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洇没有伸手回握。他看向WR2号，目光中疑虑重重。
兰铮和尤拉之前被铁球的震波震远了。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忙也帮不上，话也听不清。不过他们瞧见了于洇和WR2号的缠斗，就在他们以为谁于洇很可能要歇菜的时候，WR2号竟主动求和了。
这是什么情况？他们摸不着头脑。
这一变故让糜谷勃然大怒，他冲WR2号大吼：“给我杀了他！”尽管糜谷没有物理意义上的身体，于洇也能听出他究竟有多么咬牙切齿。
于洇心里生出一分疑惑：糜谷好像恨透了他，可是他以前根本没见过糜谷，两人毫无交集。这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WR2号保持着想要扶于洇的动作，巍然不动，并不打算听糜谷的话，一张仅有鼻子的脸显得格外镇静。
另一边的寻望若被拦在铁球一侧，大铁球表面污迹斑斑，他蹭了一身的灰。寻望若面前的机械手臂有数人高，还伸出了尖利的刺刀，以防他跳高逃脱。
糜谷见WR2号下定决心要忤逆他，嘶吼：“WR2号，快杀了他！不然我就杀了你！”
刹那间头顶雷霆万钧，绛紫色的电流噼里啪啦地闪烁起来，可见糜谷已经愤怒到了极点。
WR2号握枪的那只手颤抖起来，开始向上抬，他似乎要把枪口朝于洇的胸口挪去。aosu.org 流星小说网
可WR2号本人并不想这么做，那枪口左右摆动着，怎么瞄也瞄不准，WR2号的脸上蹙起了一道道褶皱，看着分外痛苦。
他的思想正在和糜谷的指令交锋。他艰难地移动手/枪，似乎马上就能从糜谷的禁锢中逃脱出来了！
就在这时，一只碗口大的炮/弹直飞而来，打在WR2号的背脊上。他猛然跪倒在地，背后的血炸了一地，鼻孔中血流如注。
不知何时，铁球中升起了一只火/炮，炮口中有黑色硝烟漫出，那是出弹后留下的痕迹。
糜谷：“留你何用！”
WR2号那只手终究没能拉到于洇。
他中了糜谷射出的飞弹，死去了。
糜谷疯癫地大笑：“哈哈，没有什么不在我的掌控中！谁说我不属于这里？！我是天地的神，没有人能忤逆我！你们都不能！！”
然而理想是丰满的——这么一会儿工夫，被他关起来的寻望若已经不见了。
原来在糜谷朝癫狂发怒时，寻望若面前的机械手臂不受控制地摆动起来，露出了少许间隙。寻望若趁机钻了出去。
他一跳一跃地跑到WR2号的尸体边，把他的手/枪捡了起来，转过身，挡在于洇面前。
糜谷见状，勃然大怒，有更多的枪炮口从铁球中升起：“那你们就一起去下地狱吧！”
糜谷不再希望寻望若能够活下来，这意味着他的想法和系统暂时合一了。那道阴阳怪气的二重音再度出现：“进攻！”
铁球腾空而起，悬在空中，紫色闪电噼里啪啦地环绕在四周，犹如一片乌云压境。
寻望若抢在糜谷有动作之前，朝铁球那张人脸面具上开了一枪。WR2号的长手/枪射程很远，子弹正中面具中央。
“唔！”糜谷闷哼一声。
嵌在人脸面具旁边的，还有一只铁胳膊，寻望若对准它开了枪。这一次，铁胳膊被打中后，糜谷的哼声更重了。
“看来散落在表面的身体部件就是他的弱点！”于洇站了起来，“你去攻击他，我来吸引火力。”
于洇滚向一边。他对这空中的铁球招了招手：“喂！大科学家，你不是想杀我吗！有本事你来啊，你该不会抓不着我吧？”
糜谷果然被激怒了，铁球上所有武器全部瞄准了于洇。那一排排洞口给了于洇极大的压力。没办法，话都放出去了，他只能撒丫子逃跑。
他往后蛇形跑动，穿梭在一片实验器材中。这些器材都非常高大，易于躲藏。
炮弹声在耳边爆炸，两人高的大型仪器转眼化为灰烬，一些试管玻璃碎片被炸开，飞进了于洇的小腿肉里。疼是疼的，但还得继续逃跑。这边的器材快被炸完了，于洇卯足了劲跑到另一边去。
“哈哈哈！你受死吧。我看你能跑到哪去！”糜谷操控着火/炮，对于洇紧追不舍。
寻望若绕到铁球后方，找到了糜谷所有胳膊腿，一一打落。
“呼……我的行动怎么变慢了。”糜谷喘起了气。
“笨蛋！有人在打你的身体，快射死他。”系统在和糜谷对话。
铁球翻转了一圈后，糜谷终于找到了寻望若。那排火/炮口正要转向，于洇忽然跳上桌子，冲他吹了声口哨：“你是不是没长眼睛？我都站在这儿让你打了，你怎么还是打不中！”
糜谷气急：“不行，我必须要先打死于洇！是他搅了我的好事！”
于洇飞身跳下，猫起了身子，随即身边有数道炮弹炸开。四散的冲击波震得于洇头昏脑胀，他已经听不见周围的声音了，耳朵里剩下一阵耳鸣。
前方的桌子被炸飞了，他暴露在糜谷的视线之下，糜谷看他神思恍惚的样子，嘿嘿笑了起来：“今天死在我的手里，你也不可惜。我会提取你大脑里的数据，用来改造WR2号，使他更加完美，你将为人类的进化作出贡献！”
铁球中霎时飞出一个炮/弹，炮/弹尾翼硕大，冒着滚滚黑烟，朝于洇袭来。于洇躺倒，朝左边滚去，没滚两下，那炮弹便打在了他身边，爆炸声剧烈。
于洇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了——由于受到了过多的刺激，他暂时失明了。
同时，他感到有液体从鼻中淌出，伸手摸了摸，发觉那是血液的触感。
失明、耳鸣、鼻血，三祸并行，而可供躲藏的地方越来越少，更可怕的是，他已经跑不动了。
于洇的腿部中了许多炮弹碎片，一时血流汩汩。
“于洇！”
尤拉找到了几近昏迷的于洇，她把于洇拖到一堵墙后头，并把他的外套脱了下来，穿在自己身上。她观察者着附近的区域，规划起了逃跑路线：“你在这休息，别动，我替你引开糜谷。”
尤拉背对糜谷，向更远的地方跑去。
“什么，他竟然还没有死？！”糜谷果然上当，追赶起了尤拉的身影。
铁球表面那些身体部件被寻望若打落后，中央会冒出新的铁块补齐。这时里面蹿出了一只状似心脏的铁块。他连忙朝上面射了许多下。
“砰砰砰——”
“啊。”糜谷痛苦地叫了一声。
悬在空中的铁球突然开始上下震荡，像是内部涌出了一股无法调和的巨大力道，撕扯起了整个球体。球面逐渐沿着坑洼的沟壑裂开，中有红光射出。
糜谷喘着气音，悲愤地哀嚎：“啊，我好热啊！我的头要炸了，救命，我好热！”
只听轰的一声巨响，铁球爆炸了，大量的金属碎块飞速迸射开来。红到刺目的光芒污染了寻望若的视野——那是属于噩梦岛系统内核的光芒。
随后，他晕了过去。
在一片混沌中，寻望若的意识越过了时空长河，逐渐飘远。
他做了个来自于过去的梦——
今天，是寻望若遇见于洇后的第三个6月26日，他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这个日子极为特殊。
今天他满18周岁了。
实际上，根据当初的预产期来计算，寻望若的18岁生日应该更早。但他不喜欢预产期，他喜欢于洇，所以他默认了于洇推荐给他的生日日期。
听起来草率。不过不要紧，世上没有什么东西能比他的出生更加草率。
和他一起过生日的，还有于洇送他的小乌龟。这一天，小乌龟好像生病了，蔫蔫不乐，一直缩在龟壳里，怎么碰都不愿出来。
于洇来到他家，给小乌龟看病，看完了说：“乌龟没病，但是它住的水池太脏，不高兴了，才缩起来不见人。你要注意清洗。”
于洇把乌龟放进保温箱里：“等把池子清洗完了，你再放它回去。”
“好。”寻望若接过保温箱，“你陪我过生日吧。”
那对眼珠像黑葡萄一样漂亮，亮晶晶的，盯得于洇有点愣神。两年过去，寻望若的个子已经快和他一般高了，脸蛋也褪去稚气，展现出了青春的棱角。
于洇没听明白，他稀里糊涂地：“什么，今天是你生日？你真把乌龟生日当成自己生日了？”
“嗯。”寻望若点了点头。
好在于洇早已习惯了寻望若奇怪的脑回路。他用指头捏住自己的下巴，思索道：“那你打算怎么过生日？要不要去我家打游戏？我新买了《虚拟工程师》……”
寻望若否决了这个想法：“打游戏还不如玩我的蜘蛛标本。”
于洇颤了一下，他害怕蜘蛛：“好吧，我再换一个。”
“我们去公园里玩滑板吧，怎么样？”
“不想去。没有意思。”
“那打扑克牌呢，人不够的话可以叫上你的机器人一起。”
“这很无聊。”
“…………”
于洇连续提了好几个建议，都被寻望若一票否决了。
见对方这么挑剔，于洇有点不开心：“那还不如玩捉迷藏算了，反正你家那么大，捉起来一定很爽。”
捉迷藏是小孩才玩的，于洇料定了寻望若一定会说无聊，谁知下一秒，寻望若竟然同意了：“就玩捉迷藏吧。”
于洇觉得寻望若在耍他。不过既然寻望若想玩，就陪他玩玩看吧，谁叫今天是他生日呢。
于洇先躲，寻望若抓。于洇问他家有没有哪里不可以去，寻望若思考半响，说：“有一个房间不能进。”
“哪个房间？”
“那间房的房门上有一排小佛像。”寻望若回答，“你看到了就避开，因为那是我父亲休息的地方。”
“好，我会注意的。”
游戏开始后，于洇左拐右绕，特意挑选了一只隐蔽的大花瓶，藏了进去。结果不到一分钟就被寻望若找到了。
于洇不认为这是自己的失误，他已经足够轻手轻脚了。一定是寻望若运气好，才猜到他在这里。
“这轮勉强算你赢。”于洇说。
捉迷藏第二轮，依然是寻望若当鬼抓人，于洇跑下了楼，躲进了楼底的草丛。半分钟后，寻望若就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
于洇问他：“你是不是偷看了，不然怎么这么快就能找到我。”
寻望若说：“没有。”
于洇不服气：“那你把眼睛蒙起来。蒙起来抓我，我不信你还能抓得到。”
寻晚若让机器人找了块不透光的黑布，帮他绑在头上。接着，寻望若从一数到了十，继续开始抓人。
这次于洇躲进了一只衣柜。半分钟后，他透过柜门缝隙，看见寻望若蒙着眼睛，推开了房门。
寻望若手脚灵便，行动自如，仿佛眼前没有任何阻挡，视野清晰。
怎么会这样呢？于洇从来都知道寻望若和普通人不一样，但没想到差别会这么大。
寻望若径直朝衣柜走去，在即将拉开柜门的那一秒，于洇忽然从里面蹿了出来：“我不玩了！”
于洇想吓寻望若一跳，以为对方会受惊躲开，谁知没有。于洇一不小心探出头，嘴唇擦到了寻望若的眉骨。
于洇的脸忽地涨热了。他跳开了躲到一边去：“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寻望若：“没事，我不在意。”
于洇：“不玩了不玩了。今天是你生日，那我出门买个蛋糕送给你吧。”
寻望若：“我已经买好蛋糕了。”
于洇跟着寻望若回了他的房间。
寻望若让机器人拿来了蛋糕，一块一块切好。
于洇坐在板凳上，环视周围，看到了寻望若的电子日程表。
于洇：“对了，你今天没有其他任务吗？平常我过来的时候，你都要上课。”
寻望若摇头：“不上。今天特意空出来了一天，专门过生日。”
“呦，你变了，机器人都会自己抽时间过生日了。”调侃完，于洇问：“为什么你的行程总是被安排得这么满？这是你自己想要的生活吗？”
寻望若：“是我想要的。这些课程内容都是计算好的，能让我花最少的力气获得最多的回报。”
于洇把下巴杵在胳膊上，困惑得不行：“你一直说的计算，究竟是什么意思，在你眼中它好像特别强大，无所不能。”
寻望若自豪地说：“确实很强大。它能通过我的各项数据，精准预测我未来的样子，并为我的人生规划出一条最完美的路线。”
他更想说的是，基地的科技给了他生命，也给了他父亲重获新生的机会，如果没有基地，他将变成无家可归的孤儿。
正因如此，即便这两年有关于洇的计算常常出错，他也对基地报以最高的信任和期待。
但是于洇下意识地，把寻望若口中的“它”的幕后操控者，当成了寻高。父母总喜欢凭借过去的经验为孩子谋划未来，而有钱的父母更会使用高科技来预测孩子的一切。
于洇问：“这条路上有什么呢？除了你平常要上的课以外，他还为你规划了什么？”
寻望若说：“我的婚姻。”
于洇怔了一下：“什么？”
寻望若和他解释：“在我很小的时候，它已经为我挑选好了合适的伴侣，也许不久之后我们就会成婚，这样我就不需要在择偶上浪费太多时间。”
机器人切好蛋糕，盛了两块送到他们面前。
于洇俯视奶油顶部的巧克力碎，目光呆楞，似乎没什么胃口：“也是。你这样的小少爷，肯定会和门当户对的姑娘联姻。”
寻望若对此不置一词。他挖了一勺奶油，送进嘴里。
于洇想了想，问：“你和女方见过面吗？”
寻望若：“没有。”
于洇：“你就这么相信所谓的数据和分析？他为你规划好未来的一切，你只能全部照做，一点都不想争取主动权吗？这难道就是你想要的人生？”
他的语气里带着莫名的义愤填膺，这让寻望若感到奇怪。
“和是否幸福没有关系。”寻望若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十几年来让他感到幸福的事，好像都和于洇有关。他说：“不管我结不结婚，你都能天天来找我玩。我喜欢和你一起玩。”
于洇跟看傻子似地看他：“你开什么玩笑，我才不来呢。哪有人结婚了还天天让同学来家里玩的。”
寻望若沉默半响，问：“那等我结婚了，你就不会再来找我了吗？”
于洇：“当然了。等下半年毕业了，我们两个就会分道扬镳。我学我的长笛，你结你的婚，我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于洇有点赌气的意思。寻望若不知道为什么于洇会生气。
另外，寻望若还发现，他没有办法接受于洇和他说“分道扬镳”，他对此感到焦躁。
他吃不下蛋糕了。
过了一会儿，于洇肉眼可见地蔫了下来。他开口：“望若，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寻望若：“什么问题？”
“你说数据和计算能预测你的未来。那在三年前，它有没有预测到，你会遇见我？”于洇咬着叉子看他，眼睛黑溜溜的，淬着屋顶的灯光，“它们有没有预测到，你把你自己的生日改成了6月26号？”
寻望若愣住了。
于洇说：“数据来自过去，可你的人生通向未来，为什么要像机器一样听它的差遣？随心所欲不好吗？”
我的人生，通向未来……
默念着这几个字，寻望若脑中突然有道微光闪过，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破土而出，并在顷刻间灌满了心田。
寻望若凝视着于洇，突然站了起来，转身就走，像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你要去哪？”于洇在后面叫他。
寻望若步伐急促：“我去找我的父亲，马上回来。你在这儿等我。”
寻望若走上楼梯，推开了雕满小佛像的房门。迎着父亲头颅慈爱的目光，他说出了刚刚做下的决定：“父亲，我要取消婚约。”
“除此之外，我还有另一个请求。”
……
半小时后，寻望若回到了房间。这时，他发现于洇已经躺在他家的沙发上睡着了，胳膊里环抱着那个装乌龟的保温器。
6月的尾巴正值夏日，于洇这次来只穿了件T恤，领口很大，寻望若能看到领口边缘裸/露的肌肤，还能闻到飘散在空气中的旖旎香味。
每个人的味道都不同，于洇的味道尤其好闻。
寻望若看着眼前的保温器，心里十分羡慕。他也想变成小乌龟，因为这样就能被于洇抱在怀里。
想着想着，寻望若就开始实践了。
他手撑沙发，侧躺在于洇身边，然后用头慢慢去顶保温器的底部。于洇睡得很熟，没过多久，保温器就磨蹭着他的手臂，被顶了出来。
而寻望若鸠占鹊巢，躺倒在于洇怀里。
他轻握住于洇的手肘，嗅着于洇身上的味道，心满意足地睡着了。
“6月26日，对象不再开放观察授权，记录到此为止。”
——来自《代号WR的生长记录：第十九年（十八周岁）》最后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