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来了！”幽诺水突然叫了一声，“在眼前变黑前……”
青风点点头，他也想起来了。
不久前，他们还站在学堂外看着郎朗读书的孩子们。虽然他们目光都集中在眼前的书上，摇头晃脑地卖力读着，可只要稍加注意便会发现，他们一个个都蔫头巴脑的，比老茄子好不到哪里去。
突然，一个孩子的脑袋开始模糊，有水一样亮晶晶的液体一点儿一点儿清晰起来，逐渐替代了原来的脑子。那液体看起来水银那般光亮、滚圆，浮在那里。
幽诺水和青风都很吃惊，互看一下，又看向那个球形鱼缸样的水银球。
水银球上闪现出孩子厌恶的神情，厌恶的对象是书。他扔书，撕书，摔书。而后，他的爹娘提起他来就打。
咕嘟嘟，奇怪的声音吸引了幽诺水他们的注意，放目教室，竟然所有孩子的脑袋都成了水银球。一个个还都冒着晶莹的水银泡泡，泡泡飘飞出水银球。水银球里有他们厌恶书的景象，有他们挨打受骂的景象，随后，都随着泡泡飞了出去。随着飞出去的泡泡越来越多，水银球里的孩子逐渐开心起来。
“那些考上状元的根本就是些达官贵人无法认祖归宗的私生子，他们考科举不过过场，当官是早晚的事！”一个水银球里的孩子，冲旁边那些水银球里的孩子喊着，一脸的愤世嫉俗。
“就是！”附近水银球里的孩子们应声而起，都表达起自己的不满来。
“我听说，其中还有皇上的私生子呢！”一个水银球中的孩子满脸的不屑。
又一个水银球中的孩子点点头，冲周围水银球里的那些孩子高呼道：“对对对！什么大夫、宰相、太傅，各个都有私生子，巧的是都喜欢往咱们这里塞。结果呢，他们轻轻松松糊弄出个状元，当了官，倒苦了咱们！”
“可不是嘛！”旁边的一个孩子接了茬，“咱们那些不开眼的爹娘，皇上御赐个状元村还真以为这里人杰地灵，才养出状元。其实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那些孩子的身体在摇头晃脑地读书，实则，脑子里都开了锅，全是不满，集体声讨着。从他们叽里呱啦的话语中，大概能理出些许头绪。应该是这里曾经出过一些中状元入仕途的人，皇上见这里状元出的多，还御赐了状元村。实则，那些能飞黄腾达的人，并非是读书读来的，而是另有隐情。他们是由于某些原因，而认不得祖归不得宗的显赫之人的后代。
“咱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一个水银球里的孩子振臂高呼。
“对，不能在毫无希望的路上一条道走到黑，进了死胡同还不出来！”又一个水银球中的孩子应和着。
教室内，先生很满意地看着下面的孩子们读书。孩子们身体很听话，但化作水银球的脑子若沸水般翻腾，向空中抛投出阵阵浓烈的水银气泡。
“他们要做什么？”幽诺水十分惊愕。
青风摇摇头，震惊地看着那些水银球。
那些孩子在自己脑袋化作的水银中剧烈蹦跳着，水银球沸腾得越来越厉害，摇晃着，吐出的气泡也越来越多。
咔嚓——脑袋最先变化的那个孩子，他的水银球裂开一道缝。接着，越来越多的水银球裂开了缝，如同要破壳的鸡蛋。
幽诺水有些害怕，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自觉地往后退了退。青风心中也忐忑，双脚微微后挪。
“我们要改变！”
“我们要离开！”
孩子们愤怒的声音从裂缝中挤出，化作丝丝缕缕的黑雾，飘荡在空中。
屋内的先生依然端着书，平静的教着。眼前这些异状，看来他根本见不到。
砰砰砰——水银球像灯泡般炸裂，碎片飞溅，黑色的东西冲了出来，像气体又像液体，很快充满房间，溢出窗口。不等幽诺水和青风反应过来，他们就觉眼前发黑，再见不到一丝光明。
回忆完刚才那段诡异的经历，幽诺水和青风又琢磨起眼前的事情来。
青风皱着眉说出自己的推测：“咱们现在应该是在那些孩子的思维之中。”
幽诺水考虑了一会儿，也说出了自己的猜测：“莫非，他们是要告诉我们那些中状元的并非努力所得而是另有隐情？”
青风沉默片刻，摇头道：“没那么简单。”
“没那么简单？”幽诺水眼中噙着茫然的海洋，不知“没那么简单”的背后，隐匿着多少深不可知、变幻莫测。
青风点点头，沉思道：“或许，他们是告诉咱们，这个村子发生了一些……”
不等青风说完，黑暗中又响起人说话的声音，开始是一个而后慢慢变多。那场景，可以说就和平静的海面突然起风一般，声浪渐大，嘈杂起来。周围亮起一朵朵晕染开的白色水墨花，射出的光亮映在两人的脸上，斑驳、跳跃。
两人全神贯注地看着亮起的水墨花前进，每一朵花中都有一个人走着，各种年龄段的男子，全部朝向一个方向。走着走着，后面的花撞到了前面的，两个融成一个，四个并作两个，如此不断吞噬、合并很快小花结成大花，所有人都聚在一起，带动着一朵大大的白水墨花，朝向同一个方向走去。
“来吧，这里不用念书，没有痛苦……”那个诡异的声音又响起，在水墨花的前方。那里没有亮光，只是隐约能感到有东西在闪动，集中精力仔细听，除过说话声还有一种无法言明的声响，似乎能直接进入人脑内，形成鹌鹑蛋那样的东西，然后丝丝缕缕的触角突破壳生长而出，戳击着人脑。
“那是什么？”幽诺水望向那里，浑身被脑内那些飘撩的触角点击出层层鸡皮疙瘩。
青风也紧盯那里，似乎是明白了什么，惊得微微张开嘴。
白水墨花中的人，神情渐渐统一起来，全都直视前方，离魂样的木然，眼中的光灰暗下去，一星黑雾窜涌而出，迅速弥漫整双眼。
“来吧，来吧，来吧——”那阴森邪异的声音在人的脑内肆意伸展扩张，要挤掉人的所有思维。
“小心！”青风拍了一下幽诺水的肩膀。
幽诺水一下回过神来，险些中了那声音的邪。心中暗暗后怕，虽然是那些人记忆中的，但威力依然不减。
离那声音越近，白色的水墨花便越黯淡，靠近那声音前，水墨花全部墨黑下去。
“哈哈哈……你们会为自己感到骄傲的，你们会变成新的自己……”那邪异的声音说着些人听不明白的话。
幽诺水和青风看着那些人走进声音发出的地方，一切光亮都昏暗下去，而后周围全部安静下来。
两人静静看着前方，等待着，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静——一直都是静——仿佛世间不曾有过声音！
心跳，呼吸，吞咽，血流，耳内仅存这些声音。发慌，袭击些许响动，惊恐，惧怕所有声音，矛盾若文火上烧的水，里面盛放着心，咕嘟嘟地冒着细泡，既煎且熬。
幽诺水努力蓄积力量，想开口和青风说说话。不知该说什么，但说说话多少能减轻些压力，好比饱胀的气球，泄些气才不至于胀破。
青风则全神贯注于前方，天知道那里到底会出现什么。只有一直盯着，才能安心。
刚要开口，一阵细微的声响传来，噗噗嗤嗤的，小刀片似的在人紧绷的神经上用刀刃轻轻拨挑着。
幽诺水吓得浑身一抖，紧紧靠着青风。
青风一样不敢怠慢，竖起耳朵，搜寻分析着：声音来自哪里，是什么声音。
听起来，像是有水在从什么东西里挤出来。那些东西应当很软，且有弹性。不，不应该是挤出来这么简单。因为还有些像雪融化的感觉。莫非，是什么很软且有弹性的东西在融化？不知为何，听得人生出这种怪异的感觉。再听一会儿，又会质疑，到底挤出来的或者融化成的是水还是气？
声音一时在前，一时在后，一时又在两三处不同的地方响起。声音渐渐不满足于只零星地分布，若一场雨，起先是破云的一滴，坠落地面打响前奏，接踵而来的是更多雨点，敲碎平静的水面。黑暗不再安宁，而是被这种诡异的声音划出道道涟漪。
涟漪激荡在两人的心上，破碎的神经流淌出对未知的惊恐。
忽地，前方泛出些许微白。青风猛地瞪大眼睛，迅速伸手挡在幽诺水面前，急促道：“不要看！”
这让幽诺水一下想起在时移幻虚界的那个色彩斑斓的洞内，羽雀风也是如此。基于过去的经验，她闭起眼睛，没有过问原因。
噗噗嗤嗤的声音越来越多，若零星的雨点突破乌云酿成大雨，叠加得声音也大了起来。白光亦如此，若水面上的涟漪，一个刚开未散另一个又接踵而来，一圈儿叠一圈儿，洗去了暗色的黑。
两人的身上脸上，映出斑斑驳驳的光——惨白的。噗噗嗤嗤的声音中爆出惨叫。继而，光不止惨白，还有红的、黑的。
幽诺水浑身颤抖起来，她捂住了耳朵。这种怕，她在别人身上感受过——离虹的身上。离虹讲述她爹将她卖掉后她看到的场景，那时就应该是这种体验。正抖得没有依凭支柱，一双宽大的臂膀环住了自己。熟悉的感觉——羽哥哥。
羽哥哥怎么会在这儿？幽诺水安心多了，却也生出疑问。不过，她不敢睁眼看，只能躲在这个安乐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