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快……”月如素想喊羽雀风一起赏美景，一回头又愣住。
一双素手，翩跹于半空，牵着雀翎扇，那些金色的枝条就是在雀翎扇的调动下不断地生发、伸展，抽发出新的枝芽。所有的金色簇拥着一束蓝影，如同花儿向着太阳一般。
月如素还傻愣着，羽雀风突然来了一句：“要走了。”
始终慢半拍的月如素刚想下意识地回个带着疑问语气的“啊”，忽觉身子向上一升，两脚离了地。
“怎么回事？”月如素四下转圈看着，寻找着原因。可看了半天，没发现是什么把自己提起来的，就见脚离地面越来越远。等等，头上好像有些不对，有东西使劲儿拉着头发，便向上看去。那是什么？
两个金色的半球连接在一起，下端张开，宛如一张大开着的嘴。那股吸力，正是出自此处。
“哇哇哇，要吃人！”月如素吓得手脚乱舞，溺水的人似的扑腾着。
“去吧。”羽雀风挥起扇子轻轻向上一托，两个半球猛地开大，月如素便哧溜一声进到两个半球内。
“你阴我！”月如素奋力探出头，冲羽雀风高吼。接着，两个半球闭合，咕咚一声把他咽了下去。
“睁眼吧。”羽雀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月如素不敢相信，这家伙不是要害死我吗，怎么会出现在我身边。莫非，是我弥留前的幻觉？睁眼一看，确确实实是他羽雀风。
“搞什么……”鬼字未出口，月如素的目光就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了过去。
一片金色中，上下两片不容水相对而照。两片不容水相对面的中央，无数的门窗站立着摞在一起，相向生长，宛如两根巨大的烟囱，顺着根部越向上越细，门窗也越小，最后密密麻麻纤细成线，两根烟囱顶部的线连接一起。月如素和羽雀风正站在这线的中间。
“这是哪里？”月如素有些头晕目眩，不敢移步，生怕会摔倒。
羽雀风目光向两侧各抛投些许，说道：“正反界限上。”
“什么鸟地方？”月如素从未听说过这个鬼东西。
羽雀风抬起拿扇子的手，指向一侧说道：“正界。”而后，他又指向另一侧接着说道：“反界。”
“怎么个意思？”月如素依然不明白，“它们是什么？”
“有正就有反，有反就有正，世界就是由反正两界共同支撑的，否则无法运转。”羽雀风说得深奥无比。
月如素听不懂，干脆转移话题道：“小诺在哪儿？”
“就在……”羽雀风抬起手一挥，一根雀翎闪出，打向前方。接着，羽雀风用手在月如素的后背上一推，毫无准备的月如素嗖地一下，也如那雀翎一样，往前飞去。
“又阴我！”月如素气恼地大叫。话音刚落，雀翎就在一片金色中刺出个破洞。而后，雀翎噗地一声爆裂，散成无数闪着蓝光的尘埃，尘埃并没有消散，而是集结成网，一下兜住快速飞来的月如素，然后转向那个破洞使劲儿一塞，将他硬塞了进去。
月如素气得只想破口大骂，一张嘴出来的却是啸叫声。低头一看，不知为何自己竟然现了原形。还没弄明白状况，后背上又一沉，羽雀风的声音传来：“快去！”说完，还御马般双脚在月如素的腹部两侧叩击了一下。
什么？！把老子当马骑！心中窝的火再也忍无可忍，就想翻腾长长的身体把羽雀风甩下去。可试了一下，毫无效果，身体还是按照羽雀风的指示往前飞去。
怒火还未发，前方亮起一星白光，白光迅速扩大。
莫非是小诺？月如素再无心思怄气，努力往前看去。可是，刚要看清是怎么回事，自己的嘴突然大张，挡住了双目，而后只觉有股凉嗖嗖的气体直往嘴里钻，继而呼噜噜进了肚。待嘴闭上，已经是返程，刚才发生了什么，全然不知。
天书阁内，羽雀风双目紧闭坐于屋内。身后，幽诺水在床上安然地睡着。青风跪在紧闭的门外，以头拱地。
白雨和玄电站在左右，一脸焦急。
“到底发生了什么？”玄电看看白雨，又看看跪着的青风。
白雨摇摇头，他想知道的心情，不亚于玄电。
青风只是跪在上，保持着以头拱地的姿势，僵化在那里，远远看去像个拱门。
许久许久，紧紧闭着的门开了。
玄电、白雨忙上前施礼。
听到开门的吱扭声，青风吓得浑身一颤，缓缓抬起头，宛若惊醒。
“师父……”青风蠕动着干涩起皮的嘴唇，抬起红肿的眼，看着羽雀风。
羽雀风微微低头，目光放在远处，轻声道：“起来吧。”
“师父……”青风跪走两步来到羽雀风面前，仰着布满交错泪痕的脸。
羽雀风没有低头，反而微微抬起一些，目光抬得更高些，落于远处的树冠之上。他叹出淡淡的一丝气息，说道：“起来。”声调仍很轻，语气比刚才稍硬些。
“师父……”青风低下头，跪在羽雀风身边，不敢动。
“起来！”这声声调依然很轻，但语气更硬，宛如柔柔的初春水面，上面还覆着一层薄薄的坚冰。
“师父叫你起来，快起来！”刚才一直愣着的玄电和白雨，此刻才回过神儿，赶忙一左一右前去搀扶青风。
算是个台阶吧，否则青风说什么都不敢起的。就着两位师弟的手，他算是找到了起来的由头和力气。跪了如此半天都毫无感觉，这一起才发觉浑身已经僵掉，又硬又木，起来着实费力。身体双手用力地支撑在两位师弟的胳膊上，腿一点儿一点儿抻开，膝盖和腰上了锈一般发出轻微的咯咯声。摇摇晃晃许久，他才渐渐站起来，但身体还是佝偻着，双脚像踩着棉花。
缓了一缓，青风怯怯地看向羽雀风，支支吾吾问道：“小诺她……”欲言又止，像个明知做某事会冒犯大人但还是非要做的孩子一般。
羽雀风目光徐徐撤回，余光微微扫了青风一下，沉吟片刻，用淡如水的语气说道：“无碍，无需记挂。”而后，他反手一挥带上门缓步离去。
“师……”青风忍住浑身的不适想上前，但被搀住的两位师弟拉住。
青风回头看看白雨、玄电，两人皆冲他摇头。而后，两人又婉转地追问缘由。
“到底发生了什么？”白雨开了口，不让玄电这个冒失鬼出声。
青风看了一会儿白雨，然后缓缓低下了头，不言语。
玄电急得很，张嘴就想问原因。白雨忙抬手在玄电嘴上拍了一下。玄电吃痛，捂着嘴没出声。
默默半晌，白雨冲青风说道：“师兄先回去休息吧。”
青风呆呆地低了好一会儿头，才缓缓点了点头。两位师弟一左一右架着他，临走前，他又偷偷回过头，看了一眼紧闭着的门。
傲天峰上，羽雀风迎着呼呼的风望着远处，脑中不停闪现着刚才救幽诺水和青风的那一幕。
打散那些黑雾，白光突破出来。两条白亮的人影抱在一起，高的一手环住矮的腰，一手用食指轻轻托住矮的下巴，头低下。两条影的脸就那么挨着，很近很近，应该能感受到彼此温热潮湿的呼吸。
羽雀风一挥手，施法让幽诺水晕了过去。青风看到师父，整个石化。羽雀风再一挥手，将两人收进了月如素的嘴里。这些人形雾气只攻击人，对兽类并不理睬。所以，羽雀风就想到利用月如素来救幽诺水他们。
那两人抱在一起的画面，羽雀风很想赶出脑海之外，只是，越想做到越做不到。
“羽哥哥……”心底浮出的声音，一定是幽诺水醒了，羽雀风忙赶回去。
进入屋内，幽诺水正呆坐在床上。听到羽雀风进来，她转头看向门口。目光木讷，神智还未完全脱离梦魇，落于现实。
“你醒了。”羽雀风尽量若无其事。来时的路上，他又快速想了一遍。一个是徒弟，一个是妹妹，两个都当做自己孩子一般的，他们在一起没什么不可以，我应当高兴才是。
“刚才……”幽诺水歪着脑袋想了起来。
两人抱在一起的那一幕冲入脑内，擦出火星，迸溅到的心底都灼烧得火辣辣的。高兴，为什么高兴不起来呢？羽雀风有些蔫呆，心底不光火辣辣的，还有一种冰冷。这感觉他很熟悉，在宫中尝过不下百遍。被母亲抛弃、被父亲冷落、被手足算计……一桩桩一件件，他都领略过这种滋味。本以为修成正果就能逃避，万没料到，今日它又卷土重来。这感觉压得他有些透不过气来，禁不住倒退半步。
“羽哥哥……”幽诺水叫了半晌，羽雀风才缓和过来。
“没事，你好生休息。”羽雀风克制住心中无法言明的难过，安顿好幽诺水再次出了屋。
黑夜的屋内，有人狂叫一声，忽地从床上弹起。满头汗珠，每一滴都映出一片带着残缺月的夜空。
“姐姐，姐姐……”床上的人抱着被，双手紧紧抓住，以此来挤压出心中无处派遣的恐惧。
再睡不着，只能出去走走。
月是残的，被欺人的乌云遮住些面，孤单单的，没有星的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