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段季保持了不清楚事态时的理智沉默。

他觉得这事有点离谱。

冬树在段季眼里是没有性别的,除了她是既生的姐姐这个身份外,在段季的眼中,她是一个刚直又看不懂形势的人,是一个不合时宜、但运气还不错的人。

但她这些好运气,也不是全然地没有付出。

在过去的很多年里,她吃过很多苦,但现在的冬树从不提起之前的苦难,因此看起来云淡风轻。

在段季对她的这么多印象中,大多数词汇都和性别无关,和外貌无关。

她就是这样一个人而已。她是保护既生和清卉的姐姐,也曾是十分敬业的演员,现在成了担起整个剧组的导演。

而现在,竟然有男孩满眼都是她。那男孩的眼神和段季的孩子一样,真诚热枕。但那个男孩自然不可能是将冬树当父母来看待的,那就只能是喜欢了。

这件事,让段季有些诧异。他看向了冬树,头一次用看女孩的眼光来看她。

他终于发现,在姐姐、演员和导演这几个身份之后,她也是个挺漂亮的女孩。虽然穿着宽松的白色T恤和黑色长裤,整个人看起来没有什么曲线。她头发简单地扎起来,脸上没有一点妆容,只被清卉撒娇强迫着涂了一点带粉色的润唇膏。

但她站在那里,微微仰着头,鼻梁笔挺,嘴角微翘,眼睛亮得像是发着光。

段季并不喜欢冬树这样的女孩,太过坚硬,不够柔软,但风吹来的一瞬间,他好像明白了封年喜欢她的一点缘由。

段季向来是个十分实际的人,从不在无关利益的事情上浪费太多的时间和精力。但现在,他发现的小小八卦,让他心中生出了一点隐秘的快活来。

这事得告诉既生,段季这样想着。他觉得这次旅行一点都不亏,这点发现,便足以让他咀嚼很久了。

段季还想着,要不要待会就给既生打个电话。他猜测着,既生是什么反应?是不是很激动,问他那个男孩什么样子?

是不是会想到之后姐姐真的会结婚,然后感到惆怅?

既生的情绪不多,段季决定将这个小八卦留到自己回京市,当面说给既生听。他要亲眼看看既生的反应。

段季胡思乱想了一通,冬树那边已经忙了起来。

封年动作完成得不错,骑马也很好,但他停不下马来。他很激动地冲到了冬树面前,想给她看看自己的成果,但刚到冬树面前不远处,他的马便转了弯,自顾自撒腿继续跑了。

牧民和冬树都大声喊着,牧民口中发出了长长的吁声,但马仍然快活地继续奔跑。

这匹马一向很乖巧,平日里载着小央和宫亭都没出过事情,这次不过是知道了封年的软弱,才敢发这个疯。

但即使发了疯,也是十分克制的疯。这匹马只是围着营地奔跑着打圈,并未走远。封年忍着害怕,没有尖叫出声,维持住了尊严,只是有些头晕目眩。

冬树直接翻身上了大

黑马,和牧民一起,围堵住了封年的那匹马,才将他解救下来。

封年站在草地上,脚下有些软,他本来是想向冬树姐炫耀下的,但现在还是被她解救了,他期期艾艾地抬起头:“冬树姐……”

之前组织好的,想让她夸一夸的话现在也说不出口了。

冬树坐在马上,低头看到了封年那张有些委屈的脸,她微微俯下身,手轻轻触摸了他的头。之前她就是这么哄清卉和既生的。

“不错,封年很不错了。”她说:“很努力,进步也很大。”

如果封年和他妈沟通过,便能发现冬树和他妈说过类似的话。这就相当于她当班长的时候,在期末时在同学们总结本上写下的评价。但封年现在并不知道,有些郁郁的情绪慢慢消散,他兴高采烈起来:“哎。”

然后,他就像个小马夫,牵着冬树那匹大黑马的缰绳,耀武扬威地往营地里走。

段季一直观察着,他觉得封年和冬树不合适。但现在又觉得,她性子那么强,找个弱势的也不错。

不过既然有一个人喜欢她,之后自然也有有其他人,并不是非得和眼前这一个相爱。

段季费劲巴拉地思考着,像个十分多余的媒婆一样筹谋冬树的婚事。

冬树已经下了马,和杜疼、谷导商议着封年戏份的拍摄。

“他下马有些问题,”冬树说:“我们的镜头可以不拍这部分。”

杜疼思考着:“也行,只拍他上马,然后从尸体中冲出去,背影来个长镜头。”

谷导也同意了:“可以,这种生死未知的宿命感,其实也挺凄美的。”老头现在动不动将“美”放在嘴上,和他的外表极为不搭。

他们三个商量着,确定了戏份应该如何更改。那边的封年已经在罗起的帮助下,喝了几口水,安抚好了情绪。

冬树问他:“还能上马吗?”

封年刚刚觉得自己丢了人,现在立刻答应:“没问题。”但走到马边的时候,看着那匹马清澈的眼神,他却觉得自己看到了一点嘲弄。

他有点怕,但微微一扭头,便看到了冬树姐就在旁边站着。

封年深吸一口气,躺倒在地上,随着牧民松开了手里的缰绳,那匹马小范围地走动起来,冬树紧紧盯着这里的情况,一旦不妥,她会立刻上前。

封年抓住了时机,一把抓住了缰绳,然后左脚踩在马镫上,旋即翻身上马,整个人顺利趴在了马背上。

“很棒!”冬树大声夸赞:“就是这样!”

封年乐呵呵地笑起来:“冬树姐,我是不是没给大家拉后腿?”

“我是不是挺努力的?”

看着冬树的笑脸,他越说越放肆,下一句,他甚至想问问自己能不能有一些奖励了,至于什么奖励,他还没想好。

他现在已经不纯洁了,不是几句夸奖就能满足的人了,如果可以的话,他想要个抱抱。

但在他放肆开口的上一秒,他看到了冬树姐身边的清卉。因为

姐姐夸了封年好几句,现在清卉已经有些不开心了。

小脸紧绷着,目光在封年身上逡巡,似乎誓要找到些封年的错处出来骂一骂才行。小宜作为清卉最忠实的狗腿子,跟在清卉身边窃窃私语,两个人看起来就不像要干什么好事。

封年心里一惊,刚刚兴奋过度开始发飘的心立刻下沉。他端正了身体,严肃地坐在马上:“能不拖大家后腿就好,冬树姐,这是我应该做的。”

第二天剧组便要继续开拍了,剧组拍摄停了半天已经是对段季很大的尊重了。

毕竟段季算是投资商派来的人,重视还是要重视的,但大家那么熟,重视个一下午也足够了。

第二天,便没人管段季了,他带着孩子和剧组的成员一样,排队在秀宁姐那里领早饭。段季早些年吃过苦,很是习惯,端着碗,便在草地上坐下来开始吃了。

但他的两个孩子生活条件比较好,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历,现在端着碗不知所措,宝宝哥给孩子们拿来了椅子,让他们坐着吃饭。

孩子们太规矩了,坐上了椅子,才发现爸爸还坐在地上,立刻紧张起来,不敢吃饭了。段季摆摆手:“怎么舒服怎么吃,带你们来旅游的,不用和在学校里一样。”

他看出来孩子们有些怕他,于是将秀宁姐做的鸡蛋小饼一分为二,给两个孩子一人一半。果然,两个孩子肉眼可见地惊喜起来。

不过是一张小饼罢了,段季头一次觉得自己不称职了。

饭后,段季便带着孩子们去看了冬树的拍摄现场。

今天拍的就是封年的戏份了,他已经换好了衣服,是破旧的士兵服装,上面还涂抹了血浆。牧民找了不少自己认识的人,也早早到了这里当群演。

因为人多,现场看着有些乱,杜疼看着都觉得发慌,但冬树指挥是真的有一套。她让群演们排了队,轮流换好了服装。

冬树下指令十分简单,从不多说,但几个字便能让人很好地理解她的意图,按照她的想法来做。

她眼神十分锐利,有些人在嘻嘻哈哈地说闲话,她一个眼神扫过去,那边便噤若寒蝉。说不出来怕什么,但她确实有这种威力。

那些无关紧要的戏份都给了这些新来的,而有特殊动作的角色,就给了剧组里能来帮忙的人。

段季的孩子眼巴巴地看着那边,因为这几天和爸爸在一起时间久了,现在开始尝试勇敢地说出自己的请求。

他们觉得爸爸无所不能:“爸爸,我们也能演戏吗?”

片场人太多了,并且是战争戏,看起来脏脏的,段季不想演戏,但他还因为早上小饼的事情愧疚着,于是答应了:“我问问导演。”

冬树看了眼段季:“你可以,但孩子不行。”

她弯下身子和孩子们解释:“你们看,今天是战争戏,打仗的时候没有小朋友,所以你们不能演。”

她把孩子当大人一样,没有糊弄,而是好好解释。孩子们点了点头。

但段季却是可以的

,他跟着群演们一起换了士兵的服装,因为谷导觉得段季的演技应该和牧民的朋友们差不多,于是让他演了具尸体。

但他毕竟是投资商,也就是既生的人,谷导勉为其难给了他一个有镜头的尸体角色。

镜头是一直跟着封年的,于是段季演的尸体就在封年的旁边。

段季躺好之后,看到孩子们牵着手,站在不远处兴奋地看着他。他微微一笑,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尸体果然好演,但也出了点小小的问题,封年的状态还可以,但这是第一次拍这段戏,中间冬树停了几次,调整镜头的位置和一些细节。

段季便躺了很久,等到最后一次成功的时候,因为封年太过入戏,跑起来踉踉跄跄,踩在了段季的手上。

这也怪段季,谷导说过的,让他把手收起来,但压在身下不太舒服,段季偷摸将手拿了出来,就放在了身边,刚好被封年踩了。

封年看起来有些瘦,但毕竟是个小伙子,这一下踩得段季挺疼。

但做事就要做好,段季一向是这么秉持的,所以当尸体也要当具优秀的尸体,他一声不吭,眼皮都没动,受了封年的这一踩。

等到戏份终于拍完,段季终于能站起来了,他听到封年正在兴奋地和别人说话:“我真的特别入戏,走路都软乎乎的,脚下踩到了尸体一样,真的和在战场上失血过多一个感觉。”

段季的手刚刚疼得发麻,现在好多了。

既然已经好了,冬树也这么忙,段季也没必要将这事告诉她了,他瞟了封年一眼,慢腾腾将服装脱了,交给了服装组之后,他去找了自己的孩子。

孩子们比刚刚更激动了,七嘴八舌地夸奖爸爸:“爸爸是最帅的尸体!”

“演得特别好,和死了一样!”

好吧,段季只能接受了这两句不怎么吉利的赞扬,这次之后,果然孩子们又和他亲近了一些。

这场在既生提议下的亲子之旅,现在有了十分显著的进展,段季觉得自己手上那点疼还是值得的。

他没在草原耽误太久,第三天便和冬树告别了。

冬树叮嘱他:“要是去了之前我说的那几个景点,记得给孩子们买牛奶脆饼,现做的,挺好吃。”

段季答应了,冬树没有送他,宝宝哥带着段季离开了。

在之后的旅行中,他带着孩子吃到了牛奶脆饼,果然挺好吃的,只是有点太膻了,孩子们不太接受原味的,得加些糖才行。

等回京市的时候,孩子们和他亲近了许多,刚开始很进展,拉着他的手都只敢拉着小手指,现在累了都敢和他撒娇,想要背一会儿了。

段季幸亏身体好,孩子们累了,他就前面抱一个,后面背一个。

身体十分疲惫,但心里的满足感十分强烈。他头一次在工作之外感受到了幸福和满足,段季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才能在年轻时获得了事业的成功,又在年纪大了的时候,收获了志同道合的友谊,还有家庭的温暖。

也许,他默默想着,这一切,都源于在几年前,他拉住了一个残疾少年的手。他托举了他半程,他便给了他未曾梦想过的所有。

段季回到京市的时候,整个人容光焕发,柴秘忍不住看了他好几眼:“第二春啊?”

段季摆摆手:“肤浅。”

既生看出来他状态好,但他能理解,所以没问。

工作的时候,段季心情也很好,他看着和之前无异穿着黑西装像个老古板的既生,忽然想逗逗他了。

“老板,你猜我看到什么了?”他神神秘秘地问既生。

段季很少用这么童真的方式问话,既生忍不住好奇起来:“看到什么了?”

段季太想看既生的反应了,于是没有继续制造悬念,而是直接说了答案:“我看到剧组那边,有个男孩……好像在追求冬树。”

说完之后,段季便满心期待着既生的反应,是不敢置信,还是会惆怅?

但是既生满脸平静,没有丝毫反应。

片刻后,他才开了口:“有人,追我姐?”

他忽然摇着头笑起来:“荒谬!”

不待段季说别的,既生便略过了这个话题,继续说起了这次的财报。既生的思维很稳固地依附在财报上,对每个数据进行分析。

因此,段季根本不明白既生那个荒谬到底是什么意思。

段季搞不明白,只能顺着既生的思维继续着财报分析,但他发觉,既生的语言越来越凌乱了,主谓宾已经发生了完全的错位。

段季小心翼翼地瞅着他,既生继续着自己的发言:“这个数字的公司,虽然增加,但有些减少……”

段季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只能揣摩着:“是的,虽然增加,但确实减少……”

“对吧!”既生兴奋起来,猛然从桌子前坐起:“对吧!我就说他怎么配!”

段季昏头昏脑,不知道是这个增加不配,还是这个减少不配,被既生灼热的眼神盯着,段季恍恍惚惚地反应过来……难不成,是封年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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