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Chapter 26

埃里克走向三等车厢时,脑中莫名闪过一些零碎的画面。

一个金发女人温柔地注视着他,轻轻吻了吻他残缺的脸颊。她叫梅格,他梦里的女人,确切地说,是另一个埃里克的女人。

她善良、温柔、美丽,即使被他欺骗、伤害、挟持,也依然选择原谅他。她是切莉之前唯一一个愿意亲近他的女人,仿佛为他们这种人而生的天使。

他对她没有爱。毕竟,她只是他梦里纤瘦却模糊的倩影,另一个埃里克的妻子。他不了解她的过去,也不清楚她的为人,跟另一个埃里克抢夺她,也只是因为她是第一个怜悯和关怀他的女人——梦里的第一个。

他在梦中跟她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尽管醒来后忘记了一切,却记住了那种朦胧的悸动的感觉,并误以为它是爱情降临的征兆。

之后呢?

他碰见了切莉,一个娇小而甜美的女孩。她的睫毛很长,眨眼时显得眼神迷离,仿佛因困倦而失神的小野猫。她的嘴唇柔美而丰满,唇珠微微凸起,勾勒出一个小小的、妩媚的三角形阴影。他每次看见那抹小小的阴影,都有想要亲吻的冲动。

如果不是那个梦,他可能这辈子都不会跟切莉这样的女孩说话,更不可能与她对视。但当时,他不仅与她对视了,还跟她一起享用了下午茶。aosu.org 流星小说网

接着,他爱上了切莉——如果不是那个梦,他也没有勇气爱上她——第一次知道了情.欲的滋味,同时也知道了自己并非阳痿,之所以先前没能体会到肉.体上的欢愉,只是因为还没有碰见切莉。

他曾去过这个世界上最偏僻和最野蛮的地方,学过这个世界上最艰涩和最难懂的文字。他在波斯唯一的朋友——达洛加,曾说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复杂的人,无所不会,无所不知,没人能理解他的想法。

但他也非常简单,简单到一个吻,一场欢爱,就能让他死心塌地。

走进三等车厢,他轻而易举地找到了有野草莓的小男孩,说服对方把草莓卖给了他。

他一边付钱,一边漫不经心地想,如果还有机会碰见另一个埃里克,他不会再像头抢夺地盘的野兽一样,跟他抢夺梅格,而是送给他一捧花。没有另一个埃里克,就没有他和切莉。

想到切莉,他忍不住微微一笑。

与梅格不一样,切莉并不像为他而生的天使。她不懂音乐,举止放荡且粗鲁,是一个庸俗却讨人喜爱的小妖妇。

她相信科学,也相信塔罗牌和水晶球,常常因为女巫的警告,而给自己设下数十条莫名其妙的禁忌。她喜欢看书,但不喜欢看除爱情小说以外的书籍,市面上在售的垃圾爱情小说,几乎都被她看了个遍。最让他头疼的一点是,她看的时候,他必须跟着她一起看,还得跟她讨论剧情,比如男主角是不是真的喜欢女主角,那个毫不起眼的女配角究竟在吃什么果子,好不好吃等等。

他们几乎没有共同语言——他懂的东西,她都不懂;她懂的东西,他虽然懂,却因为她只懂皮毛,也没办法跟她进行深刻的讨论——但她会认真地倾听他创作的音乐,在他弹完或唱完一首曲子时,兴高采烈地亲吻他。她比他自己还要喜爱他的身体,经常感兴趣地抚摩他颈间的痣,用涂着口红的嘴唇轻咬他的锁骨。

她愚蠢,她庸俗,她市侩,没有任何艺术相关的天赋,但她的爱——她作为一个美人儿,却爱上了一个令人厌恶的怪物,本身就称得上是一种艺术。

他一直想要一朵愿意为他绽放的玫瑰,而她不仅愿意为他绽放,还愿意与他相爱。

切莉是独一无二的。他深爱着她。她是他第一个真正爱上的女人,也会是最后一个。一想到她,他就无法控制地生出眷恋与柔情。

埃里克回到了二等车厢的包厢。

切莉不在,可能出去透气了。他将野草莓的篮子放在桌上,坐下来,翻开之前看到一半的俄文小说。

这时,他忽然看见行李箱拉链的位置变了,有人打开又关上了行李箱。行李箱的拉链被他改动过,除了他和切莉,没人知道打开的办法。切莉从里面拿了什么?

换作平时,他不会过分关注这种细节。但他去三等车厢之前,切莉的表现太反常了。她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女孩,去三等车厢买野草莓,也不是一件值得她感动到流泪的事,她却哭得泣不成声。当时,他被她的泪水弄乱了阵脚,居然没有多想。

想到这里,他眉头微皱,打开行李箱,检查里面的东西。

他不想表现得不信任切莉,但她是他唯一能拥抱、能亲吻、能爱恋的宝物。他宁愿被她斥责过于神经质,也不想失去她。

检查完毕,他的心冷了一半。钞票、首饰和刀具全不见了。被切莉吃掉了蓝莓的紫罗兰蓝莓馅饼也不见了。行李箱里只剩下他的袖扣、领针和怀表的表链,还有两只皮带手表。如果是图财的小偷,不可能对这些值钱的玩意儿视而不见,转而去偷吃了一半的馅饼,但如果是切莉……一切就解释得通了。

切莉离开了他,而且是有预谋地离开——列车进站前二十分钟,支使他去三等车厢找野草莓。

她冷静且冷酷地拿走了所有值钱的东西,连吃了两口的馅饼都没有放过,却唯独不要他用过的东西,不管它们有多值钱,仿佛要彻底与他划清界限。

他了解她,知道她是一个再庸俗不过的女孩——他们刚认识那会儿,他买下一条四万法郎的裙子送给她,她甚至会因为裙子过于昂贵而呜呜哭泣;可就是这样庸俗、贪婪的她,竟然没有拿走那些值钱的东西。

是因为那些东西被他穿戴过,她才没有拿走吗?

她居然……嫌弃、厌恶、痛恨他到了这个地步。

埃里克单手撑着额头,头脑微微眩晕。

这一刻,从前所有的争吵,都变成了她处心积虑想要逃离他的证据。也许,她从来没有爱过他,亲吻他,抚爱他,柔媚而怜爱地望着他,只不过是想要带着他的钱离开他。在她的眼里,他可能至始至终都是一个变态、控制狂和跟踪狂。

他越想头越眩晕,脑中一片空白。

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所有情绪都在膨胀、发酵,绝望的、愤怒的、仇恨的、恐惧的、悲伤的……当他回想起她坐在他腿上的感觉时,甚至燃起了一种病态而粗暴的欲念。

还爱切莉吗?当然爱。

找到她以后,他依然会充满柔情与眷恋地望着她,不会让她受到半点儿伤害;但同时,他也会拿走她所有能感受到的自由,不会再让她离开他半步,更不会再像现在这样,跟她四处旅行,把逃跑的机会亲手送到她的面前。

他会变成一条真正的狗,一缕如影随形的幽灵,寸步不离地跟在她的身边。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找到她。

他会找到她的。

埃里克闭了闭眼,合上行李箱,神色冷漠地站了起来,走向列车的车门。

——

为了防止切莉中途反悔,回去找埃里克,达洛加跟切莉一起坐上了前往英国的列车。

越了解切莉,他越不敢相信,切莉是埃里克的情人。她有一张甜美妩媚的脸蛋儿,嘴唇丰满,犹如玫瑰花般鲜红娇嫩,却从来没有用那张嘴说过好话,总是冷冷地、懒散地讥笑他的言行举止。他们在同一个包厢待了三个小时,她就嘲笑了三个小时他的法语口音。

她明明跟埃里克这样的有钱人在一起了一年多,却始终有种穷困妇女的精明——在火车广场买车票的时候,她坚持让他付钱;如果他不付钱,她就不上车。

到了用餐的时候,她更加变本加厉,他不帮她点餐,她就滴水不进,仿佛表演被恶霸掳走的贞洁烈女。

要不是他深知埃里克的可怕,几乎要以为她这样拿他撒气,是因为她后悔离开那个魔鬼了。

切莉的确后悔了。

这一年来,她第一次离开埃里克这么长时间,哪儿哪儿都不适应。口渴了,没有人帮她倒水——是,这种事侍者也可以代劳,但侍者不是她的爱人,不会给她倒完水后,在她的额上留下一个吻;看书时,也没有人再跟她一起讨论剧情——她知道他不爱看那种爱情小说,强迫他跟她一起看,只不过想跟他多说几句话,看他皱眉思考烂俗剧情的样子,仅此而已。

切莉转过头,看向车窗外。太阳下山了,入夜了,下雨了,淅淅沥沥。抬眼望去,只能看见一片荒凉阴森的鄙野。

她心里从来没有这么后悔过,离开埃里克是为了活命,离开他后,却隐隐有一种不想活了的倦怠感,多么荒谬。

她想要回去,回到她的小狗的身边,又怕埃里克误以为她背叛了他,一怒之下杀死她。

切莉觉得自己很不对劲,不对劲极了。从埃里克那里拿走的钱,虽然不足以让她成为一个百万富翁,却能让她好一阵子都衣食无忧。她年轻又美丽,还是一个风流的调情高手,只要她想,随时能找到一个跟埃里克差不多富有的富商,让自己下半辈子也衣食无忧。

可不知为什么,她对这样的未来一点儿兴致都没有,对手提箱里的钞票和首饰,也失去了从前的热忱。

她毫不犹豫地离开了埃里克,还像个唯利是图的婊.子一样,卷走了行李箱所有的现金。

但现在,她居然发现自己对埃里克的爱,胜过了对金钱的爱——太荒谬了!

这一刻,切莉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希望埃里克找到她,又害怕他找到她;她希望他们的爱是真的,又害怕他们的爱是真的。

人的想法真复杂。她想,就让命运去决断吧——要是埃里克能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她,她就告诉他,她有多么爱他。

她会让他发誓,永远不会伤害她和无辜的人。只要他发誓,不管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她都跟定他了,不会再离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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