被抓到。”颂坤仰头看着昏暗的天际，脸上没有过多表情：“今天我会在张村休整一晚，明天开始我会一直沿着山路朝南走，要是三天你要是没有追上来，我就自己先回去。”
他这就要回去了？他就这么放弃了跟他兄弟见面的机会？
对颂坤谨慎的回答何惧明显愣了一下，脑子里闪过颂耶的脸，想起此行的另外一个目的，何惧脸上出现了不解的神色。
这个颂坤真的不像他亲哥哥一样？难道迪卡先生是想多了？
颂坤等了半天，语气一沉催促道：“说话。”
“可是那批货……”
“不要管那批货了。”颂坤顿了一下：“还是你觉得你老板在乎那点钱？”
“……我知道了。”境内本来就不是他们的主场，为了方便撤离带来的人手根本不够，何惧低声道：“我会尽快赶上你。”
“嗯。”颂坤说：“不要带着东西出来。”
“我知道，放心吧。”
挂断了电话，颂坤眼底深色一闪，他抬头看向朝他走来的司机。
“从这里到我们原目的地要多久？”
并不知道通话内容的缅甸司机用带着口音的中文回答：“大概一天。”
一天。
机会就这一次。
颂坤垂下眸在脑中迅速思考：“现在出发什么时候能到？”
“明天下午。”
新南市，北郊化工厂。
郝岳洋说的两具尸体没有完全被烧焦，其实也就只剩面部稍微能看出来一点点五官。贺恂和祁霏白赶到的时候也被现场吓了一跳，整个实验室入目是大片的焦黑。
“两人都不是化工厂的员工，尸体有过斗拳状蜷缩，皮肤部分碳化，两人脖颈处均有一处致命伤，刀口平整锋利，凶手手法娴熟，一刀就切断了喉管和动脉。”
在场勘察的刑警均都穿着全套护具，只有靠声音分辨是谁。
祁霏白盯着蹲在尸体旁的人，不难听出这个应该就是刑侦支队的法医林楠。
贺恂盯着那两具焦黑，正散发出一股难以言喻味道的尸体，余光扫过身侧的祁霏白。
不是谁都跟他们似的天天跟这些东西打交道，眼下这种场景一个普通人一辈子可能都见不到一次，而且这一次不比之前在酒吧那一次，这两具烧焦的尸体面目狰狞，浑身上下红黑相间，皮肉外翻，怎么看都是百分百会做噩梦的画面。
但贺恂观察到祁霏白此时还算镇定，只是脸有些白。
见他并未有其它过激的反应，贺恂才转眼看向林楠，问：“这种火势烧不出这种形状吧？”
这满屋的焦黑虽然看着吓人，但是仔细看可以发现大部分是熏出来的，依此可以判断出火势还没有大到摧毁万物的地步。
林楠点头：“嗯，这两具尸体的斗拳状是尸僵导致的，遇高温后缓解了。我想他们应该是死后被放进了行李箱或者比较狭窄的空间里，再被带到这的。”
林楠环视过周围，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指拨开尸体脖颈处被烧得外翻的皮肉组织。
“这种深度，一刀下去后脖子上动脉的血会马上喷涌出来。但这个研究室，太干净了。除了尸体下方有血迹之外，墙上、桌上、柜子上，可视的载体都没有见到血迹，所以这里不会是第一现场。”
祁霏白愣了愣，扫过这间已经被烧的看不出原本模样的实验室，心里想问你是怎么确定载体上没有血迹的？
林楠没有错过祁霏白眼里的这份质疑，隔着防护服推了推眼镜，解释道：“这个房间的灼烧程度还没有达到完全发现不了线索的程度，你看到的大部分焦黑是熏的。如果这里是第一现场，那现在你肯定还可以看见明显的血迹残留。”
祁霏白咽了咽口水，一幅受教了的表情。
贺恂有些不解：“起火的具体原因查到了吗？是泄漏了什么化学品。”
“起火点找到了。”林楠抬手指向尸体一侧，烧的最为焦黑勉强看出一个形态的桌子：“不是泄漏，是实验用的酒精灯碎了，最先烧起来的是桌子。火苗接触到放在桌上易燃易爆的化学品产生爆炸。今天初四，化工厂里的人都还在休假，这个办公室靠近外面的路面，是有人看到冒火后报的119。”
“实验用的酒精灯都是加厚的耐温玻璃，不可能好好会碎。”
两人一顿，同时看向开口的祁霏白。
林楠下意识扫过贺恂的脸，脑子里顿时想起了昨天郝岳洋组织的聚餐，这两人突然就中途退场的事。
“酒精灯自爆的情况几乎不可能，应该是被人为摔碎的。不过，酒精灯也并不全都是耐温材质，有些无聊商家还是会减少成本，只用厚一点玻璃。”
贺恂没注意祁霏白微微僵了一下，说：“凶手为什么要把人费劲把移到这里焚尸？”
林楠目光移向贺恂：“可能是想布置成意外。不过凶手选择这间研究室明显有欠考虑。”
“怎么说？”
林楠看向窗外：“他完全可以再往里选一间不靠路面的房间。我刚刚在旁边看了一下，这一间是走廊最顶端的实验室，而整条走廊上，也全是做实验用的实验室，并且桌子上都放着不少易燃物，甚至比这一间更多，那些化学品足够短时间内让整个房间烧的干干净净。”
贺恂：“火势一大高温会导致血液蒸发，尸体完全碳化，到那时候就真的很难查出他们的真正死因了。”
林楠：“没错。”
贺恂蹙起眉，回想起来时兜兜转转的路线：“不管按照路程还是隐蔽程度，这一间实验室都不是首选。”
祁霏白自从刚刚那个忍不出脱口而出的看法后，到现在一直保持着沉默，或者说他的呼吸都都被他控制的非常慢，他极力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为的就是不让贺恂发现他的异常。
这间实验室的确怎么看都不是首选，当然这不是凶手的失误，他是故意的。
祁霏白咬着轻颤的下唇，这间实验室是凶手精心设计后的选择。
地上的这两具尸体，虽然被烧的看不出面貌，但是其中一个胸口戴着的链子下的方牌，祁霏白一眼就认出了它。
那是佛牌。
在经过这一周接连不断的事情，尤其是在森彪见过何惧之后，祁霏白不想也不会再把自己心里的疑虑当做巧合。
不出意外的话死的这两个人应该都不是中国人，而选在这间实验室……
他想，应该是对方无声在向他宣告一件事。
【你的秘密，我知道了。】
化工厂，实验室，两名死者。
在祁霏白的脑海里关于这三个关键词的秘密少之又少，他感觉贺恂和林楠的对话在耳边越来越远，飘到了虚空之中，世界一下安静了下来。
现在祁霏白的脑中只有当初那扇紧闭的实验室铁门，和从内部不断传出来的枪声和斯喊。
每一声，都敲在他的心脏上。
每一声，都让他痛不欲生。
“喂……”
突然发现身侧的人有些不对劲的贺恂眉心一紧，接着又喊了一声：“小白——”
虚晃的声音渐渐变实，祁霏白眼神空白的抬头看向正扳着他肩膀的贺恂，耳边剧烈的轰鸣声顿时散去。
“你怎么了？”
“……我没事。”看着贺恂眼底的担忧祁霏白想都没想开口。
贺恂打量着他，掌心下微颤的肌肉不可能骗过他，这叫没事？
“一般人都看不了这些，你要不舒服就出去透透气，我等会去找你。”
听他这么说祁霏白的目光又想朝地上的尸体扫，但眼睛刚转过去眼前就是一黑，被贺恂挡了个严严实实。
“看不了还看！”见他不动，贺恂用不容拒绝的语气道：“你先出去待着吧。郝岳洋那有水，想喝就去拿。”
被挡住眼睛的祁霏白点点头，苍白的唇张合了一下。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