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6 章 【76】

阮卿正抱着惜春讲故事,刚讲到白雪公主吃了毒苹果后陷入昏迷,就感到系统空间叮的一声提示。

她眉头微跳,好奇地在心里问道:“茶姐,贾珍死了?”

吴茗回道:“废了,现在是严重偏瘫状态,再久一点,应该会是植物人。”

阮卿哦了一声,道:“真是上赶着作死老天都救不了,本来贾蓉还能快活一段时间的。”

吴茗不以为然,道:“早点死了也好,就是多事之秋,栗子姐不好按照原计划废除青楼。”

阮卿顿了顿,沉默了。

贾蓉的命虽然不值钱,但青楼里千千万万个备受压迫的女孩子可重要多了,本来她们打算把这事传的人尽皆知,吴茗刚好急流勇退,好从明退到暗,用钓鱼执法把对荣国府下手的黑手都抓出来,同时郦芷也有借口废除青楼,禁止女色交易,一箭三雕的事,就因为贾蓉一个沉不住气失败了。

阮卿按了按眉心,看向因为她念经式讲故事已经睡着的惜春,悄悄打了个手势,示意下人抱她进内屋安置,孩子都睡的死,不怕她半途惊醒。

惜春的奶娘便福了福身,上前接过惜春,小心翼翼地抱着离开了,阮卿送走惜春,心里反而更烦乱了,随便灌了一杯茶,长长地舒了口气。

她在心里沉声道:“京城里不是没有那种有特殊爱好,又不敢对妻妾发泄的官员,到时候我想办法把他们揪出来,给按个罪名吧。”

这种手段其实如非必要她并不想用,因为废除青楼不是小事,有需求就有市场,一个人得是犯了多大的罪,才能让当权者直接废除从古至今都有的生意产业?没那么容易的,出手必定伤及无辜。

可是……她头疼地想,难道被拐走的女孩就不无辜了吗?自古以来,变法必定流血,太过优柔寡断不是好事。

吴茗良久才应了一声,知道她心情复杂,就换了个话题道:“听说你打算和大公主一起查案?”

阮卿回过神来,道:“对,我毕竟身份特殊,想要进入官员圈子就得从低开始。”

吴茗道:“那你尽力就是,我倒是知道一件事,也许对你有用,那个容抉,穆婉玲的未婚夫,他想退婚不是因为南安王府获罪,事实上南安王府还没获罪的时候,他就想退婚了。”

顿了顿,似乎是觉得自己废话太多,吴茗无奈地笑笑,道:“总觉得你还是小孩,什么都想给你说的详细点——你听好了,那个失踪的花魁灵鸢,是容抉的心上人,失踪时怀了身孕,她那丫头到处买药的行径不过是掩人耳目,你看里面的一些药材,单挑出来其实是一副保胎药,那花魁,应该是有孕了,不出意外的话,很可能在穆婉玲那里,而且容抉很可能知道。”

阮卿整个人都惊了。

好大一个瓜!

穆婉玲那丫头她知道,被南安王妃宠的格外娇纵,但并不是太坏的人,甚至带了几分天真,相对于她的母亲,绝对称得上善良,她现在和探春差不多大的嫡亲妹子,八成就是那个差点被送去和亲的姑娘。

因为这个,阮卿对她还算关注,因此也就愈发觉得疑惑——穆婉玲绝对不可能做出这种事,她要是能有这种心机,就不会和穆宛云这么亲近。

吴茗道:“容家的意思是,不退婚。一是栗子姐并没有追究穆浈的子女,他们急着退婚,显得太过小人,说不定还会被上位者怀疑若非做了亏心事不然怎么会这么迫切,二是子女教养问题,同龄女孩里,受过高等教育又身份合适不会被误会结党营私的女儿里,只有元春安春,但两个顶级武将家不能联姻。”

不管怎么说,穆婉玲是受过皇家郡主训练的,教养眼界绝对是顶尖,又没有娘家支持,就算容抉发疯非要纳那个花魁为妾,她也只能忍气吞声咽下去。

阮卿目瞪口呆,良久才道:“我看栗子姐还算重用容家,还以为他们都是家风清正的好人……”

吴茗笑道:“可别了,君王用人,哪能只看喜好和人品,君子要用,小人也要用,关键不在于是什么人,而是你怎么用,何况谁还不护短呢?自家孩子,都是舍不得的。”

阮卿想想也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婚姻啊,真是可怕的坟墓。

“那边关战事如何了?”阮卿蹙眉问:“严重吗?你应付得来吗?”

吴茗就道:“放心吧,虽然有点猝不及防,但我们不是没有心理准备,比起两个弹丸小国,最棘手的,其实是前朝乱/党和安亲王这个内贼。”

阮卿眉头皱的死紧,烦躁道:“真是什么都和盛明河有关。”

吴茗道:“烦是烦了点,但也值,我们现在有一万种方法让安亲王死的自然不被疑心,但然后呢?然后他的人都潜伏起来,藏在暗处,我们不能确定,等百年后我们都走了,再让那些毒瘤来祸害江山?”

阮卿突然灵光一闪,说:“我可以控制盛明河。”

这时郦芷突然插嘴道:“别,现在事情还在我们的掌控中,不急,我观察了这么多年,感觉大公主和太子的女儿都有为君的潜质,我想用盛明河给孩子们当做磨刀石。太子的一双儿女都聪慧,堪当大任,但我自己有点私心,想着要么就盛清竹,要么就昭阳郡主,男人当了几千年皇帝,也该当够了,这些事还得慢慢谋划,盛明河是最好的工具,不然等以后女帝去世,女子的地位绝对会遭到更加严重残忍的反扑,想想唐朝后,想想宋朝后,我们来这里一趟,不是让事情越来越糟的。”

她傲然道:“我要让整个朝堂上大半臣子都为女子,要让社会中女户常见,到时就算男子重新为帝,又能如何?皇帝能杀几十万兵权的女将军么?能杀桃李满天下的女先生么?还是能杀贯通朝堂内外的女丞相?”

阮卿顿了顿,叹息一声,“也是。”

生产力不够的时候论人人平等就是扯淡,但学会利用身边一切条件也是一个任务者的基本素养,没法这么快就现代社会人人平等,哪就大家一起封建起来嘛,用强权压过强权,最合适不过。

初步达成共识,阮卿心里安定了不少,琢磨着怎么将自己从吴茗那得来的消息传递给盛清竹,就从元春那得来了一个让人不知道说什么的消息。

张氏留在宁国府和尤氏一起管理下人,元春和安春则接管荣国府,虽说新年时出了这么多事多少有点晦气,但横竖家主都出去打仗了,也就无所谓晦不晦气了,荣国府的新年还是照旧进行。

丈夫刚刚出征,孙子孙女又是病又是伤,贾母没心情玩闹,只按照惯例发了赏钱,阮卿陪着元春好歹是走完了新年流程,虽说她们都准许下人们自己庆祝,但毕竟主子都没心情,谁敢毫不顾忌,以至于这个年过的颇有些冷清。

阮卿不在意这些虚的,年夜刚过,就敲开元春的门房问她大公主案子破的怎么样。

谁知她话刚一出,元春脸上就露出几分古怪的神色,她叹了口气挥挥手让下人都退下,这才轻声道:“已经结案了。”

这么大的杀人案说结就结,阮卿愣了一下,又想到吴茗说的话,眉头紧紧皱起,问她:“和南安……和穆家有关?”

穆家现在是平民之家,地位也微妙的很,说是良民吧,穆浈获了罪,说是庶民罪臣吧,郦芷又只削去了南安王府的爵位,造反之名跟闹着玩一样,让人摸不准这位九五至尊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阮卿倒是知道,但没法知道别人怎么想的。

元春苦笑,叹息道:“这就是一场闹剧,容抉公子闹着要退婚,前不久偷跑出城后被容二夫人压着回来了,容家也打发人去穆家送了赔礼。本以为这事就完了,谁知反而是婉玲要退婚,跟着大公主去当女先生呢。”

她按了按眉心,低声道:“这事复杂,后来不知道怎么闹的,容抉公子又松口要娶穆宛云了,现在穆家已经彻底翻了天,大公主因为灵鸢被搅进来,现在也不好脱手了。”

阮卿大受震撼:“那现在怎么办?”

元春道:“婉玲同意了,只是哭的伤心,说是要和姐姐决裂呢,我刚得了信,下午想去看看。”

阮卿停顿片刻,道:“带上我一个。”

她觉得这事怪怪的,容抉不是喜欢灵鸢吗?怎么又和穆宛云扯上关系了?

元春知道她和大公主的交易,也没有拒绝。

下午时两人一起出了门,阮卿掀开帘子看,发现新年的氛围并没有因为打仗就减少半分,受影响的,也不过是身处局中的人。

她叹了口气,回过头不看了。

她们没有去穆家,而是在大公主的一处宅院里见的面,盛清竹脸色难看地迎她们进去,抬抬下巴让她们看,阮卿便从善如流地看过去,然后愣住了。

此时这对原本亲密无间的姐妹俩,一个跪在地上默默哭泣,一个崩溃抓狂地到处转圈,阮卿皱了皱眉,回头看了眼盛清竹。

盛清竹便轻声道:“……现在事情已经查清楚了,灵鸢是被穆宛云关起来了,如今不知所踪,她对容抉说,她可以容下灵鸢,对灵鸢的孩子视如己出,前提是容抉愿意娶她,给她正妻的体面和尊重,以及……”

她顿了顿,脸色有点难看:“一个身为家产继承人的孩子。”

阮卿:“……”

阮卿:“???”

所以呢???容抉答应了?这是什么神仙操作???

正震惊着,她突然听穆婉玲尖锐道:“我告诉你,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大公主已经答应我可以给我一个九品侍读的身份,你是我姐姐,这个身份大不了我不要了,我给你,你去把灵鸢交出来,退婚,我不嫁给他你也别嫁给他,那不是良配。”

穆宛云轻声道:“婉玲,我早说过,女子应该以温柔贤惠为荣,你这样,想过晴儿日后的名声吗?”

穆婉玲崩溃尖声道:“你别跟我提晴儿!!!你还有脸提妹妹们!!!你知不知道,你这做法简直就是无耻!!!无耻,无耻之尤!”

穆宛云微微坐直身子,眼眶依旧通红,但神色已经多了几分凛然的端庄高贵。穆宛云直直看着她,固执道:“可我赌赢了不是么?妹妹,你输了,他最后也只会是我的。”

“我是为你好,你以为你嫁进去能有什么好结果吗?能做自由人,何必做家养狗!”穆婉玲冷笑:“你简直不知所谓!”

她狠狠一抹脸,放弃了和穆宛云沟通,扭头就跑了出去。

阮卿沉默着看完这场闹剧,叹息一声,走上前去,轻声道:“竹溪县主。”

穆宛云冷冷抬头看她,道:“我早就不是什么县主了。”

阮卿道:“你可以是。这县主之位,是前任南安王用大功换来的,他能为你换爵位,你为何不能自己为自己换一个位子呢?”

穆宛云眼里闪过几分疑惑,问道:“你什么意思?”

阮卿回头看了看盛清竹,问:“恕我冒昧了,请问殿下那里还有多出来的位置吗?”

盛清竹一怔,道:“有是有,只要夫人开口,我自然给的出。”

阮卿放下心来,回头道:“殿下这里还有官位,还有建功立业的机会,你为何不试试呢?靠自己,不比靠男人安心的多吗?你自己的东西,只要你不乱来,就不会丢,可你爹给你的东西,他犯了错,就得收回来。”

穆宛云似乎有些心动,跪坐在地上沉默着思考。

阮卿心里生出几分期待来,想问她愿不愿意,又怕打扰了她的思路,便硬生生忍着不吭声。

可惜,穆宛云还是让她失望了。

这位高贵雍容的贵女只是垂着头思考了几息,很快便抬起头,神色淡淡道:“女子建功立业,谈何容易,一个不小心就是遗臭万年,至少现在我赢了,赢了过去比我高贵比我骄傲的嫡妹,我得到了容抉,得到了容家少夫人的身份,我的未来,比她要好得多。”

阮卿只觉得一股心头火直直冲上大脑,她想发飙想骂人想干脆转身就走爱死不死,可各种念头转瞬即逝,她还是没能对这个有些可悲的姑娘发出火来,沉默良久,才淡淡开口:“县主大可不必将得到或失去一个男人当做输和赢,在任何情况下,我都不认为一个女性成功与否,会在于在某个人手上抢走了一个男人。用得到一个男人来评定女性的“输赢”才是最可笑的,何为输,何为赢?是获得了一个男人的深情叫赢,还是获得了正妻的名分叫赢?一个男人会因为他得到了某个女人的心而扬名立万吗?治国齐家的明君忠臣会因为得到了一个女人而功比尧舜吗,你会跟捡垃圾的乞丐抢垃圾吃吗?”

穆宛云怔怔道:“你怎么能说容公子是……不对,男人怎么能和女人一样!”

阮卿被气笑了:“怎么不能比,都是人,是男人多条胳膊还是多对翅膀能上天?吕后武帝的成就作为会因为自己是女人而消失吗?酒囊饭袋会因为自己是男人而多挣一文钱吗?”

因为种种原因,她一直对竹溪县主挺有好感,反倒是因为南安王妃对穆婉玲多有防备,可没想到最后的结果竟然会是这样。

穆宛云是封建社会常见的贤妻良母,但又不怎么常见,她并不慕名利,否则一开始也不会想着和安泽明结亲,她只是希望能嫁一个好男人,相夫教子,平平淡淡度过余生。

容抉可能是她能抓到的最好的人选了,他有心上人,不管能爱多久,至少短期内不会有太多妾室,争斗也不至于太多,她有足够的时间站稳脚跟,容家家风正,不可能让灵鸢这种身份的人抚养孩子,因此灵鸢生的越多越好,反正最后基本都是正室夫人的。

安侧妃因为出身不好,一直被人诟病贞洁女德,当年生下女儿后,特地求得穆浈请了宫里出来的嬷嬷教导女儿规矩体统,阮卿当时还觉得她有先见之明,再穷不能穷教育,谁知现实就给了她一个耳光,穆宛云倒是高贵大方,没有一点风尘气和奴性,但她思维早就僵硬了,脑子里除了嫁一个好男人没有别的出路,已经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女德标兵”了。

阮卿觉得难过,又觉得悲哀。她不是没有给过竹溪县主别的出路,和大公主元春一起做官,或者去书院当老师,到时候立了功,郦芷给封个郡主爵位,赐个郡主府,何愁不能平淡快乐地度过余生?

非要去那些男人府上,和不知道多少女人争一个丈夫吗?

穆宛云不说话,阮卿还想再劝,又不知道怎么说,想了想就道:“可你这样,不怕容抉以后冷落你吗?你用他的心上人威胁他,不怕……他以后,不尊重你吗?”

穆宛云也许是察觉到了她的关心,好歹露出了个笑容,淡淡道:“多谢贾二太太关心,这些都无妨。容家讲究多子多福,我身子骨弱,生不了那么多,妾室多一点也好,还能打下好名声,至于容公子……毕竟是男人,也不是没有通房,能爱一个女人多久?我母妃当年以溅籍出身做了王爷侧妃,哪个女人不羡慕她得宠,可最后还不是被捏在王妃手里揉圆搓扁?只要我哄哄他,等他气消了,又得到灵鸢后不新鲜了,便会觉得我做的一切都是在乎他,有何不可?再说我以后会在后宅和妯娌婆婆打交道,男人的心并不重要,只要我有儿子,他再怎样也动摇不了我,容家家风正,夫人们都好相处,”

阮卿一口气堵在心口,一边觉得可恶好有道理,一边又忍不住觉得她可悲……何苦呢?

穆宛云放在现代,八成是那种一路高升的高材生,可在这里,也只能做个工具了。

阮卿放弃了,垂下眼淡淡道:“那就祝福县主了,希望日后你能过的幸福……不会后悔。”

穆宛云点头道:“多谢。”

盛清竹对这种人一向没好感,只冷眼看了一眼就回过头叫阮卿和元春一起去结案了,元春一向不爱插手别人私事,只当没听见刚刚的话,扭头也跟着走了,阮卿就更不必提。

个人选择罢了。

三个人都很快离开,只留穆宛云在院子里倔强地抬着头。

她不断告诉自己,我没错,我没错,阮卿和穆婉玲才是错了,阮卿已经在贾家站稳脚跟,三个亲生子女,姨娘被打压的不敢吭气,连两个庶女也只认她一个,没有庶子,日后还不是她当家做主?阮卿有底气,穆宛云没有,她是庶女,一直不得喜欢,年龄又大了,再没别的选择了。

何况哪个男人不纳妾,一个风尘女所出的丫头算什么,只要男人有能力有作为,正妻和嫡长子地位稳固,底下女人再张狂,百年之后也没有入族谱和丈夫合葬的资格,她才会是唯一的妻子!

穆婉玲闹的容家脸上不好看,难道就应该了么?疯疯癫癫,嫉妒不贤,哪像个女人的样子!怕是日后要成为整个京城的笑柄,本来就没了爵位,家里处境也尴尬,她这样,以后还有哪个男人敢娶她?

穆宛云这样安慰自己,总算平静了下来,但不知为何,泪珠总是止不住地落下来。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