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9 章 不知所措

“你要是害怕、难过,就哭出来……”羽雀风声音很轻,轻得发颤,仿佛是被厚重的空气阻隔所致。

许久,幽诺水才抱着头,大哭起来:“我是谁?我是谁……”

羽雀风也爬到床上,跪坐在幽诺水身边,轻轻搂住她。

“羽哥哥……”幽诺水转头抱住羽雀风,哭得更加凶猛。

窗外,雷电交加、风雨大作!

就在刚才的竞技场上,最不可思议的人出现了——冷念情和紫夜。他们曾经是幽诺水快乐、温馨的童年,现在却成了梦魇。

许久,窗外的雷电风雨皆止住,如果没有地上的落叶与积水,谁会知道它们曾经造访过!

窗内静了许久,才听见幽诺水抽泣着问道:“那是真的吗?”她仰头望着羽雀风,仿佛他可以决定她记忆的生死。

羽雀风看着幽诺水,疼惜地抚着幽诺水的头,在他的脸上,为难的表情排挤了其他一切。

幽诺水看着羽雀风,泪在下巴的最低点汇聚,凝集成一颗透明晶莹的眼珠。羽雀风在里面颠倒过来,若锁入琥珀的彩蝶。凝视许久,幽诺水明白了,过去的不过是一场梦,现在已是梦醒时分。

虚空,无助,茫然……一时间她若脱了骨的扒鸡,皮肉散在那里,再无力直起。

“小诺,小诺……”羽雀风搂住幽诺水,不想让她就此颓废下去。

脸上,泪扑簌簌地掉下来,幽诺水却笑了起来:“我修炼是为了什么?我吃了那么多苦是为了什么?我之所以活着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给我爹娘报仇!可是,这一切不过是一场荒唐的梦!什么为父母报仇,他们本来就是我的仇人!杀他们的,恰恰是为我父母报仇的人。而我呢,认贼作父,还要追查替我复仇的人。那些杀掉幽家的人,是最忠实于我亲生父母的部下!”

幽诺水一时又哭又笑,眼中完全没了光芒。一直被奉为人生终极的意义,其实并无意义,自己完全就是个傻子!

窗外,窗檐上滴答落下的雨珠若晶莹的珠帘,一双眼睛隐匿其后,屋内一切都双倍映在其上。看到屋内景象,异常喜悦的光芒跃然而出,夏夜草丛上欢腾的蚂蚱一般。过足瘾后,那双眼睛的主人才悄然离开,空留窗檐上垂落的雨帘。

自此以后,幽诺水若被冰封住的溪流,没了以往那叮咚流淌的欢快。

这次比以往普通的心情低落差得太多。对她疼爱无比的双亲竟然是仇人,这个无论如何幽诺水都无法接受。他们对自己的好可以说天下难寻,怎么会是仇人?他们要杀自己,但没忍心下去手,还养了自己十几年。自己就那么傻乎乎地管仇人叫爹娘叫了十几年。

幽诺水一动不动地窝在床上,连眼睛都不眨,与周围的陈设什物并无差别。但她的脑中、心中,若遇到天塌地陷的灭顶之灾,伴着滔滔不绝的洪水,轰隆隆地一直响彻脑中。

羽雀风毫无办法,只要没事,就静静地陪在她身边。

“我买了荷花酥,要不要尝尝?”羽雀风边说,边从一个精致的盒子内,捏出一块糕点,送到幽诺水的嘴边。

幽诺水只是呆呆地依着床头柱,不为所动,只是呼吸带出的细风,吹得荷花酥尖端一星碎掉的酥皮微微颤动,像是挂在树梢的纸鸢,欲入苍穹,却被枝丫牵绊。

今日还是那般,如昨日、如前日、如之前无数个日子。或许,以后,无数个日子,还是如眼前这般。

“你看,我把笨笨抱来了。它看上去似乎好些了,醒的时间长了些。”羽雀风把依旧不能吐人言的笨笨抱到幽诺水面前。笨笨乌溜溜的大眼睛内,呆滞着愣愣的幽诺水。一主一兽,全都了无生机。今日与昨日还是那般。

“你木哥哥来了,你最喜欢的木哥哥!”羽雀风领着木晚吟来到床边,像奉上自己的心一样,将木晚吟带到幽诺水身旁。他按了按木晚吟的肩膀,让他坐在幽诺水身旁。

木晚吟很是拘谨,回头看看羽雀风,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要坐下。直到羽雀风朝他微微颔首,他才敢极慢地一点儿一点儿往床上坐去,以便羽雀风反悔时,可以及时停住。

看到木晚吟坐在幽诺水身旁,轻轻拍着她,哄着她,羽雀风忽而有种错觉,木晚吟是自己的影子。不对,就眼前的情形来看,自己应该是影子才对。胸膛内有些发闷,他不愿多待,转身离去。

浸入夜色,神思也化了水,顺着毛孔,被夜浸润而出,扩散四处。羽雀风,一尾孔雀鱼,渺小地游在黑色的水内。

“风儿——”

羽雀风回过头,看了看由远及近的人影,迎上去,躬身施礼道:“师父!”

殷天洪点点头,捋着胡须说道:“琢磨修行也不在一时。”

羽雀风坦然道:“没有,想心事而已。”

殷天洪看着天际,沉吟半晌,捋着胡须悠然道:“缘起缘灭缘终尽,花开花落花归尘。半善半恶半随心,难彻难悟难归真。孩子,人生如雾亦如梦,缘起缘灭还自在!”

羽雀风躬身听完,僵住一时无话。许久,他才慢慢直起身,喃喃自语:“缘——不可说,起灭终尽无法可说。”

“放过他人为慈,放过自己为悲。风儿,一切唯心造。”殷天洪拍拍羽雀风的肩头,微微点点头,转身离去。

羽雀风恭送师父,而后游曳于无垠浩瀚的黑暗之中。此刻,心中再无他想,一是受这夜的影响,二是想已想尽再无可想。他长叹着,漫无目的地迈着步子。走着走着,忽闻一阵窸窸窣窣的奇怪声响。

“那是什么?”羽雀风屏住呼吸,凝神细听。

透过无穷无尽的黑暗,一种极其模糊的吱吱嘎嘎声从遥远的地方钻出来。因为路途太过遥远,当它来到耳边时,已经被一路而来所遇的黑夜刮去层层外皮,所剩无几。

这声音该如何形容呢?羽雀风琢磨着,想着自己以往所听到过的所有声音,试图找出一个相似或相近的。思来想去,它与撕裂锦帛的声音倒有些像,但还不完全像,也有些像绳子摩擦石头的声音,不过也不是特别像。

再静静地听一会儿,仔细分辨它的来源。羽雀风转向一侧,迈步朝那里走去。走走停停,静静的夜中,唯一的干扰是来自自身的声音,有脚步,有呼吸,有血流,有心跳。

断断续续地走着,不知何时空气潮湿了起来。在这略微干燥的晚春,这种潮湿仿佛别人呼出的气体。芬芳、清馨,宛如出自一位美少年之口。

继续前行,湿润更甚,人呼出的气体再无法与之相比。空气中凝出细小绵密的水珠,水珠集结,成了丝丝缕缕的薄雾,轻纱、绢丝一般,浸在无边的夜中。

渐渐地,声音大起来,方向也越来越明确,却因雾的阻挠,越发看不清楚。再往前走,声音更加清晰,随之,一个朦胧的轮廓勾勒在雾气形成的幕布之上。不知是影子的主人真就如此高大,还是在光与雾的合力之下,那影子才出奇得高大。那影子举起双臂,使劲儿往两侧拉拽,仿佛在撕开什么。

那是谁?在做什么?疑问萦绕在羽雀风心头,促使他继续前行。

走近一些,雾的阻隔不再那么严重,那个巨大的轮廓中心呈现出一个不甚清晰的人影。那人将双手举起向前一伸竟然没入黑夜之中,而后胳膊来来回回地动着像是在摸索着什么。

羽雀风悄然靠近,因为周围空旷无垠,根本无法躲藏,加之眼前的人一看就不是泛泛之辈,贸然动用隐身术必定会引起他的注意。如此,羽雀风就尽量谨慎慢行,走在那人的正后方,防止被发现。

再靠近些,羽雀风发现夜幕之上竟然开出一道口子,仿佛是两块黑色的幕布拼凑在一起。已经无法再靠近,羽雀风站定,等待接下来的事情。

摸索许久,那人猛地往后一扯,双手从那道口子里退出来。借助不太亮的光,隐约能看到那双手中握着一根绳子。从那双手拽绳子施力的程度来看,那绳子的另一头所束缚住的一定是很沉的家伙。

拽了一会儿,绳子钻出的地方出现了褶皱,正是刚才那双手伸进去的位置。随着褶皱的增多、加深,一道缝隙出现,而后,缝隙两侧的黑夜真就像幕布一样徐徐揭开来,后面的东西一点儿一点儿露出真面目,若慢慢揭开面纱的妩媚女子。

羽雀风死死盯住眼前之景,眯着眼睛仔细去看。当那里的黑夜被全部揭开,首先能看到的是一道亮晶晶的水平线,将两种黑暗分开。上,是不甚均匀的静黑,下,是泛出波光的动黑。

随着那双手拽动绳子,哗啦哗啦的水声响起。远处,一团黑色挡住了部分水平线。船?鱼?贝?或者其他与水有关的东西?

距离还在拉近,那团黑色越来越大,遮住水平线的部分越来越多。就在快要靠近岸边时,拉绳子的双手停了下来。那黑色的东西本是混沌一团,忽地立起化作两个人形,踩上绳子,似走似滑地迅速往岸边靠去。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