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泷夜叉姬⑷「祈祷」

『她从自己的身上找不出任何一处值得他人去爱的东西。

但当宿傩第一次见到她时, 他看见穿着华贵的十二单衣的少女用衵扇遮住自己半张面颊慢慢地朝他走来,她的眼睛里像是盛着洒满月光的湖水。

而平将门说,「这是我的女儿泷子姬。」

她将会嫁与宿傩为妻。』

“异能者”和“咒术师”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类别。

他们活动于各自擅长的领域, 就好比杀猪要找屠夫而耕种要找农民,异能者和咒术师处理的事件也截然不同。

通常而言,异能者在咒术师的眼中仍是普通的人类, 但也不乏有一些特殊的异能者,因为拥有的异能力较为特别, 所以也能够看到其他异能者看不见的“咒灵”。

在多年以前,异能特务科曾与咒术师们打过交道,他们达成了约定,签署了合约,倘若发生同时牵涉咒术师与异能者的事件, 双方要进行协商处理。

之前发生的“虚构之春”事件, 正符合合约中的条例。

但因为当时事态紧急, 发现其中还掺杂了咒灵的痕迹之时,涩泽龙彦所化的“龙”已经将其吞噬,而抵达了事件中心地带的阿加莎.克里斯蒂则是我行我素的钟塔侍从成员。

那次事件中, 没有一个异能者是愿意听从异能特务科指令的。aosu.org 流星小说网

所以在那件事情之后,异能特务科又花费了不少功夫来和咒术师的高层们进行周转。

涩泽龙彦不相信会有异能者可以从自己身边(这次是真正意义上的身边)带走渊绚,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带走她的并不是异能者。

为此, 涩泽龙彦想要通过异能特务科联系上咒术师们。

异能特务科的局长现在已经不是辻村深月了。在虚构之春事件结束之后不久, 辻村深月因为某些原因前往了一个名叫“囹圄岛”的岛屿,谁也不知道在那座岛上具体发生了什么,但辻村深月就这样死在了那里。

异能特务科的人检查了她的尸体,确认了她的身份——这名死去的女『性』的确是辻村深月。

在她死后,异能特务科内部也对她的死亡产生了一些争议, 因为新上任的局长和前任局长辻村深月的意见向来不合,他是显而易见的受益者。

再加上辻村深月在位时部署了一些计划,直到她过世也还没到收网的时候。

新上任的局长,收不住辻村深月局长之前洒下去的那些网。

当涩泽龙彦来找他的时候,他的脑海中几乎有种“得救了”的念头浮现出来。

在四年以前,辻村深月派出了一名异能特务科成员坂口安吾,她设计让对方作为间谍深入港口mafia内部。而凭借出『色』的能力,坂口安吾成了港口mafia的专属情报人员。

在辻村深月死前,给他下达的最后一个指示,便是让他听从港口mafia的首领的命令,前往欧洲成为港口mafia布入异能者组织“mimic”中的间谍。

接受这样的任务之后,坂口安吾便会成为三面间谍,他需要为此承受极大的压力,甚至随时可能丢失自己的『性』命。

但这是那位局长(辻村深月)的指示。于是坂口安吾照做了。

顶级的谋略家们不仅能够计划好自己的布局,甚至能够揣摩对手的意图,辻村深月显然是其中的佼佼者,她一下子就明白了森鸥外的意图。

欧洲的异能者组织mimic是由一群无家可归的士兵们组成的,战后他们不被任何人认可,也不被自己的国家接受,彻底成了无家可归的人,于是一直像幽灵一样游走。

这是战争留下的伤痛,肉体可以恢复,但灵魂上的痛苦却永远也无法磨灭。

森鸥外想利用坂口安吾来将他们引入横滨,以解决mimic组织为筹码,向异能特务科换取允许异能者组织合法开展活动的“异能开业许可”。

在十数年以前,成为异能特务科局长还没有多久的辻村深月曾经见过一个男人,名为“夏目漱石”的男人向她提出了自己的构想。

面对作为被争夺的战争中心的横滨,他希望能改变这样的现状,因此他告诉辻村深月,战争结束之后,他希望能分别由三个组织来管理横滨。

异能特务科和军警管理“白天”,港口mafia管理“黑夜”,再创造一个组织行走于“黄昏”。

夏目漱石将这个构想命名为“三刻构想”。

辻村深月向他提出了质疑,因为那时候只有异能特务科和军警是实际可行的,他所说的管理“黑夜”与“黄昏”的组织,都无法作为管理者。

港口mafia的首领是个残暴又愚蠢的男人——至少在辻村深月看来如此。而那个“黄昏”组织则根本就不存在。

夏目漱石向她介绍了自己的两名学生,他说,「他们会成为非常了不起的首领。」

那两名学生,分别是森鸥外和福泽谕吉。

以辻村深月当时的能力,战争结束后,她只能给夏目漱石一份异能开业许可——夏目漱石将它交给了当时刚刚创立武装侦探社的福泽谕吉。

许多年之后,港口mafia的首领终于被森鸥外取代,而如今他也需要这样东西。

辻村深月已经为他们准备好了那一份“异能开业许可”,只等待事情按照计划发展,等到港口mafia解决好入侵的mimic组织,她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将另一份异能开业许可交给森鸥外。

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但在计划收尾之前,她死掉了。

新上任的局长完全不知道她的计划,也不知道mimic组织是在辻村深月的授意下由异能特务科派出的卧底引渡进横滨的。

mimic组织的威胁『性』极大,组织的首领纪德是经验丰富的士兵,并且有着非常危险的异能力,异能特务科的局长正因为这件事忙得焦头烂额。

他觉得,涩泽龙彦一定能解决mimic。

迄今为止,只有过一个异能者——阿加莎.克里斯蒂从涩泽龙彦的异能力龙彦之间里生还。

而阿加莎.克里斯蒂是超越者级别的异能力者,是钟塔侍从的一员——像她这样的存在屈指可数。

纪德并没有与阿加莎.克里斯蒂比肩的能力。

作为异能特务科局长帮助涩泽龙彦联系咒术师找回渊绚的交易,涩泽龙彦要去解决mimic事件。

就这样,在异能特务科局长的要求下,咒术师协会派出了五条悟。

“呀,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因为戴着眼罩而使得发型往上冲的五条悟『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非常严肃地说:“我大概明白了。”

但他的严肃甚至没有支撑半分钟的时间,就变成了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五条悟的轻浮做派一直都饱受其他咒术师们嫌弃,觉得他这副样子看起来一点也不靠谱。

而每到了这种时候,五条悟总会爽朗地大笑起来,自信地说:「那又有什么关系嘛,我可是最强哦!最强!」

看起来更加的不可靠了,简直就像是唬人的骗子一样。

涩泽龙彦察觉到了对方身上的气息——强大的气息。远胜于当初他在“虚构之春”中见到的那个咒灵。

但他很不满五条悟的态度,尤其当得知是要让他找人时,五条悟伸出手指晃了晃。

“要知道啊,日本每年无故失踪的人数就高达数万呢,也不是每次都能被找回来吧……”

阴霾爬满了涩泽龙彦的整张脸。

五条悟顿时止住了这个话题,开始努力活跃气氛,“那当然都是因为他们没有找我来处理这件事!”

他终于说了一句有点像样的话。

涩泽龙彦拿出了渊绚的照片,他将照片推向五条悟,“她就是渊绚。”

戴着眼罩的五条悟低下脑袋去看,他这个动作如果放在普通人眼里,一定会觉得这个人肯定是脑袋不太正常。

眼睛都被遮住了,怎么可能看得清照片呢。

明明没有任何人问他,但五条悟还是解释起来,“咒术师们不是只会用眼睛来看东西的,而且,很多东西也不是用眼睛能够看到的。眼睛反而会影响判断……”

涩泽龙彦完全没有想要听他唧唧歪歪的意思。

“怎么样才能找到她?”

这才是他关注的内容。

五条悟状似沉思了一下,“如果按照你说的,你们之间是彼此唯一的「亲人」吧,那有没有什么约定或者誓言呢?”

涩泽龙彦皱了皱眉头,“有。”

“是非常深刻的吗?比如要永远在一起,是彼此的唯一……还有「爱」之类的。”

五条悟的声音里带着玩味。

涩泽龙彦还没开口回答,五条悟就明白了——是有的。

他告诉涩泽龙彦,“有这种约定就好办了呢,毕竟语言也是「诅咒」的载体,如果是程度相当深刻的话,就算是死了也能找回来吧……”

听到这里的时候,他猛地往后退了几步,因为涩泽龙彦的攻击正落在他方才的位置。

涩泽龙彦盯着五条悟,一字一句地说:“我要她活着回来。”

五条悟像是投降一样抬起双手,“好好好,活着回来……”

眼见涩泽龙彦真的要翻脸了,五条悟难得『露』出了几分认真的神『色』,“我大概能找到点头绪了。”

比如被咒术高专中没有任何记录的特级咒灵掳走的渊绚,现如今应该没有遭遇伤害,也没有生命危险。

渊绚安静地蹲坐在床上,她已经这样坐了将近一整天了。

泷夜叉姬的附身术式结束之后,夏油杰没让她一直坐在地上,这对一位身份尊贵的姬君(泷子姬)而言,实在不合礼数。

于是他把自己的床让了出来——因为他们整个东拼西凑的团队中也就他一个勉强能算“人类”,咒灵是不需要睡觉的,当然也不需要床褥。

被五条悟打到只剩一个脑袋,勉强修复了一下,重新获得了身体的漏瑚回到他们的据点之后,非常震撼于他们不知道从哪里拐来了一个人类。

“是人类女人……”漏瑚指着夏油杰床上的渊绚,“还在夏油的床上!”

他明明长着一张完全不像人类的脸,样子看起来也和人类差别好大,但是在某些方面的反应却与人类出乎意料的相似。

听到漏瑚的声音,渊绚稍微动了动脑袋,她将自己的脸贴在膝盖上,黑『色』的眸子安静地注视着他。

漏瑚噤声了一下,但他很快反应过来自己不该心虚——虽然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心虚。

而且……

“她能看到我们吗?”

真人觉得能问出这种问题的漏瑚,简直就是一个笨蛋。

“这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吗?”真人摊摊手说。

漏瑚反驳道:“完全没法一眼看出来!”

因为渊绚乍一看实在太无害了,而且看起来呆呆的,就好像什么都不懂一样。

漏瑚冷静了一下,“所以为什么要把人类带到这里来?”

和对人类的态度暧/昧不明的夏油杰和真人不同,漏瑚和花御持两种不同的态度。

漏瑚非常讨厌人类,之前他就干过和夏油杰一起去人类的店子里假装吃饭,结果因为情绪激动而把整个店子包括里面的十几个人烧焦的事情——在他眼里人类没有任何值得怜悯的地方。

毕竟他们要做的事情、要创造的未来,是没有任何人类,只有“诅咒”的。

而花御则没有他那么偏激,花御甚至还没有掌握多少攻击的术式,因为花御是从人类对森林的恐惧中诞生的咒灵。

他远比漏瑚更加温和。

漏瑚看向渊绚的目光带着不满与鄙视,一方面是出于对人类这个整体的,另一方面是出于对她这副呆呆的样子的。

他甚至非常直接地走近了,伸出手打算戳一戳她的脑袋。

夏油杰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而真人则等着看他倒霉。

在漏瑚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她的时候,她开口了,“不要碰我。”

明明只是说了一句话,却令漏瑚的手指再也没法向她伸过去半毫米,甚至连大脑中的念头也在逐渐被篡改。

只是这一句话,漏瑚就明白了她的可怕。

她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诅咒”,即便是他们这样的咒灵也无法抵挡。

真人一脸好可惜的表情。

——没能看到漏瑚被吓到哭出来的样子,真是太可惜了。

漏瑚终于意识到真人的不怀好意,“你这副表情是什么意思啊!”

真人摊摊手,“没有哦。”

气氛非常活跃。

夏油杰走了过去,他在床边坐下,就算『摸』到了渊绚也不会被对方拒绝,甚至还能在张开手时收到对方的回应。

渊绚就这样任由他将自己拥在怀里。

夏油杰找出了梳子,他拆掉了渊绚耳侧的那束细细的辫子——那是涩泽龙彦亲手给她编的。

他用梳子一点一点地梳理着渊绚的头发,就好像是在对待一个需要他照顾的小朋友一样。

漏瑚嘟囔说夏油杰这样看起来好不正常。

花御反问,“夏油真的正常过吗?”

他们双双沉默下来,无言以对。

夏油杰无比怀念这样的“过去”,他曾经照顾过年幼的泷子姬,在她还没有被平将门送去京都,寄养在自己的妹妹家中的时候,一直都是他在照顾泷子姬的。

她就像是他的(孩子)一样。

但即便真的是父亲,也不能再将已经长大成人的女儿的所有事都包揽在身上。

她还没有洗澡。

渊绚这幅样子看起来是没法自己洗的。

但是在他们(夏油杰和真人他们)之间并没有女『性』咒灵的存在,如果以人类的眼光来看,他们都是男『性』——大概吧。

而且,他们这里也没有适合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穿的衣服。

泷子姬还会在这里住上很长一段时间,这样下去肯定是不行的吧。

夏油杰非常苦恼。

“这样很委屈吧?”夏油杰问她,“你会怪我没有照顾好你吗?”

他这时候好像已经完全忽略了身边的咒灵们——真人、漏瑚、花御他们都在,他只是在和泷子姬说话。

渊绚摇了摇头,但她没有说话。

——原来她能听懂别人说话啊。

被迫就当了不知道什么情节的观众的漏瑚居然有种欣慰的感觉。

渊绚的视线落在夏油杰的额头上,她忽然伸出手,指尖碰了碰他额头上那道横贯着的缝合线的痕迹。

夏油杰握住了她的手腕,他好声好气地把渊绚的手放进了被子里,把被子往上拉了拉。

“稍微将就一下吧,泷子姬。”夏油杰说,“明天醒过来……应该会更好些的。”

他不认为是自己的术式有问题,因为他刚才通过触碰检查了她体内的咒力——非常正常,并没有任何会导致她精神错『乱』甚至神志不清的可能『性』。

所以只可能是短时间内没法反应过来。毕竟“泷夜叉姬”已经在封印里沉睡了一千多年了,适应重新回到“人世”的感觉也是需要时间的。

夏油杰将她放在床上,让她乖乖睡觉。他帮她整理好被子,却被对方拉住了手。

她忽然说,“阁下。”

这是以前的泷子姬对他的称呼。

夏油杰抚『摸』着她的面颊,他轻声说,“夜安,泷子。”

鲤川无惨又陷入了梦境中。

他仍在梦见那名少女,有着和电影《万世极乐》里的女演员渊绚一模一样的面容的少女,她的脸苍白美丽。

但这次的梦境,却与以前的任何一次都不一样。

鲤川无惨梦见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她的脑袋突然滚落下来,血浸入她的眼睛,将那双原本漆黑明亮的眼眸染成了可怕的猩红。

他一时间竟觉得那不是从外面浸入的血,而是从她的眼睛里淌出来的血。她的眼睛睁得很大,像是要把什么东西或是什么人永远留在自己的眼睛里一样,睁得大大的。

鲤川无惨的心底里有一种崩溃般的恐惧,他很想大叫,但是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怪异的记忆就这样涌入他的脑海中,他想起盛开紫藤花的庭院里,她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鲤川无惨的轮廓,她的指尖停留在鲤川无惨的眼角。

她说,「无惨的眼睛很漂亮。」

「红『色』,就像是红梅一样。」

这句话就像是诅咒一样,反反复复地在他的脑海中回『荡』着。

——红梅一样的红『色』……

鲤川无惨看到了血『液』的红『色』,在她的眼睛里充斥着那样可怕的颜『色』。

——那是死亡的红『色』。

“不要死……不要死……”

分不出到底是谁在说话,鲤川无惨的意识非常混『乱』,一下子他觉得自己身处紫藤花下,一下子他又觉得自己在看着她那双充斥着死亡的红『色』的眼睛。

鲤川无惨睁开眼睛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好热,汗水打湿了睡衣,身上满是黏糊糊的感觉。

他的喉咙非常干燥,视线也很模糊——这是生病的表现。

鲤川无惨生了一场大病。

佣人们发现了他的状况,他的额头烫得厉害,家庭医生立马跑来给他进行身体检查——得到的结果是发烧了。

医生推测,可能是夜里受凉的缘故。

医生起初以为这只是小病,虽然鲤川无惨的身体非常虚弱,但发烧感冒相比于他身上的其他病症而言,对他来说也只是小病了。

但出乎意料的是,医生开好的那些『药』物服用完了以后,也没有起到任何效果。

过程中医生也因为鲤川无惨没有好转的迹象而更换了治疗方式,加上了注『射』的『药』剂——统统没有起到作用。

这令所有人都觉得,这是因为鲤川无惨的生命只有这么长了。

他从小就是被断言了不可能活到成年的孩子,会有这样的结局,都是命运的安排了。

因为鲤川无惨的『性』格,佣人们对此只是稍微感到有些唏嘘——没有任何人会为他(鲤川无惨)的死而感到悲痛、难过,更不会因此落泪。

除了他的母亲。

鲤川无惨是她生下的孩子,也是他们(鲤川夫『妇』)唯一的孩子,他们将这个孩子视若珍宝,即便他在他人眼中没有任何可取之处。

听到了管家传来的消息,鲤川夫人再一次回家了。

她从来就没有做好过要接受自己的孩子死去的准备,即便刻意不陪在他的身边,但血脉之间的连接,却仿佛能够将他(鲤川无惨)的痛苦传递到她的身上。

这个可怜的女人无比虔诚地向神祈求——请让我的孩子好起来吧……

请让他(鲤川无惨)活下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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