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这十年的分别仅仅是一个开始。
那么从今往后我依旧是您的儿子。
飞机缓缓降落，带来的是张鑫这十年的漂泊。一抹尘土，一丝暖阳。去时砥砺前行，归时温暖如初。
走出机场的那一刻，空气袭来，虽是凉的，但吹进了他即将温暖的心。
踏进熟悉的院落，看着眼前的这栋建筑，曾经那是单位里最引人注目的，当时的这栋红楼是苏联建筑师建造的，在物资匮乏的那个年代，能建起这样一栋设施齐全的建筑，着实费了很大的功夫。科研院当年为了引进人才，特意将这栋专家楼划拨给了院里的处级干部和海外人才。楼是按照层数排列的，越高，则代表着实用面积越大。张鑫家当时是楼顶，这自然而然是全院条件最好的房子，一整层，里面的设施一应俱全。
张鑫看了许久，心中不免伤感起来，这是他曾经引以为豪的家，可是如今家还在，他却是一个外人了。
“你好借过一下。”
张鑫在楼梯间撞到了一个旧相识。
“王阿姨？”
“你是？是张鑫？”
“阿姨是我。”
“你回来了，真的都快认不出了。”aosu.org 流星小说网
王秀打量着张鑫，简直是大变样，一袭风衣下套着靴子，头发也是染过的，干净的脸颊虽说添了一丝沧桑。但是和十年前还是没有太大的变化。眼睛还依旧像小时候那么清澈透亮。
“你这些年去哪了，也不见你回来，你爸妈可是十分惦念你呀。”
“我在广州工作，太忙了。”
“在忙也该回来看看。你现在回来了，你爸妈可就安心了。”
“您和郑叔叔都还好吧。”
“我们都好，行了，你刚回来，阿姨就不拉着你闲聊了，快回家吧。改天来家里玩。”
张鑫望着眼前这个熟识的人，心中不免有些五味杂陈，想起幼儿时常在她家玩耍，再到后面所发生的那些事情，一切仿佛都像是回到了眼前。
简单的寒暄过后，张鑫踏上了楼顶的家。这一切还是和十年前一样，砖混的房子一切都是那么熟悉，楼道间的白墙上似乎斑驳着他少时停留在这的记忆，抚摸那楼梯的扶手，青石被岁月虽抚平出了光滑，但带给他的还是炙热的温暖。十年的光阴，让他无尽的回想起小时候在这段阶梯上无数次的来回。那粉饰过的墙面虽然刮去了儿时留在上面的涂鸦，但是刮不去在他心里那段深深的记忆。
驻足在门前，张鑫闻到了家的味道。久别的飘散，在那十年前曾让他垂涎的熟悉，就在今天，就在这个午后，他再次重温了。
这是素什锦的高汤飘出的香味，还有门口挂着的风干肠，外面的柜头放着他最爱喝的饮料。张鑫触碰着，不禁动容了起来。这一切的熟悉都是那么熟悉，这一切的准备都是等待着他的到来。
“小凡，快把门口的香肠和饮料拿进来。东西太多刚才放门口了。”
“知道了。”
窸窣的脚步渐渐离门越来越近。张鑫此时身体不由得想转过去。但是随之而来的是他怔了怔身子，伴随着不安的心跳迎来了那张熟悉的面孔。
“小凡。”
“呀，吓我一跳。”
女孩惊了一下，没有反应过来，在仔细定了定神之后，她惊叫了起来。
“妈，爸，是哥哥，哥哥回来了。”
张凡放高了音量，像是一声惊呼，又像是一声归家的信号。
张鑫回过神，看着眼前的这个妹妹，不由得感慨道：真的是长大了！竟然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记得他走的那年，她还是除夕夜晚曾在他怀里酣睡的孩子。这一晃可谓真是岁月蹉跎了。
闻声赶来的父母看着门口伫立的张鑫，仿佛时间就真的在这一刻静止了，转瞬便倒回了十年前。
眼前的儿子和当年没有太大变化，只是显得更加成熟了。岁月闪过下的那一双清澈。如今还是没有改变。
张鑫疑惑的看着二老，陌生又熟悉。十年的时间不长不短。但是为何在他们的脸上却刻下了这么多痕迹。
母亲明显有了白发，眼角的皱纹似乎印证了时光流逝，慈眉下的双眼是那样似曾相识，四目相对，状态依旧。只是略显疲惫罢了。
父亲脸上添了不少的老年斑。一副厚厚的镜片下眯成细缝的双眼，佝偻着背。或许岁月早已把儿时的那双大手换成了需要搀扶的依靠。
张鑫暗自感慨道：他们都老了。
母亲哭了，父亲也露出了伤感。唯独只有张鑫是那样静静地看着他们。此时他的内心不知是该动容还是应该平静。因为一切莫名的熟悉，来的却是那样的陌生。十年或许能够改变一个人，十年也或许能让一个人一成不变。但是他所经历的时间却像是一把枷锁那样，将他禁锢出了一种陌生的排斥。
“小鑫，快进来。别站着了。小凡快给你哥拿拖鞋。”
张鑫缓慢的走了进来，这里的陈设和十年前还是如出一辙，除了更换了些许电器之外，一切都未曾改变。拖鞋是新的，看来这是父母特意买的。
父亲上前本想替他接过箱子，但下意识又将手缩了回去。
“看看你们，小鑫好不容易回来了，你们这一个个的又是哭又是闹的。”
“小凡，快让你哥坐，我火上还炖着东西呢。”
“玉芳，给小鑫倒水，舟车劳顿先给他拿点吃的。”
家里一下子忙碌了起来。张凡兴奋的看着他哥，一会问这一会问那。似乎有好多话都说不尽道不完。
父亲转身便进了厨房，母亲一下子不知是该坐下还是该忙碌，只得佯着手中的扫帚干起了家务。
张鑫此时似乎卸下了疲惫，但是内心是否真正的归来
？他不得而知。
“哎，老郑，你猜我前面看到谁了？”
“谁呀？”
郑淳躺在躺椅上翻着报纸，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
“张鑫，张鑫回来了。”
郑淳听到这两个字一下子便坐了起来。
“郑卫东的大儿子。他怎么回来了。”
“谁知道呀，你说这奇怪不，都十年了，一点音讯没有，这突然就回来了。不过我瞅着这小子肯定在外面没学好，和小时候比简直是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反转。穿的那叫一个时髦，手上的戒指手链那都满了，染了头发不说，还打着耳洞。”
郑淳打趣道：
“你这观察的还真细，你可以当质检员了。”
“少拿我寻开心，不过话说回来，这小子在外这么些年，看来混的也不咋地，要不他能回来？难道他忘了十年前大闹的事情了。”
“你别瞎说了，十年前什么事我们又不是当事人，只是道听途说，别信以为真。现在人家一家团圆，不是好事吗。”
“我断定他这次回来准没好事。”
郑淳没有再接茬说下去，拿起报纸接着翻了起来。
心想这一晃十年了，十年前也是过年的这几天，楼顶的这一家似乎在那一天才是真正的改变了。
郑淳叹了口气，望向了天花板。
新年的第一餐在隆隆的鞭炮声中开始了。每家的窗前映着各式各样的笑脸，那样的欢愉，那样的和谐。
一家人按照顺序落座在了桌前，还是和十年前的菜式一样，有红烧鱼，汆丸子，清蒸大虾，素什锦。看着眼前这些熟悉的美味，张鑫抬头望了望父亲，父亲躲闪了他的眼神，腼腆的不自在，一时间让他坐立难安。他本想说些什么，但这次冲动的相逢来的却是那样让人猝不及防。
是呀，这些年每每在过年之际，他身边陪伴的都不是家人，虽说餐桌上不乏推杯换盏，嬉笑连连。但他的内心始终没有得到真正的归属。如今他告别过往转身回来，留给他的依旧不是熟络的家人，而是冷冰冰的一餐饭。
熟悉又陌生，他既不能装作开心，又不能显得冷漠，却像一个走亲串友的路人那般，僵坐在桌前。瞬时没有了方向。
父亲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一个劲地招呼着，妹妹也从一旁起着哄。
“小鑫，别愣着呀，快动筷子。”
“是呀，哥哥，今年的年夜饭可都是爸爸做的。你知道吗？爸爸可是好久没开火了，他这拿手菜我可都想死了。要不是沾了你的光，恐怕我再也吃不到喽。”
妹妹在一旁打趣道，说着说着竟心生醋意。弄的张鑫更不知该如何回答。
“别听她瞎说，小鑫，你许久不吃家乡菜，怕是口味都变了吧，广州那地方饮食清淡，想必家里的饭菜你会不习惯吧。”
父亲谦和地说道，一切都是那样小心翼翼。张鑫看着他那样的客气，不由得感到了自己是个外人。
他顺势夹了一口菜放在了碗中。
“没有，挺好的。还是家里的饭香。”
张鑫迎合了父亲的话，端起酒杯，悬在了饭桌中间。
“来，爸爸，妈妈，妹妹，咱们一起。”
家里的气氛一下子被这一举动暖化了，大家绷紧的心，忽然间放了下来。欢声笑语，频频举杯中，他却发现自己的这一口酒咽的是那么的苦涩。
这一声当面的爱称，他已经十年没有说过了，那时连告别都显得那样的草率。而如今他回来了，回来的也是那样突然，没有征兆。
“对了，哥哥，你在广州那边做什么工作。看你这时髦的打扮，你不会是当明星了吧。”
张凡向来有口无心，也不曾知道十年前的事情，自然而然的想一探究竟。
“我这样怎么会是明星呀。我自己做点小生意。”
“那你可不就是大老板了。你给我带礼物了没。”
“小凡，你怎么这么没有礼貌，一上来就问这问那，你哥刚回来，哪有功夫搭理你这些。”
母亲似乎不愿意提及张鑫在广州的过往，她总觉得那是在往她心里面戳刀子。这些年在外漂泊，他没有打过一次电话，没有诉说过一次自己的苦。自己在桌前面对久未谋面的张鑫，总是觉得那是亏欠。
父亲似乎没有太多的波澜，只是安静的向他们的碗里添着菜。似乎张鑫这些年的一切，张卫东都了如指掌。
“妈，没事的，让小凡问吧。”
“就是就是，我哥都不嫌弃我，你还抱怨起来了，哥，等我高考完了，你带我去广州见见世面呗。”
“那你必须考得好了，我才带你去。”
“就她，你别提了，学习的一塌糊涂，就知道和楼下的郑方一天腻腻歪歪。心思一点没放到学习上。”
“郑方，你的男朋友？”
顿时桌上沉默了，张凡红着脸看着父母的表情。
“哪有，那是郑叔叔的儿子，我们一个学校的。”
“对对，那是你郑叔叔的儿子，从小学就和她一起，你没见过。”
张鑫应了一声，便继续低头吃饭。
“小鑫，味道怎么样。”
许久不开口的父亲终于说话了。
“非常好吃，好久没吃到您做的饭了，来！爸，我敬您。祝您身体健康。”
张卫东端起了酒杯一饮而尽。
张卫东又添了一杯，自己喝了下去，周围的人一下子都看着他，似乎他将要说些什么。
“小鑫，你这十年没回来，有些话我本不该说。
漂泊在外，你肯定吃了不少苦头。但是你这次回来也是毫无征兆，十年了，你没有联系我们任何人，我们也一直没有你的消息。曾经的事我们都是受害者。你离开这个家，我也没有怨过你，但是虽然我们疏远了，但这并不代表我没有时刻关注着你。”
张卫东重重的摔下了酒杯，大家顿时被这个举动和这句模棱两可的话，惊了一下。霎时间家里的气氛凝固住了。刘玉芳望向周围，看着张鑫低下了头，疑问的撇着张卫东。
“爸，您说什么，我不明白。”
“你在外做的好事，还需要明白吗？”
张卫东提高了嗓音，看着张鑫。
刘玉芳和张凡一时间摸不清头脑，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我从小是如何教育你的？无论在哪，一定要做一个本分的人。你自从十年前走了，这些年我没有找过你，我怕你面对我，你会难堪。会排斥我和你妈。我了解那件事情是我们做的不好。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我们的内心也是非常的痛苦。这十年的煎熬不比你少。你怨恨我们，我不曾怪你。只要你心里还有这个家，我们随时希望你能回来。可是你，尽然会沉沦下去。太让我失望了。”
刘玉芳听到这些话，不知发生了什么。貌似张卫东和张鑫之间还有什么事是她不知道的。
“老张，你看你，孩子刚回来，你就这样。有什么事，不能等他吃完了再说吗。”
看来张卫东的沉默是有原因的。他之所以前面没有发作，看来是为了观察张鑫。
张鑫抬起头望向了张卫东
“我让您失望，是呀，我是让你们失望了。但是你告诉我，我今天成这个样子，所有问题都要归咎我一人吗？
刘铁柱当年是怎样的？你当年为了你的声誉你又是怎样的？你伙同楼下的郑淳又对我做了什么？难道这些你自己心里没有愧疚吗？”
张卫东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顿时整个楼貌似也都安静了。
“小鑫，别这么和你爸爸说话。他当时也有难言之隐。”
“什么难言之隐，全都是借口。我才十七岁就离开了家，你知道我是怎么度过的吗？你说我沉沦？我要不想办法活着，我早都死了。”
张鑫彻底爆发了，他不顾及周围的一切，只想把这些年的怨恨统统释放出来。
“白养你一场，你现在反过头怪我们，那好，那你就走，从哪来回哪去。你别以为我不了解你这些年干了些什么。”
“我那是活着，你知道了又怎么样。至少在我落魄潦倒的时候有人对我好。”
“那也叫好？简直是道德沦丧。你不是我儿子。”
“我本来就不是，我十年前就已经不是了。”
而人越吵越激烈，一餐除夕的欢愉瞬时变成了父子之间的导火索，貌似这些年来两个人心中都压抑着太多的怨恨，一时间桌上的母女都僵在了那，不敢说话。
“行，既然有人对你好，那你走，我没有你这个儿子，不知廉耻。不想呆在这个家就给我滚出去，我和你妈都不欠你的。”
张凡从没见过父亲如此发过火，只是害怕，带着焦急的语调劝说着两人。
“爸爸，妈妈，今天是新年，你们就别责怪哥哥了”
“他不是你哥哥，从今往后都不是。”
张卫东站了起来，似乎爆发在他看来终将是按耐不住的。他在儿子来之前本已经做好了和解的准备，
想着好好的和他谈谈。但是见到张鑫和十七岁那年相较早已经变了样。瞬时再也按耐不住的他一下子爆发了。
伴随着一声重重的摔门声，张鑫走了。剩下的只有一餐未吃完的饭，和两个受惊的母女。
刘玉芳此刻深知，和张卫东相识这么多年没有见他发这么大的火，但是今天一定是有她不知道的原因。她没有作声，只能先安抚张凡进自己的房间。
“卫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能发这么大的火对小鑫。难道还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
张卫东静坐在桌前，应了一声。
“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