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6 章 No.86

“喂,老大,化工厂那两个死者的身份查到了,护照和签证都是假的,那两个人是从边境山线入境偷渡过来的毒贩,出租屋里除了几把枪之外还找到了半斤毒品,封口很严实,应该是交易的样品货。”

贺恂此时站在祁霏白病房里的独立厕所里,单手用冷水洗了把脸,手背上的擦伤被水冲去了溢出干涸的血迹,露出淡粉色的皮肉。

他甩了甩手上的水,朝手机回到:“那两个人呢?找到了吗?”

“还在调监控,你们坠——”郝岳洋忽然语气一沉,似是不想提起他和祁霏白坠楼的事,转口道:“监控里看那两个人在你们等救护车的时候,他们就已经从小区后门跑了。那个老小区四通八达,每条路都能出去,派出所出警就四个人,根本堵不住全部的路。”

“我知道了。”贺恂呼出一口浊气,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停顿了许久说到:“还有件事。”

郝岳洋:“什么?”

贺恂努力回忆着当时带着祁霏白去到闵局家里时发生的一个细节。

“你帮我查个人,时间间隔有点久,大概是二十年前,他应该是横河市化学研究所的一个研究员,不知道叫什么,不过我记得他的长相,你看看能不能查到合照什么的发给我。”

“二十年前?!”郝岳洋有些诧异,转瞬就陷入一段童年时期的回忆。

“不过横河那个化学研究所我好像知道,大概也是你说的这个时间,二十多年前出过一次泄漏事故,大半个研究所都给烧了,死了两个研究员,好像是对夫妻。这事儿当初上过报,那被烧焦的尸骨照片都发出来了!对对对,横河市化学研究所,没错,当时我还差点被报纸吓哭了!”

那个研究所也出过事故,也同样是着火?

贺恂强烈的第六感告诉他,闵局家里的那张照片,站在闵局身边的那个年轻男人,肯定跟横河市那场大火有关。

贺恂:“查一下那家研究所当时所有的研究员身份,尤其是那两名死者的!”

郝岳洋有了头绪就应了下来:“行。不过你也不要报太大希望,毕竟是二十年的事,我只能尽量帮你联系一下当地派出所。”

“好,谢了。”

郝岳洋怪叫一声,慷慨道:“客气什么,这点小事还要谢?你也太看不起我了!不过你查那个横河的化学研究所干什么?”

“……是关于祁霏白的一些事。”贺恂回头看了眼门外的病房,说:“还不能确定,不过我想答案可能跟横河那个化学研究所的泄漏火灾有关。”

郝岳洋沉默了一下,也没多问,说:“行,那我这得好好帮你查查,等我消息!”

“嗯。”

挂断电话,贺恂又冲了把脸,抬起头,镜子里的人的脸上水珠不断顺着下颚滴进水池,他简单的用手抹了一把就走了出去。

躺在病床上的人呼吸均匀,丝毫没有要苏醒的意思。

贺恂走了过去,伸手压了压祁霏白身上盖着的并不乱的被子,然后站在床边,低头看着那张已经恢复了一些血色的脸,在心里暗下了一个与自己职责相悖的决定:

不管你在向我隐瞒什么,迷雾终将揭开它的面纱,而我也会选择相信我所看见的一切。

……

冰冷的海水没过大半个胸口,一望无际的海平面漆黑一片,而天空却又是苍白无光,与黑色的海水形成鲜明的对比。

海浪不断拍打岸边的礁石,声音时大时小,形成一段极度压抑的循环。

祁霏白站在水里,脚底的泥沙变得越来越软,抬脚也越累越困难,仿佛只要他分神一下,就能彻底沉入在这黑色的海水之中。

这是哪?

突然脚下被什么东西拌住,祁霏白一下摔进了水里,脚底泥沙的触感骤然消失,变成了看不到底的深海。

咕噜噜——

一串气泡从嘴里吐出,喉管被腥咸的海水灌满,祁霏白本能的仰起头,苍白的天际在头顶的水平面上映出一个光洞,他伸出手但是根本够不到,只能任由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向下沉去……

意识开始模糊,记忆像走马灯一样在脑中飞快掠过,父母、弟弟、艳丽的花田、子弹击穿皮肉飞溅出的血花,一切都是那么真实,然而走马灯的最后,出现了祁霏白怎么也想不起来的一张脸。

男子侧身站在一片黑白交织的旷野中,面容冷峻,绷直的唇线看谁都是一脸冷态,他突然他转过头看向了自己,冰冷的面容在看见自己的那一刻突然浮出一种狂怒——

男子似乎从记忆的画面里走了出来,真实的出现了在祁霏白面前,并用力扳住了他的肩膀。

“你为什么要骗我?祁霏白。”

你是谁?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你根本不是我想的那样,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毒贩!”

毒贩……毒品……2CI……

“说啊!为什么骗我!?”

祁霏白被摇晃的挣扎起来,一串串气泡不断从口中冒出。

“放,放开我……”

渐渐他想起来了,虚晃的记忆中他坐在一间温暖的客厅里,手里握着一颗红宝石,他向红宝石的主人说着那个儿时在异国他乡听到的第一个传说。

接着脑海中的画面一转,他跟着一道挺拔宽厚的背影走进一栋老楼的楼道,可是旋梯像是没有尽头,他们一直在走……

就在他迈上不知道多少级台阶之后,突然身体一沉,前面本是台阶的路变成了一方不大的平台,他掉了下去,所幸没有受伤,接着一只温暖却异常有力的手猛地拉住他。

“走!”那人说。

但是来不及了,有人从后面追了上来,祁霏白看着两道身影迅速纠缠在了一起……

在最后的对峙中,警笛声响了起来,画面开始变得有些不清晰,似乎有两个画面交织在了一起,平台变成了一片无人的公路,白天也变成了黑夜,他独自坐在车内,车窗全数破裂,座椅上全是碎掉的玻璃渣,后座飘来的血腥味让他胃里一阵翻涌。

“你还年轻……”后座响起的声音带着一种怒意又有一些无奈,他说:“…还有很多可能,继续与毒贩纠缠不是你应该选择的路……”

祁霏白想开口问他还有什么可能?我到底该怎么做?

接着他就听见一道冷漠却坚定的声音,这是他自己的声音。

“贺支队长。我知道我要走的路是什么。”

贺支队长是谁?我要走的路又是什么?

就在他转身看清后座那人的脸时,眼前漆黑的公路开始扭曲、消失,又变成了那个不大的平台。祁霏白发现此时自己正用枪抵着身前那名男子的头,精神意识不断在告诉他:

杀了他,再杀了杰森,然后跑。

“你开枪吧。如果你敢的话。”对方向他喊话。

扣下手里这把枪的保险,祁霏白心想我为什么不敢?过去有八年间我见惯了死亡,满地被重型机枪扫射后留下的破碎血肉,在时间流逝后散发出一股恶臭,那个味道只要闻到了,就恨不得把胃里的东西吐得干干净净。

然而他却是面无表情的站在土坡上,看着穿着全白防护服的大人,一点一点,那些破碎的尸体扔进坑里掩埋,接着他看着他们,一个个掀开防护面罩,开始呕吐,脸色苍白至极,眼底全是嫌恶。

只有他,就那样安静的站在那里,仿佛空气中没有任何异味,那些尸体碎片,也不复存在。

没有人知道,他偷偷咬破了自己的舌尖,努力集中精神,只为让嘴里的血腥味盖过那些腐臭。

高亢的警笛一声声接近,祁霏白发现自己却迟迟没有动手,目光看向对方手里的人质,他的脸上沾上了不少尘土,但这丝毫掩盖不了他那张出众的面容,而一双黢黑的眼眸黑的发亮,正满是担忧的看着自己。ぷ99.

他在担心什么?

当数到三他们同时交换人质,祁霏白紧盯着对方推向他的那道身影。

等他再近一点,再近一点,我才能开枪杀了那两个人。祁霏白心想。

结果这一刻并没有被他等到,对方先自己一步拿到了武器,并对准了身前这人的后背。

“不要!”

砰——

枪声惊起了落在屋檐上的乌鸦。

最后在身体悬空的那么一秒钟内,祁霏白终于想起面前这个人是谁,贺恂,那个永远都站在光下的刑侦队领导。

但是已经晚了,杰森跟他说了太多自己一直努力隐瞒的东西。

他发现了。

贺恂发现了。

母亲的笔记,巴泰,甚至自己的真实身份……

他都知道了。

没等到预期的重重一摔,画面一下子又变换成了那个黑白的世界,海水黑如浓墨,天际惨白无光。

突然祁霏白在水里放弃了挣扎,他看着贺恂那张愤怒的脸慢慢松开了嘴唇,让最后一丝氧也变成了气泡,朝头顶的光洞飘去,他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朝那张扭曲的怒容说了句抱歉,就闭上了双眼等待死亡的降临。

其实这一刻他等了很久。

十岁那年他就不该活下来,他应该跟着父母的尸体一起,被那场大火所掩埋……

…………

“血压一直在降!”

“心脏骤停!”

“三联针呢!快打!”

人影不断在床侧晃动,祁霏白模糊中感觉脸上被套上了一个巨大的面罩,氧气不断被输送进鼻腔,他想睁开眼但却没有力气。

嘈杂中,他恍惚听见了几道清晰的声音。

“血压还在降!”

“还是监测不到心率!”

…………

梦境中的一切像是海水退潮般退去,只在祁霏白脑中只留下一张黑白的画面,漆黑的海水不再流动,天空惨白死寂,翻起的海浪固定在半空,再也触碰不到那块嶙峋的礁石。

这时祁霏白再去想梦里的细节,却发现那些画面已经变得破碎,任他怎么拼凑都无济于事,再然后渐渐被失去意识的自己彻底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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