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今夜要糟

吹响法螺后,陈仁一抬手便召出了青灯。

青灯光华四射,只有一人一桌的简陋戏台上,竟是凭空响起了《帝女花》的前奏。

这凭空而出的曲调,陈仁本以为会惊扰台下的看客,不曾想台下众鬼,依旧不发一言。

没有道行在身的恶鬼,自然不懂这是何物,他们只觉着今天的戏,比往日动听了许多。

那些有点道行在身的恶鬼,平日里见惯了‘修行者’们的法宝,倒也不以为意。

人类修行者分为九个等级,一到九品,又以一品为尊。

传闻中有些修行者的法宝,翻天覆地都不在话下,更别提弄出些声响了。

那僵尸官人俯身吸了口桌上的祭香,开口道:“想不到此间班主,竟有法宝在身。”

与僵尸同桌的一只饿殍,全然不懂僵尸说的法宝是什么。

碍于僵尸实力惊人,他也只得陪着笑,再伸手沾了点祭香落下的香灰,往嘴里送去。

前奏响,鬼戏起。

踩着青灯的伴奏,陈仁在戏台上缓缓开口,嘴中声调却不是男腔真嗓的粤剧平喉,而是女腔假嗓的子喉。

女:倚殿阴森奇树双。

唱出这一句的时候,陈仁身上的衣服化作了一身女子嫁衣。

头上穿戴,脸上妆容也一一转化,仿佛他此刻便是那长平公主。

看台下的僵尸官人,深深吸了一口祭香,似是被这般变化弄懵了神,喃喃说道:“竟能让主人如此变化!这青灯法宝,真可通玄!”

桌旁的饿殍这时也忘了去沾食那落下的香灰,怔怔的看着戏台,他有些不解的问道:“这戏台班主,莫非是人间修行者?”

不等僵尸官人为他解答,台上陈仁身段一扭,又比了个手势,嘴中的女腔子喉,又化作了男腔真喉。

男:明珠万颗映花黄。

随着这一句落下,陈仁身上女子嫁衣,又化作了男子婚袍,整个人的气势体态,都为之一变。

“嘶……”

“竟还可继续变化!”

这一出鬼戏,开场不过两句,台下便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惊叹声。

不论是见识不广的野鬼,还是能在修行者手下走过几招的僵尸官人,此时都是满脸的惊讶。

他们从未见过,戏还能如此唱的。

又看了一眼陈仁身上不住变化的装扮,僵尸官人才解释道,

“这班主身上毫无元气波动,不像是修行之人,此番变化之术,应是全依那青灯法宝。”

话音落下,僵尸官人再往戏台上看去的眼神中,已经有了一些贪婪。

人有九品,鬼有九阶,依次为鬼兵境……鬼王境,鬼帝境。

以他等同于人类九品巅峰的鬼兵境大圆满,要想杀这戏班班主,再夺取那法宝,简直犹如探囊取物。

无视台下的骚动,陈仁心沉如水,自顾自的切换着男女身份,将这出《帝女花》继续唱了下去。

“……

寸心盼望能同合葬,

鸳鸯侣相偎傍,

泉台上再设新房,

地府阴司里再觅那平阳门巷……”

开场的时候,台下众鬼是惊讶于陈仁那忽男忽女的变化。

此时唱至长平公主准备跟周世显双双殉情殉国时,众鬼则是惊讶于戏曲故事的本身。

在这世道下,他们实在难以想象,怎会有如此痴男怨女。

偏偏这对痴男怨女,没有只顾儿女私情,更是慷慨殉国。

一名浑身都是狰狞刀伤的兵卒小鬼,暗自摇了摇头,再次抬起头时,竟是满脸悲戚,

“当今帝室,要是能有这二人半点风骨,我大靖何须被那蛮子欺辱!”

他身旁的一名老鬼,身上鬼气颇为浓郁,应该是死了有些年头,此时也是应和道,

“不说有此等贞烈,便是有当年神宗的风采,也不至于被外族所欺压…”

陈仁在台上一边唱戏,一边听着台下的议论,心里本来还有些小兴奋,这说明今夜的戏,唱得还算不赖。

可当他眼神往戏台下的角落里一瞟,后背汗毛瞬间微微立起,额前更是流出了几滴冷汗。

只因戏台下,不知何时竟然多出了一袭嫁衣女鬼。

这嫁衣女鬼,浑身鬼气之浓,怨气之重,即便是不会半点修行的陈仁,也知道她绝对不好惹。

此时陈仁将将唱到男腔,一身大红喜袍,与那嫁衣女鬼,看起来倒是颇为登对。

可随着戏曲的推进,唱到长平公主跟周世显双双饮下砒霜时,陈仁看到了嫁衣女鬼清秀小脸上的两行清泪。

两行清泪落下,一道交杂着鬼气与怨气的气旋,在嫁衣女鬼身旁盘旋不止。

离她近些的恶鬼,连忙往旁边避让,就连鬼兵境巅峰的僵尸官人,也识趣的往旁边蹦了几步。

陈仁嘴中依旧唱戏,心中却是咯噔一声:“今夜要糟。”

他万万没想到,不过是一出戏剧,竟然引来了此等修为的女鬼。

偏偏这出《帝女花》,似乎还引起了这嫁衣女鬼的什么伤心往事。

心中虽是惊惧不已,但唱戏这个行当,便是普通的戏班子,起了戏,也不敢停。

戏一旦开始,即使台下没有人,也一定要唱完。

八方听客,一方凡人,七方鬼神。

更遑论陈仁这台下,没有凡人,净是鬼神。

“……

女:百花冠替代殓装,

男:驸马珈坟墓收藏,

……”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陈仁终于唱完了这一出《帝女花》,而台下的女鬼早已是泪流满面。

其余恶鬼轰然叫好,起身离座时,纷纷从身上掏出了一些阴钱冥币。

灵台班子这个行当,能收到阴钱冥币,可是莫大的殊荣。

因为这阴钱可不是陈仁印象里,上坟所烧的那种纸钱。

乃是鬼气精华凝结而成,拿到城里坊市去卖,是能换真金白银的。

一富家翁打扮的老者,从怀里掏出一粒碎银,放于桌上:“三天之后的戏码,班主可再唱此出。”

其余众鬼纷纷附和,显然是对这出戏,很是喜欢。

陈仁则是有些心惊,鬼戏不可重复,这是规矩。

可此时众鬼纷纷要求再看一次,看来这《帝女花》的故事,不论放在哪个世界,都是颇为动人心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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