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疼……好可怕……为什么会是这样？”
在逃跑期间，黎茜奈一直低声喃喃着。通过握紧的手，聂华可以感觉到她的不安。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难免会感到害怕，他在第一次同怪人作战时，也是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才能克服恐惧。
往昔那个态度嚣张目空一切的大小姐样子此刻已经荡然无存，黎茜奈像是一头柔弱的小绵羊一般，依靠着聂华。
令她如此慌张的原因不仅仅是怪人，虽然那个来无影去无踪的家伙也很恐怖，但还不至于让人连睁开眼睛去看的勇气都没有。
黎茜奈真正害怕的原因，应该是假面骑士并没有出现吧。
就好像美好的幻想突然被人无情打破了，那种滋味一定会给内心带来极大伤痛。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滋味，明明令人厌恶却又不得不接受，聂华在此之前就已经体会过了。
曾经对成为假面骑士有过许多憧憬，认为骑士的世界一定会有很大不同，但是事实好像并不是这样的。
变成假面骑士后，好像为自己平添了一身枷锁，无论做什么事都要受到限制，既不敢随便变身，听说哪里出现怪人还要去应付，和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幻想和现实的落差就是这样巨大，他现在才明白，电视上演出的只不过是理想中的情况罢了，现实中则是有着各种各样的无奈，有时候会压迫着你接受它。
然后，在尝尽这种滋味后……
手臂忽然的晃动让聂华回过神来，黎茜奈正满脸惶恐地望着他。
“没有能逃出去的路了，我们该怎么办……？”
栈桥通向出口的路刚才被怪人撞开了一个缺口，如果是聂华自己的话大概能跳到对面，但带着黎茜奈则大概率会落水，到了水中那可就是那家伙的主场了。
自从刚才被聂华不顾后果的踢技袭击后，怪人就没有动静了，但聂华可不认为它会被这么轻易干掉。也许是因为刚才的攻击给它带来了些微的晕眩，等它恢复完毕就会再次开始攻击。
他看向身旁，黎茜奈因为刚才半个身子落入了水中，身上大部分地方已经被污水溅湿，白色的连裤袜也紧紧贴在肌肤上，变成一缕缕的发梢缓缓滴下水珠。
注意到视线，黎茜奈回望了过去，细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淡蓝色的眼眸含着泪水，她飘忽不定的视线落在聂华脸上，让人不禁怜惜。
忽然，她甩开了聂华的手臂。
“你这是……”
“……你一定觉得我很可笑吧……”
黎茜奈沙哑的嗓音中，混杂着不易察觉的哭腔。
“在别人看来，我就像个笨蛋一样……明明是我提议要来这种地方，现在却变成这种局面，我也只能如此无能地哭喊……我想去相信……可是、可是……”
说到这里，她无法自抑地哭了起来。
“现在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吗？”聂华不由分说地拉住了她，“谁都会有这种不堪回首的笨蛋期，说出来都会被别人笑话的那种，所以这不可耻，这时期不做一两件傻事才是例外呢！”
两人一路奔跑，来到了中心亭的位置。聂华叫她在靠里的位置藏起来。
“你躲在这里不要动。”
姑且是这么吩咐了，但是接下来该怎么办。聂华也是一头雾水。
黎茜奈把身体蜷缩成了一团，抱住双膝坐在了中心亭的一角。
她的目光灰暗，空洞地望向前方，仿佛丧失了所有希望。
“假面骑士……并不存在……是不存在的……”
聂华一阵头疼。
“你就把那种东西当做心灵支柱吗？”
“我就是想去相信，有错吗！但是就算有人陷入了这样的困境，假面骑士还是不见踪影！”
黎茜奈咬住下唇，泪滴在眼眶中颤动，她咬着牙，死死地盯着聂华。
“我期盼着他降临，期盼着他来颠覆这个世界上所有不合理之事，改变不公的世道，但是他并不会出现！我们就只能活在这种悲伤中！……我原本以为，在无人的黑暗中有人默默守护着我们，所以才能没有顾虑地生活在蓝天下，但现在才让我知道我们其实是在危险和苦难中独自前行，这是多么可怕的事！”
“不要去相信任何虚无缥缈的东西！与其希望得到不知会不会出现的帮助，还不如把信心放在当下，放在我们自身上！”
“但是……能做到什么吗，凭我还有你的力量难道就能做到什么了吗？！”
黎茜奈充满不甘的声音回响在静缘湖的上空。
“……”聂华沉默着。
良久，他开口了。
“你希望假面骑士出现，但是，如果你就是那个骑士呢？”
“欸……？”黎茜奈吃了一惊，“你开什么玩笑，我怎么可能会是骑士？”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期盼的那个假面骑士，其实和你一样，自身同样弱小，没有对抗未知的邪恶的信心，迷茫地走在一条不知通向何方的道路上，那么该怎么办？”
“诶……诶？那……”
黎茜奈支支吾吾的，说不上来。
聂华嘴角泛起柔和的笑容，说出了答案。
“他会走下去，因为他是假面骑士。”
黎茜奈静静地注视着他的眼睛，但是那双眼睛中只有一片澄澈，绝没有任何的欺骗之意。
受到了聂华的情绪的感染，黎茜奈渐渐平静了下来，她落寞地看着自己的脚边，含着些许无奈地说道：
“真是的，告诉我假面骑士不存在的是你，告诉我假面骑士会走下去的也是你，都不知道该信哪句了……”
“啊，是这样吗？”聂华挠着头笑了，“其实我只是想说，如果世界上真的没有假面骑士，那我们也可以背负起骑士精神，去成为他。”
“嗯……”
两人没有再说什么，夏末的中心亭中流淌着柔和静寂，往年这里的风景都很美，岸边的柳梢拂过水面，碧绿的浪花随风荡起，涟漪轻飘地流向远方。
要是不是在这种情况下，而是在其他时候，在静缘湖中和黎茜奈独处，应该是件很美好的事情吧。
“滴答、滴答”
有细微的声音响起，聂华看向黎茜奈。她因为全身被水浸湿，鞋子也掉了一只，此刻身体正轻微地打着颤，身体下方渐渐形成了一片深色的水渍。被水弄脏的袜子不再像之前有一种纯白的诱惑，而是染上了些许尘世的气息，也让她显得不是那样高不可攀了。
“呀！”黎茜奈忽然惊叫一声，整个脸蛋都红透了，她捂住裙子下摆，把脸埋在双膝间。
“这、这个是水啦……你看，我刚才不是掉到水里面……”越说她的声音越小，最后细如蚊呐。
“我知道了知道了，我也没说不是啊……”
聂华讪讪笑着。
平静的湖面上开始出现波澜，几乎看不见的波浪向两旁排开。
“……那么时间差不多了。”聂华站起了身。
“啊，你要干什么？”
“我一直在想一件事，那个怪物在水下是怎么精确地知道我们位置的呢？我猜它应该是通过声音辨识位置的吧，发出的声音越大被发现的可能性也越大。”
聂华解释着，“我出去对付那个家伙，你就躲在这里，如果不发出声音它应该注意不到你的存在，那就是安全的。”
水面渐渐鼓起，露出了怪物灰白且滑腻的皮肤，如同潜水艇一般在湖中游弋，他似乎正寻觅着两人的场所。
“不……”黎茜奈伸出的手捏住了聂华的衣袖。
“不要离开我……不要抛下我一个人……我再也没法忍受只有自己一个人……”
她抬起头来，眼眶因为哭泣而变得湿红。
“只把我自己留在这里，我会疯掉的，我已经……”
“放心吧，我绝不会丢下你一个人逃走。”聂华坚定地说着，“那个怪物就交给我对付，你就在这里，等我回来。”
“万一你出了什么事……”黎茜奈可怜兮兮地抬起头望着他。
“还记得我说的话吗？”聂华微笑着，他相信黎茜奈应该懂得。
“……”
她静静注视着。湖中依旧笼罩着阴影，深不见底。
“我明白了。”她松开了聂华的衣袖，然后勉强地笑了起来。
“请一定要让我看到假面骑士哟。”
“我会的。”
聂华说完，坚定地转身冲出了中心亭。
“喂！水里的混蛋，我在这里！来啊！”
他高声呼喊着，水面游弋的黑影立刻发现了他，向他飞速游动而来。
聂华想不到对付怪人的方法。
四周是大片的湖泊，完全是对方的主场，而现在跑回教室去拿绝灭十字和万象之钟也不现实，怪人只会攻击湖范围内的人，如果自己离开了静缘湖，那么剩下的目标就只有黎茜奈了。
完全想不到一点办法，但这种时候依旧要挺身而出。
这不是在逞英雄，也不是大男子主义，只是总觉得自己应该去与那家伙做个了断，这是应该由他来做的事，不这样做的话就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胸中有股感情如此呼唤着聂华。
聂华在栈桥上飞速跑动，此刻黎茜奈应该躲在中心亭中，屏息聆听着外面的声音吧。
水面上怪人的身影不见了，聂华立刻警觉起来，不知道接下来会从哪里发动攻击。
脚下栈桥的木板缝隙中，隐约出现了飞速移动的黑影。
“不妙！”
聂华立刻刹住脚步，可是身体的惯性已经不容许他这么做，索性全力一冲，扑倒在了桥面上。
“瀑！！！”巨大的水花声爆出，栈桥的正中被破开了一个大洞，木头碎渣飞散，弹到了聂华身上，他尽量躲避着断面尖锐的木头。
试图起身时，脚踝传来了激烈的疼痛，可能是刚才躲避时动作太过激烈扭到了。
“可恶啊……”
聂华不甘心地叫着，奋力撑起身体。脚下忽然一阵震荡，身体立刻失去了平衡，地面和天空颠倒了。
他立刻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水下的怪人正在撞击支撑栈桥的支柱。
“轰——”
又是一次撞击，桥面激烈震动，不少灰尘落入水中。
他勉强把双臂架在了身后的护栏上，保持身体的平衡。
“嘭——咔嚓！”
第三次撞击，随着这次撞击传来了什么东西的断裂声。聂华看见桥面的一端已经失去支撑，歪斜向水面。
他双脚蹬着木板的缝隙，全力保持着平衡，如果掉到水下，谁知道会被怎么样。
刚迈开脚向旁边移动，钻心的痛就闪过，聂华的额头上泌出细小的汗珠，但却无暇去擦。
整个桥面都逐渐倾向湖面，连带着两侧的护栏，现在角度已经有了接近45度，要保持不掉下去是件困难的事。
聂华身体不断下坠，鞋里已经灌满水了，他小心翼翼地挪动身体，识图离开这里。
面前护栏的下方，一只大手忽然伸出，攥住了聂华的小腿。
“糟了！”
聂华死死抓住扶手，拼命抵抗着，另一只脚踢向那支手臂，可惜受伤的脚上实在用不上力。
“垮嚓！”
背后的护栏最先受不住力断裂，聂华因为惯性瞬间被拖入了水中。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聂华呛进了两大口水，冰冷的湖水席卷全身，刺骨的寒意包裹了他。
水中一片灰色，那个庞大的黑影就在他面前，他能感觉到它没有放松，而是把他向下拽去。
无论怎样拼命扑腾，都无法向上一毫米，无力感深深吞没了他。湖水灌入肺部，把剩余的空气一并挤了出去。
水面距离聂华越来越远，湖水中的杂质因为水流扰动而左右晃动，从湖面透过的丝毫微光无法照进如此深邃的湖底，变得愈发黯淡，只有浮动的波光在他脸上舞蹈。
终于怪人停止了下潜，湖底的水草搔弄着手脚，然后缠在了一起，聂华躺在水底的淤泥中动弹不得，那个黑影从他上方游走离开了。
原来如此，当时把辰跃拽下水后也是这么做的吧。
聂华明白了怪人的手法，因为尚未成长到能瞬杀人类的程度，所以要借助湖底的水草来将其缠绕住，虽然没法立刻将其杀死，不过却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不过现在明白似乎有些太晚了。四周是一片黑暗、漂浮着杂质的湖底，他的呼吸全部被水流夺走，窒息感侵入了大脑，仿佛即将与深沉的湖水融为一体。
感受着自己的无力默默死去，这种死法也太悲惨了些。
意识正在逐渐飘远，思维也变得破碎了，连一些简单想法也串不到一起……
他拼尽全力拼凑着残缺的思考。
假面骑士……怪人……
怪人离开了……
怪人会袭击位于这片水域的人……
自己被解决掉的话，接下来还有谁……
一个面容闪过脑海，如同短暂照彻夜空的闪电，闪电迅速而狠厉地劈开沉沦的意识，刺痛了聂华的内心。
为什么身为骑士，又是为了什么而战斗？！
他张开嘴，在水中无声地呐喊了起来。
然后，他看见了……
如同水流波涛般、灰色的墙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