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晓利弊持刀索粮未雨绸缪亿斤米

大雨哗啦,雨幕忽重。

豪绅士衿打伞提篮于金鳌街巷两头,云雾也似,纷涌而至。

雨棚内四张朱檀高几拼作“器”形,凑成一桌,三十余碟衡阳珍膳,摆的满满堂堂,大略一扫,诸如南岳豆腐煲、海蛋、夫子肉、萱草圆蹄、茶油炒鸡、乌莲排骨……。

月婵解下蓑衣,整完鬓容,端碟拣菜,默不作声,殷勤服侍。

“坐吧!”

金家家主金谭隆,面蓄黑须,皮如婴儿,保养得当,全无五十而衰的气象,对“杀神”威名深深畏之,无奈受了一干士绅眼神撺掇,不得不开口:

“大人,我等身份卑微,不敢陪客。”

“坐!”

鹤轩见他等想走,一字如冰。

“是……”

“遵命!”

十位士绅搬着太师椅正对鹤轩而坐,一个个谨小慎微,脊生冷汗。

“本官莽夫出身,不懂儒家礼法,说话未免直白,但有些话不免要絮叨一二,免得诸位误解本官。”

士绅齐呵:“大人请说,我等聆听。”

“三湘久雨,绵延月余,生民秧苗受损,本官希望诸位免了今、明两年的田租,以给衡阳生民一个希望,目的很简单,劝诸位切勿杀鸡取卵,以免无租可收。”

此言一出,士绅满腹不愿,左顾右盼,皱眉不展,沉吟不断。

“全免田租之外,还请诸位像款待江某一样,自厨房内取出一碟咸菜,分给衡阳生民,保他等一条性命,免得贼寇丛生,流祸千里,以至诸位身家性命不保。”

话语干犯皇威、折损士绅利益,惹得士绅冷嗤连连。

幸好周、希两人一旁密议“索粮”数量,对此置若罔闻。

十位士绅瞟向两人,察言观色。

王三寿为人贪婪,倚老卖老嘟囔一句:

“流寇一生,平了便是,我等愿资将士建功立业。”

“对对!”

“对!”

“援助三军,荡平贼寇!”

……

金谭隆转开话题:

“大人,自古灾荒,皆有朝廷赈济,我等乡绅受圣皇表率之德,方可顺应天命,减免田租,如无圣旨,私免田租,未免大开坏例,祸福难定,倘或救得一次,终归大人菩萨心肠,功德无量,我等士绅亦可跟着分润些功德,倘若救他不得……”

“是,等圣旨降下,我等一定恭顺天威,就便减免。”

鹤轩正用豇豆肉沫伴着米饭,慢嚼轻咽,忽听一“拖”、一“打”两个计策,微微一愣,心中吐槽:

“真是个要钱要粮、不要命的主,这些士绅存着二百余万担粮米不放,估摸着是瞧上赈灾银了!”

月婵见他呆愣,忙又捡了一块酥肉,为他递上。

“三儿!吃罢饭,去四会门前打探打探,看看异人是否会作乱。”

鹤轩扭头吩咐。

萧三捧着饭碗,转身应和:

“哎!一会就去!”

“希百户,派个伶俐的,给我这仆人带带路、认认门。”

“是,卑职马上唤人!”

希侍公闻言舍弃周环生,转身回话。

“周大人,您们尽量议出个数,免得本官离开,二位性命不保!”

“承蒙大人费心,感激不尽。”

周环生忙急作揖。

“哗啦”

雨势忽重,草棚哗啦作响,檐水连为瀑布,雨帘也似冲下,葵水之气猛冲地面,草棚四方空荡,寒意倒灌,冻得士绅一个个寒颤、哆嗦,坐立不安,意要离去,又不敢冒犯“杀神”。

——

盏茶工夫,鹤轩一心用饭,无有言语,并不搭理士绅。

“郎君,宝塔香腰乃衡阳名菜,软烂可口,油而不腻,最益脾胃!”

鹤轩张口一接,含口微抿,闭目回味:

“肉食者鄙,庖厨者灵,擅合阴阳,调理五味。”

“本官虽无精妙厨艺,独喜倚仗武力强分米肉。”

“尔等家财万贯,福德绵长,世代享福,合该于此危机存亡之际,破财消灾,捐出粮、衣,赠给灾民,免得灾民无路可走,聚众斗乱,怀恨报复、扑杀尔等。

倒时,诸位身死莫名,万贯家财即或被官府收回,未免要落他人之手,想尔等未必愿见他人代己享福吧?此为第一节。”

“官职决定差使,不可僭越职权,自古如此!”

“但某为何要作今日之事呢?旨在本官巡捕衡阳,要扫平府内四帮异人,索拿他等私自敲诈、勒索、抢掠的钱粮。

本来斩异司执法,和尔等无有关系,

但是,异人也要吃饭,倘若把异人的粮米全部拿去,导致他等无饭可吃,若依缉异司的记录,异人定会铤而走险,倚仗武力,强冲诸位家宅,将尔等家人杀鸡犬不留,卷净尔等家财。

皇上建立斩异司,旨在保护士民,本官如若索多,异人无饭可吃,未免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贻害诸位身家性命。

事后,本官虽能为诸位申冤报仇,血洗四帮异人,却难拯救诸位性命,况且诸位的万贯家财,仍会流落旁人之手,不归尔用,此为第二节。”

“这第三节嘛,玄乎其玄!”

“诸位现今同金钱、金刚、吞云、青盐四大帮会,和睦一堂,并无争斗,万不料本官突来,打破局面,使得鱼水分离,不免惹人厌嫌,但诸位切记,明人只有一条命,异人有百命,你们……会平等……吗?”

鹤轩话落最后,戳破士绅妄图“割金媾和”的遮羞布。

异人降世,分散两京一十三省,各自发展壮大,各样组织拔地而起,群雄争霸之势渐起,地方官府无有高端武力,难以限制异人发展,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此一来,异人帮会十年后便为唐末“藩镇”。

假如,异人内部没有争权夺利的现象,神州早就易主,崇祯根本不用屌死煤山。

十二位士绅闻言头皮发麻,一脸忧愁。

金谭隆吃三节话语犀利分析,方知他等看似高枕无忧,实则寸步难行,惦念家中娇妻美妾,怎肯让外人享他的福?不由心神恍惚,作揖哀求,语无伦次道:

“大人是斩异司司主,威压两京一十三省,我等俱为大明子民,实因异人威胁,为求身家性命,才有合作……”

谢家家主谢辉,老泪纵横,鼻涕四流,作揖求告:

“异人吃酒喝肉,娇妻美妾,视我等如草芥贱民,老夫苦异人久矣,今日幸见大人,才敢吐露实情……”

赵家家主赵喜谄媚道:

“大人真知烁见,草民赵喜万分佩服,愿为大人鞍前马后。”

……

王、刘两家家主老神自若,并不出声,看向九位家主,面带鄙夷。

半日后,王、刘家主仍不照会十家眼神,自顾自的装傻充愣。

鹤轩淡笑:

“疑难杂症一生,治病良方自生,王、刘二家不愿,即请离席!”

王三寿、刘中云吃人清退,面上臊红,揣着恨意,甩袖离去。

——

大雨淅沥,草棚奇冷。

“诸位如肯全捐,来日必无祸患,然本地民生尚不允许,各家最低出粮一万担,粗布一万匹,白银一万两,上不封顶。”

余下十位士绅颔首默认。

“金家愿出粮米3万担,粗布1.3万匹,白银2万两!”

“张家出粮米1.5万担,粗布2.1万匹,白银1.8万两!”

……

十家士绅一凑,粮米18.3万担,粗布15.2万匹,白银10.6万两。

1830万斤粮米,如按1日1斤高等配给,可供100万生民18天的嚼用,倘以0.3斤白米、0.7斤糠麸的杂粮供给,相当于6100万斤粮食,可供120万生民嚼用50余日。

“而今才只五月,距离冬日尚早,粮米不够撑至来年!”

鹤轩稍稍盘算,便知粮米缺口甚大。

忽见众绅轻松写意的表情,知他等存粮尚多,把心一沉:

“诸位,出得越多,功劳簿、善功碑所记越多,衡阳百姓感念诸位恩德,即或生乱,亦有为诸位张舌之人。

反之,如果诸位坐拥金山银山,不肯分享,必被乱民记恨,下场不必多说。”

金谭隆先被鹤轩一阵异人攻势恫吓,爽快的上了贼船,忽忖心思活跃,暗忖:

“一下子拿出100万斤粮米上给官府,日后再遇水灾,倘若再捐,本家主有亿万担粮米,亦不够捐呐?

何况,铁打的士绅、流水的府尊,谁来都得捐一点,干嘛不细水长流的捐?一次性捐平灾患,压根不现实!”

赵喜见鹤轩不肯撒口,心中老大不愿:

“本家主敬你是杀神,卖你薄面,捐粮1.8万担,共计白米180万斤,价值3万两白银,已是规矩,你这厮竟不知收敛?”

张允至冷冷一笑,心忖:

“您江大人贵为天子亲军,募捐成功,他日湖广左、右布政使亦来募捐,我等不捐多打了您的脸,捐少打了布政使的脸,多少捐上一笔,等着布政使一走,各级官吏都来打秋风,求善名,我等金鳌士绅有多大的家底给你们这群剥皮的刮?”

林易园肥头大耳,少读诗书,人虽年轻,却懂得护食,不满嘟囔:

“天天捐,日日捐,何时是头?俺家就那么点粮食,万一捐完了,俺还不如先享受,等到流民作乱,再让他饿死我!”

“林贤侄,说的什么混账话,还不闭嘴!”

郭稼同林家老爷子情谊深厚,见他如此,吹胡子瞪眼给瞪了回去。

“郭叔!”

林易园不满。

“闭嘴!”郭稼厉斥,后向高堂回禀:“大人,林家主肥头猪脑,脑子一向有问题,请大人勿要见怪。”

“些许小事,不足挂齿,可童言无忌,话却由心。”

鹤轩见众绅说出心底顾虑,遂编一套说辞:

“诸位所忧,本官心领,说话容易做事难,本座想了个不成熟的策略。”

“我等聆听大人妙策。”

十位士绅表情不一,双脚一抵,插在环椅内。

“自古以来,天灾之后,必是人祸,唯因人心不足蛇吞象,如能内外皆明、功劳均分、万众一心,灾情未必会冻死、饿死一位灾民。”

一、响应圣心,掌握时机。

捐钱捐粮,总该在圣旨下达的三天内凑齐第一批粮米,不可多、不可少,其中火候,诸位细品;个中分寸,全仗诸位学问。

二、旭日动升,诚投东宫。

诸多所捐钱粮,只说上感君父,下感太子,再加上本官向太子引荐诸位,有着东宫文武支持,布政使未必敢来打秋风。

三,粮出多官,名分多级。

把湖广省、衡州府、天使上差的粮米份额,依次依等划出,到时由太子分发,再由诸官一一登门,合伙演上一出‘为民哭粮’的好戏,给天下人看看,利于多方,其中好处无须本官多言啦!亲力亲为,全无贪腐。

四,法苛规严,大局为重。

各位士绅的家丁、府役卫卒作为赈灾者,如果管理不好,出现硕鼠,让本次衡州府贪腐成风,饿死老幼,诸位前三条做得再好,仍是白费,到时不仅给东宫、大臣抹黑,更是自喂鸩毒,毙命只在顷刻。

五,人前露脸,名篆青史。

露脸在外可使百姓记住尔等面目,他日祸乱,可保性命、家;功名簿、善功碑牢记尔等善功,国子监生、官禄爵位,不吝赐予,青史留名,岂非名利双收?”

话至最后,鹤轩又加两句:

“做人做官,要向大明朝的英国公、沐国公看齐,别老说没机会与国同休,本官现在给尔等十位金鳌士绅牵线搭桥,看看尔等敢不敢去走,有没有胆量与国同休。”

“与国同休”一词放出,恍如惊雷,炸在十人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世俗中,家室亦分等级:

世家、皇室、名门、望族、豪绅。

千、百两个年限,为家室的重要门槛。

世家,南张北孔最高,五姓七望较次;名门,文官入宰,经历三代而不倒者;望族,世居一地百年以上,而拥有莫大影响力者……

又有一种与国同休的勋贵,其影响力仅差于世家、皇室,又高于名门者,乃倚附皇室的一种存在,可谓第三等家室。

十位金鳌士绅耐衡州府百年望族,但要往上一个等级,却是千难万难,如能借助太子的势,登朝入宰,做到三代而不倒,他等便可一跃成为名门,兴旺家族只在等闲、福旺子孙不在话下。

金谭隆忖着嫡长子金诚武不爱读书,专好武艺,不免寻思:

“300万斤粮米、5万两白银才不过一个贡生名额,不若趁此机会,央求储君赏个东宫官名,小风小浪一过,岂非大赚?”

一念忖毕,开口因喊:

“金家再出粮米9万担,粗布1.9万匹,白银3万两!”

此言一出,其余士绅不敢示弱,竞相报价。

“张家出粮米7.5万担,粗布1.1万匹,白银2.8两!”

……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