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泊西老头

“追魂断雨三更星”

即便秋臻两度背叛师门,可放眼整个武林,也没有任何一个人能代替这句赞誉。

十年前,秋臻返回紫云剑派,盗走一卷《息缘剑法》后,被青临门诛杀于伏春山中。自那之后,更星剑也就此在江湖上没了踪迹。江湖上下都以为更星剑被门主李慕舸私藏于门中,并于青临门灭门那日一同葬在了火海里。

直到半月前,泊西老头从天机阁那儿得到了,更星剑重新现世的消息。

“怪不得,李慕舸直到死前都在找你。”

将手边的酒壶随手一掷,泊西老头盯着秋望舒幽幽地笑道:“原来是因为这剑,一直在你手上。”

眼前的秋望舒,正是初入江湖的年纪,却没有半分秋臻当年的神采,反倒是闷得跟他这阴潮的院子似的。

如果不是知道她要问自己的事情,泊西老头都忍不住要怀疑五年前青临门的灭门案是不是出自她手了。

不过想想也是,秋臻年少成名,可她的女儿,却是年少失恃。

这么想着,泊西老头不由得看着秋望舒啧啧了两声。

没有理会泊西老头,秋望舒只是平静地问道:“我知道你的规矩”

“你要我替你做什么事情?”

“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找这人?”

天机阁传来消息时,也顺便将秋望舒要问的事情告诉了他。

江湖上下皆知秋臻死于李慕舸之手,可秋望舒却偏偏说害死秋臻的另有其人。

嗤笑了一声,泊西老头缓缓道:“诛杀秋臻的青临门早已灭门,如果真有你说的这为李慕舸所驱使之人,你又为什么觉得此人还有命活着?”

没有为什么。

攥紧了手中的更星剑,秋望舒没有一丝犹豫地回道:“他必须活着。”

“即便是死,他也只能死在我的剑下。”

闻言,泊西老头一愣,脸上露出了些古怪的表情。

即便白走一趟也要问个明白么?

看来方才他的话说早了,秋望舒和秋臻到底是母女,简直是犟得一模一样。

良久后,泊西老头才开了口,回答了秋望舒的问题:“也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要你帮老头儿取个东西来。”

听到他话里似有门路,秋望舒思索了片刻,抬眼看向对面的泊西老头,面不改色道:“取回什么东西?”

闻言,泊西老头嗤笑一声,摇头晃脑地卖起关子来:“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件,就是……一把剑。”

“剑名为——胜秋风。”

胜秋风这名字耳熟,可是毕竟她久居朝夜山上,对中都武林并不熟悉。所以她思索了一会儿,才皱眉迟疑问道:“胜秋风……是武林盟手上的剑?”

合掌拍了一拍,泊西老头肯定道:“正是,武林盟设群英赛,筹码便是胜秋风。”

“这群英赛,不过平平货色,你若是连胜秋风都取不过来,那也没资格跟老头子做生意。”

若说别的,那还好说,可武林盟中,有她不愿也不能见到的人。

蹙起眉头来,秋望舒不假思索地拒绝道:“换一个。”

闻言,泊西老头“腾”地一把站起来,贼兮兮地坚持道:“老头就这一个条件!”

怕秋望舒拔剑伤人,他还特地后退了一步,火上浇油道:“怎的,是不敢,还是不想再问了?”

他自然清楚秋望舒不愿面对武盟之人,可是世上哪有让她白得的便宜事呢?所以泊西老头笃定,就算秋望舒今日负气而去,她也迟早会回来,答应自己的条件的。

不知道泊西老头要这把剑做什么,但秋望舒面上逐渐露出了为难之色。

即便已经易了容,她还是不愿登上惊澜台。

她不愿直面中都武林,也不愿节外生枝,可她眼下,似乎也只有泊西老头这一个选择。

弃月城城主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天机阁手握南北情报,丐帮势力遍及天下,可她一路来问遍了各个帮派,不是找不到人,就是答不上来。只有天机阁的阁主替她指了个明路,那就是这性情古怪,不知从什么奇路探得消息的泊西老头。

沉吟片刻后,秋望舒转眼看向对面,下定了决心道:“知道了。”

“我会去替你取回胜秋风。”

语气中带着些威胁,她接着说道:“事成之后,你要告诉我,那人的线索。”

泊西老头答应得也很爽快:“好啊!你只要能将胜秋风带回来,老头儿也自然不会让你白白吃亏!”

不过说着说着,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更有趣的事,转过头来看着秋望舒,笑得狡猾,“哼,不过老头子还是得叮嘱你一句,虽然其他人不足为敌,可是小心一个人。”

泊西老头,早年走南闯北,看尽天下百门百侠,能叫他说要小心的人,定然称得上当世之奇才。

群英赛囊括天下奇才,泊西老头却都不放在眼里。那么他口里说的这人,会是什么人?

凝思片刻后,秋望舒出声问道:“是什么人?”

冷哼了一声,泊西老头眯起眼来,卖了个关子:“等你碰到她的时候……你自然就清楚了。”

攥紧了拳头,秋望舒忍了半天才忍住对泊西老头出手的冲动。偏头叹了一口气,她妥协道:“知道了,我会替你去取回胜秋风。”

抿了抿嘴,秋望舒低头看了看手长剑,补充道:“但要拿回胜秋风,还需借一把剑。”

她可以上惊澜台,但她绝不会用手中的更星剑。

秋臻的女儿居然会跟自己借剑,这说出去谁能信?

泊西老头贼笑道:“老头儿这儿可没有什么好剑。”

“我只要一把能出手的剑。”

她的话音落下后,泊西老头更是笑得停不下来。

泊西老头是在取笑她畏手畏脚,可是笑了半天,秋望舒却没给他半点反应。似乎是觉得无趣了,他讪讪地停了下来,斜睨了秋望舒一眼,从鼻子里瓮声瓮气地挤出一句:“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啊。”

说罢,左手在柜台上一拍,一个暗柜弹出来,里头放着几把看不出原本利色的剑刃。

“就这把!”

转瞬间,一把轻剑就这样落到了秋望舒手上,然后便听得泊西老头一句:“此剑,名为——无奇。”

语中带三分戏谑,三分认真,泊西老头懒洋洋道:“老头儿就看看这把平平无奇剑,能不能在你手上,杀出个名头来!”

……

福安街上,正是酉时,这天虽然阴得透不出晚阳来,但街上行人却仍是从许多个方向涌了出来,循着香气寻觅着吃食。

秋望舒混在人群里,脚步不似方才那般笃定。她的眼神飘忽,正边盯着前头人的发顶,边想着方才泊西老头所说的事情。

突然,面前一人打断了她的思绪,柔声叫住了她。

“妹子,来一碗面吧?”

闻言,秋望舒脚步一顿,无甚表情地转过头去,看见一个面善的女子正在面摊前喊她。那女子戴着包髻,手执长筷,俨然是一副面饼摊主打扮。

她面带倦色,连带着吆喝声也没什么力气。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她的面摊上才只坐着三两桌人。

可是群英赛的事情挂住了秋望舒的眉头,连带着胃口也被搅了个空。张了张口,秋望舒本要拒绝的,可是在余光看到了老板娘后头的一个小姑娘后,她又闭上了嘴。

那姑娘看起来不过六七岁的年纪,正紧紧地拉着老板娘围兜的一角,睁着一双眼睛怯生生地打量着她。

后头一桌人边吃边聊,说到兴头上时,那粗哑的笑声足以掀翻这小小的面摊,叫那煮面的铁锅都要为之震三震。

一片叫喝声中,那小姑娘紧紧贴住手执长筷的老板娘,像一只瑟瑟缩缩,缩在领口不敢往外探头的狸花猫。

见秋望舒的目光看向身后的小姑娘,老板娘赶忙将孩子推到身后,转头对秋望舒抱歉道:“真对不住啊,小儿在家中没人带,我这才带过来摊上。”

“结果这孩子缠人呢,缠得我都伸不开手。”

老板娘的一身衣服,袖口磨得灰白,虎口处还破了一个大口子,可方才她却注意到,那小姑娘上袄却都补的精细,甚至有缠枝纹路在上头。定是老板娘收了这面摊回去,还挑着油灯细细补出来的。

秋望舒不动声色地看了几眼这对母女,最终还是不落忍地从怀里掏出铜板来,轻声道:“来一碗泼肉面吧。”

见她点了单,老板娘脸上露出欣然笑意来,她边拉着孩子,边给秋望舒指了一张干净桌子,说道:“妹子,你先过去坐一下,面马上就好。”

说着,人已经麻利地俯身开了锅,准备握刀拍姜蒜了。

秋望舒刚坐下,耳边便传来了砧板与刀柄相碰的“哆哆”声,可这声音还远不及后头一桌人的话语声响亮。

本不欲去细听他们话中所谈之物,可在听到“四个人”,“胜秋风”后,秋望舒才意识到他们在聊的,却正是后日在武林盟惊澜台上召开的群英赛。

余光扫过去,那桌上正大喇喇地放着两三把短刀,刀柄粗略缠了布,看着像是哪个宅院里出来的一群护院。

他们边往嘴里扒面,边热火朝天地聊道:“……选四个人,那还不被这紫云、长空、潜龙这三大门包圆呢?”

其中一人挑眉回道:“谁知道呢,万一天降奇兵,一脚踢开这三派呢?”

正支耳细听时,那飘着香气的泼肉面被端了上来,老板娘大方照顾她,那面上泼过油汁的肉末也铺了个满。

还不待有人接着往下再讲,角落里,一个男子却突然出声,吸引了大伙儿的注意。只见他着一身褐色短打,手臂沉下,狠狠放下面碗,随即不屑地啐了一声:“群英赛,赛狗屁!”

显然,面摊子就这么点大,他肯定也听到了方才那桌护院谈论群英赛的声音。

秋望舒斜眼看去,见那人身材五短,但倒是算得上健壮。看着会些拳脚功夫,也不知道是刀客还是武师,只听他嘴上不停地说着:“虽然中原于五年前击败钰龙神教,成立了武林盟,可是这五年来英雄落寞,后继无人,赛个什么群英!”

英雄落寞说得倒是确切,中都,曾有江湖六门,其中有四门据中都为派,其余两门与中都也只有一山一水之隔。

而大小各派中,又曾有七侠纵横江湖:青临门李慕舸,紫云剑派秋臻,百影门林晏霜,长空派斯若愚,潜龙门祝融潜,告水山庄云照雪,以及蓬莱岛素妙源。

可就在这十年间,七侠却衰落到了令人唏嘘之地。名盛一时的更星剑秋臻和追雪剑云照雪背叛正道,其余侠客不是杳无音信就是年迈力衰。七侠不再,中都武林无人以继,这怎能不让人为之嗟叹。

思及此处,面摊中有其他食客摇头道:“岂止是英雄落寞,我看啊,是江湖落魄!”

“六大门仅剩三门,青临早已灭门;百影门随林晏霜一起潜居什么破谷;只有紫云和潜龙门还能出一两个英雄奇侠;长空剑派啊,也早已无力一剑长空了!

听了这话,周围有人伸出手指一数,然后阴阳怪气问道:”不对啊,六大门里那不是还有告水山庄没说么?”

告水山庄,曾与青临门比肩的惊世之庄,却在云照雪出事后一蹶不振,甚至连武林盟的门槛都攀不上。

话音刚落,方才褐色短打的男子出言嘲讽道:“笑话,告水山庄早已式微,还挑了个无用女儿来做少庄主,当真是!”

说到这儿,他哈哈大笑起来,说的是江湖落魄,可这口气却是十足十的幸灾乐祸。

吞下一口热汤,他才继续拍桌讥讽道:“当真是,断子绝孙,再无人也!”

说着,同身边的男子一同笑了起来,笑声刺耳而令人烦躁,叫秋望舒再喝不下一口茶来。

她不耐地抬眼看向笑声方向,可是刚看清那男子模样,就有一道黑影自栏外激射而来,以反应不及的速度,直直刺进那带头讥笑的男子腮边!

只听“唔”的一声闷哼,方才还乐得手舞足蹈的人,捂着腮帮怒目站起。而方才那朝他袭来的“暗器”顺着桌沿滚落在地,大伙儿往下看去,竟然只是一颗小小的话梅。

他被人摆了一道,此时正怒火中烧。一双冒火的眼睛在摊外扫射一圈,最终锁定了一架缓缓驶来的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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