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花旦之死

脚踩门板碎片,陈仁径直往猪肉铺子里走去。

一股猪肉特有的腻味扑面而来,其中还夹杂着一丝脂粉香味。

这猪肉铺子不大,供奉着一座庖丁神像,神像前摆着些瓜果,三柱祭香已经燃下去了半截。

视线在神像上停留了片刻,陈仁才走到猪肉铺子的角落里,在楼梯拐角前,停下了脚步。

“你在这里多久了?”

杜八两跟在陈仁身后,眼见陈仁冲着空空如也的楼梯拐角说话,他登时后背一麻,几滴汗珠滚落。

在杜八两看来,这个楼梯角是空无一物。

陈仁却能清晰的看到楼梯阴影处,一个身披戏服的女子,正靠在墙上瑟瑟发抖。

“回爷的话,三天了。”

杜八两虽然看不见人,这道声音,他却是听得一清二楚。

而且这说话语气,腔调,他实在熟得不能再熟。

抹了一把额头汗水,杜八两连忙起身往门外走去。

似乎门外青天上,那高挂的艳阳,能给他带来一点安全感。

墙角女子一身花衫衣服,头戴粉红珠花,脸上的妆容还未曾卸去。

凡伎,以墨点破其面者为花旦。

观这女鬼身段妆容打扮,生前应该唱的就是花旦;

看其气质温婉恬静,则应该是多唱的闺门旦。

就是不晓得一个气质温婉的闺门花旦,死后鬼魂怎会在这猪肉铺子里,久久不肯离去。

“你与那杀猪的杜老八,可是有什么仇怨?”

楼脚女子先是冲着陈仁矮了矮身子,行了个礼,才哭哭啼啼的说将起来。

随着女子哭诉,陈仁脑海中青灯转动,再次身临其境。

三天前,月色正明,李家班的梨园里,一出好戏,将将落幕。

台下的看客们纷纷叫好,坐在偏桌的杜八两一边鼓掌,一边却是双眼冒光。

戏台上那位身穿粉色戏服的女子,每一次扭腰,都仿佛扭进了他的心坎里。

那如葱般的玉指,每一次轻比兰花,都撩拨得他心痒难耐。

欲到极致,那便是恶。

杜八两叫来沏茶的小厮,一番打听之下,知晓了那花旦姓名,楼小凤。

杜八两没什么学问,只晓得拿大钱砸人,掏出一锭雪花纹银,丢给小厮,就让他帮忙约那花旦楼小凤,散场之后喝酒谈戏。

小厮惹不起这主儿,回头立刻给李家班班主说了。

李班主当场怒极,这鸟厮竟是拿他这梨园当妓院?

可一番打听下,才得知这杜老八杜屠夫,不仅家境殷实,那小舅子更是在衙门里做那高高在上的捕头。

开梨园儿唱戏的,不管脸面上再怎么光鲜,说白了也只是下九流的行当。

那屠夫虽然也是身份低微,但架不住人家有钱有背景。

无奈之下,李班主只得让楼小凤小心陪着,莫要被脏了身子便好。

自古清酒红人面,有道是财帛动心田。

杜八两半斤浊酒下肚,脸色发红,心中也是越发旖旎,那楼小凤却是无论怎么说劝,也不肯取他银钱。

酒令神迷,色令智昏,苦苦劝说无果,杜八两拍案而起,摔碎了手中酒壶,径直把那楼小凤往地上按去。

一双带满茧子的大手往上一抬,就想将那花旦粉袍一撕两半。

破裂之声将起,一口银牙就止住了那只作乱的大手。

杜八两手上吃痛,腮帮子倒吸了一口凉气,抬手就是一巴掌猛然挥下,直打得楼小凤天晕地转。

这楼小凤也确实贞烈至极,头顶珠花都被一巴掌扇飞老远,她还是抬起腿来,运足全身力道往杜八两胯下踹去。

“嘶!”

“你这贱货,半边屁股都快扭进了勾栏,还真当自己是个角儿!”

说罢也不晓得杜八两从哪里摸出了一把杀猪尖刀,向着楼小凤脖颈处,就是一刀扎了进去。

这一刀,不愧是屠夫出身,精准无比。

只一刀,就让那楼小凤鲜血长流,当场身死。

青灯中的画面戛然而止,身死当场的可怜人,只剩一缕孤魂在楼梯角哭哭啼啼。

那手持尖刀施暴之人,此时却完好无损的在街头晒着太阳。

略微思索了一番,陈仁就知道,应该是杜八两那衙门当捕头的小舅子暗中使了劲儿,才将他给保了下来。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这话打诞生那一刻起,就是说给天子听的,都只是想让天子听听就好,没人会傻到让天子照做。

陈仁上下打量了一眼楼小凤,才开口问道,

“你既已化鬼,且心有不甘,为何只是盘旋在他家中,却迟迟不下杀手?”

“回爷的话,那屠夫整日杀猪,身上煞气太重,我靠不上去。”

“于是你便用鬼气坏他气数,想让他自行暴毙?”

楼小凤不知道陈仁到底什么打算,是要送她轮回,还是要阻她报仇,支吾了半天,也没继续开口。

“你这样弄不死他的,他这铺子里请了庖丁神像,那神像有高人开过光。”

“虽说那神像离着通灵还远,可你那点儿鬼气缠身,顶多就是让他夜里做做噩梦,平日里再倒些血霉。”

听到报仇无望,楼小凤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还请仙长帮我。”

陈仁无奈苦笑,要是早一天,或许他还会‘一不小心’打烂了那神像。

可此时此刻,要想救哑巴,他就必须得保杜八两。

这大概就是身不由己了。

“我帮不了你。”

楼小凤跪在地上,听到陈仁如此说,本是气质温婉的旦妆小脸上,瞬间满是绝望。

“相反…我还必须捉了你。”

楼小凤闻言先是一呆,随即手脚并用的往楼梯角落里退去。

“你…你们是一伙儿的?”

“我…”

陈仁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要如何说起。

“你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你们都是坏人…坏人……”

楼小凤整个人蜷缩在楼梯角落里,双手抱着膝盖,头上那颗珠花,正随着她的脑袋,左右摇摆。

看着缩成一团的可怜花旦,陈仁实在无法下手,可他不得不这么做。

人,从来都是自私的。

哑巴偷饼,罪有应得,自己吃饼,也算从犯。

那杜八两见色起意,持刀杀人,更是死罪。

从头到尾,只有这花旦楼小凤,是无辜的。

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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