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30】

吴茗睁开眼,看到一片无边无际的云海,群星点缀其间,微弱光芒成了这片领域内的唯一光亮。

她低头看了看,发现自己是精神体状态,已经不是贾代善的模样,微微眯起眼,不动声色地动动手腕,召唤出自己的佩刀。

吴茗握住刀柄,微微用力,刀身上的花纹一层一层亮起,最后交汇在在刀柄处,腾地一声燃起光亮,火焰灼烧跃动,将这片略显昏暗的仙境都照亮了几分。

似乎是被这片火焰惊扰,四周突然传来叮铃乐声,一个年轻女子拨开云雾飘落在吴茗面前,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那女子身后又围绕过来几个女子,皆是/荷袂蹁跹,羽衣飘舞,姣若春花,媚如秋月。/

吴茗见是一群美貌女子,眉头一挑,周身火焰散去许多,问道:“你们是?”

那女子不答,蹙眉细细看她,面上似乎有疑惑神情浮现,紧接着幻境中很快又出现两个少女,其中一个提着长剑,满眼警惕,似乎下一秒就要提剑砍过来。

阮卿捂着脸,觉得自己是真不想面对:“是警幻。”

郦芷一愣,当即反应过来。吴茗刚刚就有猜测,见状也不惊讶。

身后有仙子想要斥责阮卿失礼,被警幻喝止,她的目光落在郦芷身上,脸色终于变了:“你身上有龙气,你是圣上?”

郦芷挠了挠头,下意识闻闻自己的袖子:“皇帝身上还真有龙气吗?我以为都是瞎扯的呢。”

她们自己就是干这行的,对气运很敏感,气运越多现在或者未来的身份会越尊贵,皇帝是气运最多的,当气运多到凝实的时候会呈紫金色,估计那就是她说的龙气了,但说起来其实不值钱,气运不是独属于任何人的,太作了失去人心会消失殆尽的。

警幻:“……”

她认出面前的人都是谁了。境界全都在她之上的……王夫人、荣国公、当今圣上……

为什么都是女子???不对,王夫人确实应该是女子的。

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脑海中有什么东西碎了。

阮卿道:“甄英莲是今天出生吗,你现在过来找我们干什么?”

警幻微蹙着眉,没有回答。甄英莲什么时候出生的她没在意,只是隐约感觉到世界开始变动了,知道那些个小仙要开始历劫了,正打算过来看看,谁知一查探简直就是大惊失色,本该去世打散气运的荣国公活的好好的,甚至剿了三四窝本该到探春出嫁都还根深蒂固的山匪,而皇帝一层层分配下的气运也稳如泰山,究其原因,原来是皇子才排到五,按原时间,十二皇子都怀上了。

王夫人倒是看着挺正常,但张氏没死都是小事,按理说已经嫁给贾赦的邢夫人嫁去了别家,本该因为和贾敏关系恶劣以至于和贾母结怨、又因为贾母抱养一双儿女而和贾家上下势如水火,只在后来怀上贾宝玉才慢慢屈服的王夫人……竟然,都相处的挺好的?

甚至贾珠一直养在王夫人身边,贾敏和王夫人相处融洽,好好的十二钗不仅没聚齐,还多了个不知道打哪来的安春……

警幻感到迷惑且惊诧,最重要的是她已经看不清任何人的命运,包括早已写定好的、绛珠仙子的结局。

阮卿一眼就看出她在想什么,道:“你回去吧,在人间留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也都撤了。孩子们都是人,不是工具,没必要这么折腾人。”

她一想到那什么癞头和尚之类的玩意就觉得糟心,不求你神仙都仙风道骨的吧,好歹不能浑身恶臭破破烂烂的,正常人都没这样的,也不知道是什么爱好。

警幻道:“因果循环,万物自有定数,还望各位不要干预。”

吴茗蹙了蹙眉,已经有些不耐烦了:“那你是想让一切按剧情走,想要我死?你不妨试试。”

警幻脸色变了变。其实她在这三言两语的交谈中就感觉到了问题,面前的三人境界远在她之上,甚至隐隐有天道混沌的气息,显然是经过天道允许、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高人,她不敢硬碰硬,只能温言软语地劝着。

她本身并没有太强的能力,如今倒是被架了起来,左右为难了。

郦芷没有时间再和她们纠缠,再不回去今晚批不完公文她又要通宵了,临近新年,全国各地包括邻国事都多得很,女子书院又临近建成,她已经连续半个月睡眠不足四个小时了。

她抬起长剑轻轻一挑,警幻就感觉一股强大的吸力传来,下意识甩袖侧身要躲过去,就见那被她随身携带的命格簿子被挑了出来,吴茗看了一眼,抬手烧了,“你还有事就先回去吧,剩下的交给我们。”

郦芷也没客气,收回长剑就消失了,此时几个衣袂飘飘的仙女都是满脸惊恐,活像被大反派逼迫的可怜女子,阮卿打了个哈欠,多少有点困了。

她想速战速决,就道:“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命定之说,不然就没有我们了。我知道你们初衷是好的,但你们这样瞎搅和只会让事情越来越糟,圣上和荣国公两个身份明里暗里的震慑整顿了几年,这还是在荣国府鼎盛时期,愣是没多少用处,你凭什么认为一个贾宝玉就能起死回生,将一座已经塌了一半的山补回来?”

警幻讷讷不言,她只是负责点醒,并不是出主意的,实际上很多神仙都隐约感觉到了皇帝制度出了问题,几千年来无数个大轮回,兴亡盛衰,周而复始,从未停歇,而百姓也从未在其中得过什么好处,从来都是贵族富贵一生,该苦命的还是苦命。

真实的贵族苦命:废太子被圈禁在面积不小的地方,有人伺候还能好吃好喝,女儿还能被新帝收养封为公主,孩子一堆一堆的生。

真实的百姓苦命:流离失所,卖儿卖女,溺死女婴,为奴为婢,提心吊胆,生怕哪天被个当官的盯上,哪怕是小官,也是灭顶之灾,更怕战乱饥荒,再怎么挣扎都是一丝生机也无。

这是实实在在,几千年来都一直存续的问题,可她们解决不了,也不知道该怎么解决,连挽救一个贵族公府都困难。

阮卿皱了皱鼻子,实力演绎地铁老人看手机的表情包:“何况你出的都什么馊主意,把你妹妹许配给宝玉?我去你也真想的出来……”

那是仙境!救命搞一双男女在这大和谐,还是让妹妹引诱小孩子,以后住的时候她还能直视自己家吗?

她很想说要点脸好吗,但想到好歹是个美人,就把恶毒的讽刺多少咽了点回去:“没用,孩子本来对感情就是懵懂好奇的状态,上来就王炸并不能让他有任何清醒,只能愈发沉沦。”

性教育非常有必要,但真的没必要上孩子亲自上,夸张了真的。

“而且……”阮卿道:“就算救下那些女子,也没用,真正掌握生杀大权的是皇帝,天下百姓的安危皆系于皇帝一身,这不好。我们那有句话,改改你应该能听懂:当个体权利超过一切,又没有足够的能力去束缚的时候,迟早会造成毁灭性的后果。遇到个昏君,或者以后遇到个昏君,就还会有无数个十二钗。光想着让别人上进拯救她们是没用的,得让她们自己有话语权,自己有决定命运的能力。”

哪怕并不多,并不足以与世道,与有些权贵抗衡,但至少不会是被关在玻璃瓶扔进水里的火星,再多的热度和能量也是徒劳,只能困在那方小天地里燃烧自己甚至燃烧别人,当玻璃瓶碎掉的那刻,铺天盖地的洪水瞬间就可将她们全部湮灭,甚至没有反应的机会。

她们应该离开华丽的玻璃瓶,去到广阔的天地里,绽放属于自己的光彩。需知,星星之火亦可燎原。

警幻神色几番变幻,最后还是长叹一声,对她们恭恭敬敬行了个礼:“我明白了,警幻受教了。”

阮卿道:“以后不要再插手这些事了,仙子们怎么历劫是他们的事,历劫是为了成长,而不是为了受虐,没必要的事不要做。”

警幻应了一声,苦笑。她深知自己不是这三人对手,何况她们都有天道加持,尽早收手才是最应该做的。

两人确定了她真的不打算插手,不会暗搓搓在背地里来个背刺后才放下心来,皆各自准备离去。

阮卿刚仗着吴茗看不到吃不到给她炫耀了一通,现在突然见面多少有点尴尬,正要说点别的以防吴茗突然想起来,就听她问道:“咱们那有这么句话吗,你改了谁的话,我怎么没听过,鲁迅?”

吴茗一时也是没反应过来,主要是她有点饿了,又困,大脑就有些迟钝,本来想问阮卿晚宴的事,张嘴的时候思绪又串到了她刚刚想的事上,脑子一糊就问叉劈了。

阮卿有些意外,随口糊弄说:“是著名的大哲学家,沃兹基硕德。”

吴茗:“……”

…………

阮卿在房间中醒来,她感觉到不对以后立刻跟贾母说了一声,要回房休息,她睁开眼看了看四周,此时已经深夜,大家都睡下了。

她也没在这个时候折腾人,只看了守床的丫头一眼,就又闭上眼睡去了。

次日大清早她就被叫了起来,洗漱完换好衣服梳上繁琐的头饰就去贾母那玩,她昨晚突然说不舒服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张氏早上看她脸色不错,但依旧有点不放心,专程问道:“弟妹今日感觉可好些了?”

阮卿都快忘了这茬了,心虚了一瞬,含糊道:“好多了好多了,多谢大嫂子关心。”

过年的时候,按地位本该是去宁国府,不过一是因为贾代善和贾母都还没死,他们的辈分高了不止一辈,二也是宁国府子嗣零落,难免冷清,尤氏又是新妇,支撑不起。

反正荣国府来的人不少,张氏和贾母忙的都没空管她,阮卿就和尤氏说了几句话,觉得无聊,回院子和沈姨娘她们玩去了。

贾敏和贾冬今天就已经回去了,按照规矩,出嫁女已经不属于荣国府的人,她们昨天能回来已经是破例了。

贾敏是因为林家没有别的亲戚要招待,也没有孩子要管,林如海又刚纳妾,她觉得糟心就回来了,林母不管是真愧疚,还是不希望贾敏留在家里打扰林如海造人,反正人是放了回来;贾冬就简单的多,荣国府地位显赫,她虽然是长媳,但权柄还在安国公夫人手里,安国公府如今早就败落,就差安国公去世被收回国公位了,所以那家人并不阻碍贾冬回来,搞不好还指望她从娘家扒拉点东西回去呢。

世人皆在算计,反正阮卿心里累得很,还是回自己的净土比较好。

已经十多斤的大肥猫狗蛋在身边打转,她已经很老了,意外生了一次崽子后,吴茗就给她绝育了,阮卿一直在用灵力滋养她的身体,以保证这只十二岁的高龄大猫不会太早死去。

沈姨娘将手中最后两张牌打出去,懒洋洋道:“太太,你又输了。”

石榴蹦跶着要惩罚:“真心话大冒险!!!”

阮卿教过她们很多种玩法,但最不喜欢真心话大冒险,因为古人含蓄,问的问题一点都不劲爆,大冒险也没法敞开了玩,无聊的很:“换一个换一个,上次我让你去跟老爷说我爱你你说了没?”

石榴脸一红,扭扭捏捏道:“这、这多不雅……而且奴婢是妾……”

阮卿毫不留情:“我都不在意你在意啥,你俩什么都做过了现在反而害羞起来了。”

石榴急了:“太太!”

她气的一跺脚,站起身跑出去了。

沈姨娘面无表情,甚至还想喝杯茶,“太太就别逗她了,明知道她不喜欢老爷。”

反正这里都是自己人,除了芙蓉早早嫁出去做了管事娘子,百灵和画眉都没成亲,她们玩的时候只会有这两人在场。

阮卿的虎狼之词也只会在她们面前说,除了石榴是屡试不爽,沈姨娘乃至于百灵都已经慢慢麻木了。

阮卿说:“巧了,我也不喜欢。”

沈姨娘和她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一行字:谁喜欢呢,呵。

画眉胆子小,哪怕经常听到也依旧是听的直冒冷汗,百灵却已经习惯了,给阮卿倒了杯茶,道:“太太,过几天就会有新丫头来了,大太太让您去挑一挑。”

国公府的丫头基本都是长到可以嫁人了就放出去,然后再引新的一批调/教一段时间后由主子挑选,除非特别受看重做了主子身边的嬷嬷,不然都是这个流程。

阮卿觉得自己这些年已经慢慢习惯这样的规矩了,她房里之前刚放出去一批丫鬟。

沈姨娘抿了一口茶,说:“太太,珠大爷也大了,房里是不是该放人了。”

阮卿闻言毛差点炸了:“珠儿才不到十三,急什么急,他还在读书呢!”

卧槽初中生啊,小学生啊!

她怎么记得贾宝玉和袭人第一次的时候年纪都不超过十一岁啊救命,晴天霹雳三观崩裂,简直害怕。

阮卿心想果然我特么还是不能习惯呜呜呜。

沈姨娘面露无奈,道:“东府的蓉大爷今年虚虚十岁,房里都有六七个丫头了,备着也好,免得爷们被那些妖妖娆娆心怀不轨的丫头勾去,反而移了性情。”

贾蓉那能一样吗!这崽子才八/九岁,能不能行都是一说,但已经学会了他爹的臭毛病,不管是他生母还是尤氏都管不住他,贾珠可是她从小亲手教到大的,风光霁月,温柔谦逊,又没有他爹的迂腐虚伪,也没有他弟弟的花心风流。

阮卿反正不愿意:“这事你不必再说,他房里不用添人。”

沈姨娘也就是怕她忘了提醒一句,既然她不愿意也就不再提,一手撸着猫一边和她说着话,阮卿也放松下来,勉强被隔空顺毛,开始聊别的舒缓气氛。

新年热闹归热闹,但也是真的忙碌,阮卿本来不用干活,但也会帮着分担一点,主要是张氏的身子从生产后就一直不好,哪怕是珍贵药材养着,阮卿又暗搓搓帮着调养,长期的劳累也让她健康不起来,她这要不是在荣国府,早就死了。

大清早阮卿帮张氏拟礼单,讲道理这些东西她到现在也没搞懂,人情往来不仅要看表面,还有姻亲关系、双方地位、辈分、寓意,甚至要从对方送的礼中判断对方府上对自己府的态度,从而调整自己的态度,有的时候还能以此来传达自家在朝堂上的某些态度。

这才是贤内助,反正她觉得她最适合躺平。

张氏刚拟完一张单子,就见她悄悄打了个哈欠,笑道:“困了?可见你就是个爱偷懒的,这些流程都过了十几年了,你竟是一点也没记下。”

/阮卿睁大眼睛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

张氏挑眉笑道:“什么清白?我前天亲眼见你拿反了书,睡的口水直流。”

阮卿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闭眼休息不能说是偷睡,读书人的事,能算偷懒么……”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闭目养神”,什么“冥想”之类,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屋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张氏拟完单子递给心腹,起身随手捏了一把阮卿的脸,笑道:“这东西确实繁琐,我做了十几年还是不大习惯,赶明儿等珠儿琏儿娶了媳妇,叫她们来替咱们做这些事才好。走吧,随我去见见丫头们,你也去挑几个。”

这事虽然累人,但能掌权是年轻媳妇梦寐以求的事。反正这次阮卿不打算把王熙凤嫁给贾琏,所以并不在意这些小细节,随意地点点头,不过想到挑选丫头还是有些兴致缺缺。十几年来一直都是这样的流程,她其实没什么兴趣,反正调/教出来的下人都规矩,她又不爱为难人,挑不挑都一样。

但这是张氏的好意,她也就不拒绝,起身跟着去了。

一排排青葱水嫩的小姑娘站在那,不需要打扮就极其引人注目,其中最后排站着的一个明艳秀丽的姑娘更是引人注目,即使站在最后面也能瞬间吸引到别人。

阮卿一怔,蹙眉看过去,她感到系统有异常反应,可见这是个重要角色,但原著里没有哪个重要角色是丫鬟出身……可能除了香菱之类的?但年纪也对不上,阮卿坐在堂上,不动声色地给郦芷发了条信息。

那边很快回过来,“是赵姨娘。”

阮卿一个激灵,眼神瞬间热切了不少:探春小姑娘!!!

她毫不犹豫地抬手指向那个女孩,“这丫头我要了。”

张氏正打算让人挨个自我介绍呢,就被阮卿打断了话,她也没有不悦,抬头看了看,微微蹙眉:“你确定吗?”

这丫头的相貌……过于出众了点。

阮卿知道她在纠结什么,冲她眨眨眼,笑道:“我就喜欢漂亮姑娘,放屋里看着都开心。”

贾政并不唯色是图,虽然会有偏爱,但人还是要脸的,只会暗示,阮卿不答应他就不会下手;贾赦就不一样了,这种漂亮姑娘别说放张氏屋里了,就是在阮卿,在贾母屋里他都敢要,甚至哪怕是贾元春一类的小辈,只要足够好看,他也能舍了脸皮开口。

张氏只当是阮卿想帮她解决问题,心里焦急又无奈,只是当着众人的面,她也不好下阮卿面子,叹口气道:“你喜欢就带走吧,好好调/教。”

随后又转向赵姨娘,疾言厉色道:“好好伺候二太太,万不可生出二心,明白吗??”

赵姨娘一怔,忙低头应下。

这丫头还没名字,阮卿恨不得现在就给她送贾政身边去,虽然以后的赵姨娘不安分有问题,但又不是不能教,教不了她也有办法收拾,所以阮卿对她还是比较期待的。

各自挑了人后,张氏和她并肩行走在石子路上,叹息道:“你又何必引狼入室,那丫头既然在后排,就说明规矩学得不好,只是人数不够,勉强拉过来凑数,不要就是了,你为人宽和,谁不想去你房里伺候,但你又能保证人人都会因为你的宽和而心生感激吗?”

阮卿道:“我不用她心生感激,沈荞和石榴要照看安春,都不想应付贾政,我就挑个人替我们应付呗。”

这话在以夫为天的背景下简直就是大逆不道,但张氏只是叹口气,显然已经习惯了。

“挑也要挑老实本分的,你们房里清静了多少年,突然闹腾起来,怎么受得了。”

阮卿眨眨眼,对她笑笑:“这倒不必担心,她要是闹腾起来,第一个收拾她的就是二爷。”

张氏无可奈何,捏了捏她的脸,“随你去吧,到时吃了亏可别来我面前哭!”

阮卿正要说话,就见一个丫头匆匆赶过来,愣了一下。她们聊天的时候都会屏退下人,按理说不会有人过来,除非是出什么事了。

张氏明显也想到了,脸色一变,快步上前问道:“怎么了?”

小丫头匆匆行礼,道:“回太太,二太太,孙姨娘今早突然腹痛不止,大夫说是有孕了。”

张氏眼神一凝,颇有几分不可置信的味道,阮卿想着这应该就是迎春,忙问道:“是怎么了么?”

丫头顿了顿,小声道:“是姨娘昨夜里吃了寒性的东西,大夫说她身子本来就不好,这胎可能不稳……”

阮卿心里一秃噜,怎么会??

说起来,张氏也确实不算是传统意义上的贤妻良母,她会抑制妾室,会打压,会挑拨,不过孩子她还真没怎么动过,古代的避孕没有那么有用且方便,大房到现在还没有庶子女出生,主要还是因为贾赦播种太零散,基本他那些姨娘通房们每个人一月能轮到一次就不错了,而且他本人精/子质量应该也有问题,大房子嗣一向不多。

阮卿没管过,主要是因为张氏很少立规矩,不怎么暗里折腾人,都是阳谋,那些妾室没有坏心基本都能躲过去,她总不能要求张氏忍着不安分的妾室。

这个孙姨娘还是比较有资历的人了,因为人老实,脾气好甚至有些软弱,有的时候连下人都管不住,张氏对她一向优待,阮卿早早就知道她是迎春生母,也会暗地里帮她收拾一下不安分的下人,因此贾赦被美人吵闹烦了的时候,偶尔也会去清静清静,也是因为这个迎春母亲才能一直没失宠,才有机会怀上孩子。

张氏久久不语,阮卿以为她是心情不好,轻轻扯了她一下,她才回过神来,赏了银子就让丫头退下了。

她出着神,苦笑一声:“罢了,好歹是个安分的。”

这些世家都有规矩,妾室没怀上就罢了,怀上了那就是主母的职责,一旦流产要被追责的,就算被查出来没动手也会导致主母威望大减,毕竟自己眼皮子底下,自己掌权的地方,竟然能让人害了孩子,可见是妻子不贤无能;如果是妻子害的,那就更简单了,这可是犯了七出之条的,要么夺权休养,青灯古佛一生,要么被休。

阮卿觉得古代男人可真会放屁。

压在张氏身上的担子肉眼可见的又重了许多,阮卿叹了口气,道:“先去看看吧,回来心情不好我陪你喝点酒。”

张氏笑了笑,也没心情和她开玩笑。两个人去看了一眼孙姨娘,孩子没什么问题,只是她昨晚贪鲜多喝了点海鲜汤,需要静养。

张氏没有久留。

她们出来的时候已近黄昏,阮卿让人回去跟石榴说了一声,就拉着张氏去湖边玩。

荣国府养的几个船夫,其中一个是个聋哑人,本来这是不能当下人的,但当年贾母心善留了下来,虽然他现在年纪不小了,但她们现在最需要的就是私人空间,两个人又不能亲自划船,反正不是要划船竞赛,阮卿提着酒就拉着她坐到了小船上。

阮卿把酒盅挨个摆好,将酒坛放在中心,问道:“喝点?”

张氏原本在神游,见状回过神来,苦笑道:“还没到借酒浇愁的地步。”

她抿了一口酒,叹息说:“琏儿现在也大了,我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阮卿沉默不语,其实孩子恶毒下流才更可怕,以后贾珠要是像贾珍那样,她就提前一包药把人毒死了,免得糟心。

不过贾琏本性不坏,倒不至于。

张氏也没指望她回答,抬着头痴痴看着天边的晚霞,良久才问道:“妹妹,你……安春出生的时候,你可有难过?”

阮卿愣了一下,摇摇头道:“没啊,我挺开心的,我又不重男轻女。”

张氏一愣,啼笑皆非道:“谁说你重男轻女了!看你宝贝元儿和安儿那样子,谁敢说你重男轻女,我说的不是这个。”

她抿了抿唇,反而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她知道阮卿不喜欢贾政,连不常往来的贾冬都看得出来,更何况别人。可能整个府上除了贾政,谁都能看出来。

她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毕竟贾政从未让阮卿难堪过,若贾赦能有贾政半分,她也不会这么失望。

前几年贾琏身边有个丫头长到十四岁长开了,本就清秀标致的脸更加出众起来,贾赦那不要脸的东西就能舍了脸面问贾琏要。

贾琏是读书人,从小被先生教导礼义廉耻,知道这不合规矩,哪里肯给,就愣是被贾赦打了一顿,虽然那丫头后来因为被吴茗送走了所以没成,但父子俩关系现在都还很紧张。

张氏对丈夫的感情,早在这日复一日突破底线的做法中,消磨殆尽了。

她弯下身撩了撩湖水,轻声道:“我以为我不会难过了,可还是有点……”

她叹息一声,觉得无奈。

阮卿看了看她,问道:“你未嫁时,喜欢什么样的公子?有想过你未来丈夫是什么样吗?”

张氏端酒杯的手一抖,眼皮垂下来,看不清喜怒。横竖这里没别人,她也不避讳,就道:“有的吧,我曾想过,我大概会喜欢我大哥那样的人,端正守礼,不苟言笑,这是我想象中一家之主的样子。”

阮卿摇摇头,道:“这是你希望的上司类型,不是你喜欢的类型。”

她笑了笑,在张氏迷茫的眼神里轻声道:“我认为的喜欢,是姑娘可以自己走出去,打拼自己的事业,见到很多不同的人。可能会遇到温柔端方的君子,可能会见到阳光开朗的少年,也可能结识腼腆害羞的男孩子。他们可以在相处中明白并体谅对方的不易,互相尊重,互相理解,然后组建一个家庭,不管未来如何,此刻都是幸福的,是自己的选择,而不是强行绑定的缘分。”

张氏恍恍惚惚,茫然道:“妹妹,你……”

阮卿知道古人的思维惯性,自己要是不解释,以后张氏可能看贾政都自带绿色滤镜,就道:“放心吧,我自小从未出格过,也没有告诉过别人我的想法,我有时候会想,姑娘要长大竟然这么快,还没有来得及见很多人,还没有来得及明确自己的心思,还不知道自己会喜欢什么样的人,就这么长大了,被迫和一个陌生人定下余生,此后不管是什么类型,她只能爱这个并不了解的丈夫。”

张氏终于从迷茫中回过神来,满眼震惊:“你这想法也太过惊世骇俗!”

这要是让人知道了,整个王家的女孩儿就完了,不是嫁不出去就是青灯古佛。

阮卿抿了抿唇,眼里闪过几分稍纵即逝的厌恶,她真的很讨厌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即使在荣国府过得还算舒心,都并不能掩盖这个地方和时代处处透着血腥味。

凡世家,必纳妾,文人墨客以上青楼为荣,这时代要找一个没跟人乱搞过男女关系的男人,都得从七岁以下开始找了——毕竟贾蓉九岁就已经有了很多丫头,贾宝玉第一次也是在十岁左右。

阮卿叹了口气,也学着她撩了撩水,冰凉的温度划过指尖,她想,算了吧。

算了。

“我开玩笑的,大嫂子别当真,这几天看的话本多了,净想着胡说,大嫂子见谅。”

张氏看着她出神,良久才道:“希望……希望吧。”

她没说希望阮卿说的能成真,还是希望阮卿是在开玩笑,只是沉默许久又问:“你……你当初喜欢什么样的人?”

阮卿愣了一下,笑着摇摇头:“忘了,非要说具体一点的话,温柔吧,我对温柔毫无抵抗力,哪怕是假的。”

张氏没再说话,这些想法都有违她从小到大的教育,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就想到很小的时候,府上有个堂哥,未婚前与贾赦是一样的风流种子,他的妻子却能将他治的死死的,直到她出嫁前都没有妾室搅和。

她嫁给贾赦,新婚夜一眼就看出了这个人的本质,心里不是不失望的,但她知道这个人以后就是自己的一切依靠,再失望也必须装出一副欣喜的样子来。

她偷偷学着堂嫂的手段,一点一点把贾赦的心收拢过来,她曾对在家族败落后来看望自己的母亲说过,不必担心,我永远不会把心落到男人身上,我会努力站稳脚跟,不拖你们后腿。

可她扪心自问,真的没有心动过吗?她此生除了家人,也就接触过贾赦这么一个男人,少女情怀只能往他身上寄托,可一次次传来丫头被宠幸的消息,药房里不间断的避子汤味道能飘满整个荣国府,她哪里敢放松。

没有怀上贾琏的那三年可能是她最舒坦的时候了,那个时候贾母虽然明知道她哄着贾赦给妾赐避子汤,但很少插手,妾室再张狂也不敢冒犯到她头上去,可现在呢?贾赦因为一个丫头责骂贾琏的时候,可有想过他是长房嫡孙,未来国公府的继承人,和父亲因为一个丫头争执,名声何在?尊严何在?

她没怀过孕的时候是日日期盼,可怀上孩子了,因为雀斑、肥胖、脱发等等原因,再怎么保养也不如那些青葱娇嫩的小姑娘,生下贾琏后,更是有很长一段时间,肚皮犹如破布麻袋。在休养好身体的那几年更是时刻都要备着衣服,情绪稍一激动就会失态。

她还记得第一次因为丫头和贾赦争执生闷气的时候,阮卿还没过门,次日贾母明里暗里提了几句,她惶恐得几天几夜都吃不好睡不好,谁知没几天那丫头就因为顶撞贾母被赶出荣国府了,连在当时与她并无多少情分的贾母都可以为她出头,可贾赦是怎么对自己相濡以沫十几年的妻子,唯一的儿子的?

她也曾有过无忧无虑的少女时代,未出阁时,也听闻过当初的贾母是何等风光,那时四大家族几乎可以媲美皇族,贾母少女时,必然也是闺秀里数一数二的,可嫁了人,就是普通的妇人,一切荣辱皆系于丈夫子女了。

张氏突然就想到元春她们,又想起了自己的少女时代,喃喃道:“要是能永远做姑娘就好了……”

一个姑娘要长大,都太快了点,仅仅只有十五六年就要离开家门,此后几十年都在生育操劳和离别中度过,人为什么要这么快长大呢?

她喝的有些多了,晕晕乎乎地半靠在小舟的栏杆上,阮卿看了她一眼,冲船夫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划回去靠岸停下。

靠岸后好几个焦急等待的丫头都一拥而上,手忙脚乱地去扶喝醉的张氏。阮卿扶着画眉的手率先下船,然后帮忙把张氏半搂半抱地拖了出来,感受到手下瘦削骨感的身体,停顿了一下。

“我们会努力的,努力让每个姑娘都有自己选择的权利,”阮卿靠在她耳边,低声说:“会有那么一天的。”

虽然她们已经享受不到,但下一代,总有幸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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