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着一盏空碗,昭露孤零零在房间里抱膝坐着。
窗帘虚晃了一下,似有风进来。
蝉躁出不绝于耳的嘶叫,和黄昏的天光一起撕破房间里的宁静。
她不为之所动,两眼只盯自己的脚趾。
“小脚丫,真可爱。mua。”
咯咯咯咯……
“妈妈闻露露的臭脚脚。”
“哎呀,妈妈不要闻露露臭脚丫。”
咯咯咯咯咯咯……
熟悉的房间里处处如小时候那般,鹅黄底色缀着白色的雏菊。
昭露把头靠在床边,回忆的波涛汹涌和房间里的空旷寂静形成强烈对比。
蓦的,她的眼前又浮现出小木屋里那双只露了上缘的眼睛。
充满了鄙夷和戏谑。
没错,我就是这样该被人鄙视的人吧。
楼下吵吵嚷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远而近,又停在房间门口。
“汪先生,露露可能还在休息,等她醒了我一定第一时间跟你说好吗?汪先生,汪先生。”
一声脆响,脚步声停在身后。
“露露,我来了,我一下飞机就赶过来了。”
一条手臂从昭露的背后穿过,紧紧环在她的肩上。
“你知道吗。我上飞机的时候看到新闻真的担心死了,我就在想如果你真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不如也来一场事故死了算了。”
昭露淡淡地垂着头,汪明锐的身上还有些从外面带进来的暑气,倒让她觉得十分温暖。
将脸枕在汪明锐的怀里,汪明锐又将她抱紧了些。
“刚才我上来时看见你爸他们正在吃饭,你怎么不去吃点。刚受了这么大的惊吓,正需要好好补一补。”
汪明锐轻轻将声音送到昭露耳边,另一只帮她把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一侧肩上滑落的睡衣拉了起来。
“不想吃。”
昭露微扬起下巴,视线落在汪明锐的两片唇上。
唇周干净光滑,只从皮肤里透出点胡茬的青色。
汪明锐从来对自己的形象一丝不苟,衣服不能有皱,头发不能有一根凌乱。他的胡子长得快,每天早上和下午要刮两次胡子才行。
昭露从来没见过它们长出来的样子。
被她这么盯着,汪明锐也跟着视线一垂,低头将唇送到她的额前温柔一点。
接着眉间、鼻尖。
快到嘴唇时,昭露却别过脸。
她只是觉得这两片唇,她好像见过它们另外的样子。
“不跟我说说话吗?”
汪明锐并不恼,重新将昭露的脑袋按在自己胸口,下巴在她的头顶婆娑,声音轻轻地落在她头顶。
昭露没有说话,一只手在膝盖上抚着结痂的粗糙伤痕。
“我很担心你,真的很担心你。”
指甲尖划过新鲜的血痂,血又缓缓浸了出来。
有点疼。
“昭露,我一下飞机就赶过来,你能不能说句话,到底什么情况?现在这样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汪明锐压着嗓子,声音里隐隐有些着急。
一阵沉默。
昭露的手上没停,膝盖上的血痂已经没有了。
新鲜的血液正在集结,进行新一轮的封锁。
窗外圆月高高悬起,漏进来的光在她的脸上蒙上一层清冷的月白。
汪明锐垂眼看着她,宛如一尊被抽去了灵魂的雕塑。
算了。
他叹了口气。
“不想说话的话就算了。这边我也不方便留太晚,明天白天我再来看你。”
嘴唇在她的额上一点。昭露只觉周身一空,脚步在身后越来越远。
如同刚才越来越近一般。
醒得很晚,可能是因为昨晚睡得太沉。
窗帘缝照进来的一道光恰巧划过昭露的眼睛,猝不及防一睁眼又闭上了。
这光比在小木屋里看到的要刺眼得多。
她终于确定自己的确活着。
终究还是活着。
刚下楼,赵妈便迎上来:“露露你醒啦。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桂花发糕,快来尝尝。”
“谢谢赵妈。”
昭露微微颔首,赵妈又惊一喜,连忙钻进厨房。出来的时候两手托着一盘摆放精致的桂花发糕。
从前家里的用在桂花糕里的桂花糖都是昭露和秦慕一起在桂花最盛时采下来做的。桂花本就香甜,加了精制的白糖腌渍起来不但保留了原来的香味,加一点在酒酿、发糕之类的食物里更添几分甜美。
哪个小孩不爱甜食呢?所以做桂花糖对小昭露来说是顶重要的事。
到后来秦慕离世,昭露再没有心情采桂花做糖。
只是赵妈,年年仍背着昭露做些,不经意地添在她的一些食物里。
但自从大学毕业她离家独自居住就很少再吃到了。
昭露拉开椅子坐下,捏起一块尝了,一抬眼就对上赵妈殷切而欣喜的眼神,她淡淡地提了嘴角:“还是很好吃。”
赵妈开心地手足无措,在原地左一步,右一步才想起自己还要去厨房收拾。
“你爱吃就好,赵妈先去厨房收拾了,你吃完了我又给你拿,多着呢。”
昭露点头。
刚闪了一半身子进厨房,赵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又停住了。犹豫了几秒:“露露,昭先生他们在休闲室,说是你醒了就下去一趟。”
“他们?”
“还有……还有负责你这个案子的警察。”
赵妈小心翼翼,怕让她再想起这段可怕的经历。
正端着牛奶的手一顿,又将杯子送到唇边:“嗯,知道了。”
在厨房门口站了一会儿,眼见着昭露又吃了两块桂花发糕,赵妈终于放心地去收拾厨房了。
说是家里,但长久没有住就也没多少自己的东西了。
昭露在衣柜前站了好一会儿,只找了一身大学时候的polo连衣裙穿上。
头发散在肩头,显得清纯而又无辜。
盯着镜子里的人看了一会儿,她又将头发扎起。这样看起来活力多了,像个正值青春的大学生。
休闲室里昭化伟泡了大红袍,两个警察,一男一女,一人一盏。
“露露,毛警官他们等你好一会儿了。”
见昭露过来,昭化亲热地迎上来,一只手捉着她的手肘拉她在沙发上坐下。
昭露反感,但早已练就了神形分开的本领,顺从地坐在离两个警察更近些的位置。
“我是毛小亮,这是我的同事徐欣然。”
毛小亮端坐在沙发上朝昭露点了头,但没有伸手跟她握手。
他知道,一般情况下被绑架的人质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将处理应激状态,自己作为异性,贸然接触很可能触发对方的应激反应。这也是为什么他会带一名女警察过来。
昭露模样还有些憔悴,但比起昨天好了许多。
“昨晚休息得好吗?”
叫徐欣然的女警察关切地将身体向昭露靠近了一点。
昭露点点头。想起来昨天刚到刑大队时就是她引着自己进去的。
“关于你的案子,我们得做一个笔录。可能会引起你的一些不好的回忆,但是还是希望配合。这样我们也能早点抓到劫匪。”徐欣然歪着头,朝她关切而又小心地说道。
昭露将视线转向她和毛小亮,休闲室里灯光不甚亮,又是在负一层。除了帽子上的警徽熠熠生辉,却也不怎么看得清说话的他们的模样。
毛小亮手指夹上一支烟,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了几下。
“能抽烟吗?”
这么说着,另一只手已经摸出了打火机。
昭化伟面露难色看了昭露一眼,还是点了头。
“啪”的一声响,一缕青烟在眼前腾起,毛小亮吸了一口,侧头将烟吐向旁边。
“不好意思,职业习惯,我们那儿除了大部分女同志,基本都是烟枪。”
昭化伟点头:“理解。刑侦工作压力大。”
昭露表情淡淡的,没有明显的不悦。虽然毛小亮刻意避开了她,烟雾还是无孔不入地钻进昭露的鼻子。
“这烟味,”她垂着眉眼,若有所思。然后眼睛深深地闭了起来,像是遭受着什么巨大的痛苦。
“这烟味我在劫匪那儿闻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