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章 喧客高楼一夕倾·1

盛宴心里提起一丝紧张,他和孟山无甚交情,对方又莫名突然来访,恐怕是已经查到库房失火和盛霖有关了。

他面上依旧笑意盈盈:“让孟大管家笑话了,我与赵兄年纪相仿,很多话题聊得来,这聊到不谋而合之处,难免激动忘却身份称兄道弟起来。”

“哈哈,好一个不谋而合,老夫也想和盛宴小友促膝长谈,看能不能不谋而合啊。”孟山很自然地走过来,落座到盛宴对面。

孟山看着盛宴,心里越想畅爽,想着这次真是上天助他,他安排的“意外”还没上场,这盛宴反而让他弟弟送来“惊喜”,真是人算不如天算,那么恰巧,那么天衣无缝。

盛宴摸不清孟山态度,只能客气地为孟山沏茶,忽略了孟山眼底闪过的出奇兴奋,但那眼神恰巧被一旁的赵文星捕捉到。

赵文星低下头,脑子开始不由自主想起先前孟山在南飞雁面前的一举一动,他知道孟山在谋划什么,但孟山不知道他知道,他还知道南飞雁想让孟山死,这一点孟山恐怕也并料不到。

南飞雁是个做事全凭喜好的疯子,唯一的执念便是杀了孟乾坤及其所有直系亲属,孟山想要的是理所应当的、体面的继承孟乾坤的财富……而他,他想保命!

保命的办法……他只能杀孟山,他手上有烈女泪,孟山不知道。aosu.org 流星小说网

“姑爷,怎么不说话?”孟山呷了口茶,瞥见赵文星,

“是我打扰你和盛小友的畅谈了?”

“没有、没有的事,我与盛兄不过闲谈,孟大管家找盛兄肯定是正事。”赵文星脸上扯出唯唯诺诺的笑容,他平时在孟山面前就是这样。

赵文星脑子从未有过如此清晰的感觉,他正在伪装他自己。

从前他害怕孟山,打心眼儿底怕,因为孟山可是个仙人,轻易拿捏凡人生死的仙人,是以他每每站在孟山面前便会不寒而栗,连说句话都结巴。

从前他笼统地认为,仙人都是受命运眷顾的宠儿,他们生来便在灵气集聚的三山,背靠宗门,稍有资质便会被发觉培养,从此抬手跺脚翻江倒海,总之怎样都比他这种凡人命好。

但是现在,他不这么认为了。

现在他看孟山,仔细看,突然觉得这孟山也就那样,也不过是个挣扎于这缈缈红尘中的可怜人,一辈子活在孟乾坤的威压下,忌惮孟乾坤,嫉妒孟乾坤,为了得到孟家堡,甚至不惜与虎为谋。

赵文星心道,这人生真如盛宴所说,是一场赌局,那孟山便是已在这场赌局里押上了一切的亡命徒。

现在,他是被南飞雁突然拉入局的棋子,也是个亡命徒。

这局孟山不死,便是他死。

他想活,他要活,孟山一定得死。

赵文星仿佛听见自己身体里血液流动的声音,那声音是如此的沸腾。

孟山当然不知道赵文星在须臾之间已下定主意要杀他,他见赵文星还是如同平日那般,一面对强势便唯唯诺诺,便没多心。

他转头对盛宴道:“当然,我来找盛宴小友,自然是正事。”

“盛宴小友,这是之前承诺过要偿还你法器。”孟山说着一抬手,一口崭新的大锅出现在桌上,

“你看看合不合意,若是不合意,我再找人打造。”

“多谢孟大管家,这口锅比我损毁的那口还要好得多,我怎会不满意。”盛宴见孟山态度随和,心下一宽,心想原来孟山找他是为这事。

“嗯,你满意就好。”孟山顿了顿,呷了口茶,

“如此,便来说说找盛宴小友的第二件正事吧。”

只见孟山拿出一副几尺长的卷轴,朝着半空中一挥打开来,小半丈长的画卷浮在半空中,上面显现出的画面,正是今日着火那库房的图景。

“盛宴小友,你请看。”孟山说完再一挥手施法,只见那图景画面动了起来,快速变幻成焚毁前的模样,泛黄的水墨图韵里,一抹鲜红的小小身影出现在画面上。

盛宴看到这里,眼光下垂看着孟山平和的模样,心想看孟山这态度,好像可以商量解决。

他搁下茶盏,整了整神色,站起身鞠了一躬:“是,这事,我刚才也知道了,我弟弟他……全都跟我说了,我代他向孟家堡赔罪。”

“但是,孟大管家,我弟弟他是个很好的孩子,如果不是事出有因,他不会这样做的。”

“盛宴小友且宽心,这事我并未通报出去,盛宴小友毕竟救过我们孙少爷,对我孟家堡有大恩。”孟山缓缓道,

“我来此,就是想听听其中原委。”

盛宴见有机会好好解释,便一五一十将几日前遇见那暴脾气侍卫的前后详细说出,其中救那毛团子一段惊险万分,他虽并未添油加醋,但赵文星在一旁听得几次惊呼。

最后盛宴感叹道:“这事也是太过巧合了,哪儿能想到我弟弟会遇到和我们有过过节的两个人,还看见他们一齐办事出了纰漏……这事要是我遇到了,我肯定也会为了报复,一冲动便……”

话说一半,盛宴惭愧地低下头去,一副任由孟大管家裁夺的态度。

“可不是凑巧了嘛。”孟山听完这些原委,也不由感叹,心想这里头也不算全然那么“凑巧”,那办事马虎的暴脾气侍卫是他找机会调过去的,云纵家的灵菜也是他批准进货的。

虚虚实实,算境算情,真真假假,算心算命,都是万分巧合,孟乾坤这次怎么也不会到的。

“这也不是盛兄你的错啊!你不必自责,小孩子不懂事而已。”赵文星拉盛宴坐下,又看向孟山,

“孟大管家,盛兄可、可是救了我儿子啊!”

“姑爷说的不错。”孟山微微颔首,

“盛小友,且宽心罢,我回去向老爷禀报此事个中原委,老爷也定然不会责怪于你。”

“多谢孟大管家。”盛宴这下彻底松了口气,心想这次真是走运,他回过身去给趴在门缝后偷看的盛霖递了个笑容。

赵文星猛然一惊,他突然意识到这样发展下去,盛宴不会再执行之前里屋里同他弟弟说的那计划,他会错失良机!

须臾间,赵文星想主意,他夸张地怪叫一声,拉住盛宴,

“啊~?就这么算了?!”

盛宴不明所以地眨眨眼,孟山也疑惑地看过来。

“我我我、我是说,孟管家,盛兄毕竟可是救了我儿子啊!还受了那么多苦,难道不该给人家多一点酬谢礼嘛?!”赵文星紧张地盯着孟山,他确实是真紧张,

“库房失火一事,追究起来也都是欺负盛兄和他弟弟的那两人的错啊!就算盛兄弟弟不动手,那阴火迟早也会烧起来。”

“赵兄哪儿的话,如若不是我弟弟跑去隙开那盖子,明日一早大家就该取灵菜了,届时发现火星子,损毁的最多也只是那一箱子灵菜。”盛宴赶紧解释道,

“此时确是我弟弟犯下的过错,即便我救了你儿子,那也算功过相抵吧。”

“什么功过相抵,你可是救了我儿子,在我心里你就是不但无措还有功!”赵文星拽着盛宴的胳膊不放,眼睛却紧紧盯着孟山,

“孟总管,我、我之前便听说,盛兄被云纵那歹人欺负,不但赔了后厨不少钱,还被一干调鼎师所排挤,所以、所以我前日才去找盛兄学厨付给他学费,可他说什么也只收了我一点点钱……”

盛宴听着赵文星的解释,心下有些感动:“原来是这样啊,你有心了,可这是两码事,你不能全部混为一谈啊。”

此时孟山却沉吟道:“确实如姑爷所说,若是非要算起来,盛小友救下孙少爷一命,怎么能和一库房杂货相比,要比也是功大于过的,的确不该让盛宴小友两手空空地走……”

赵文星接话:“盛宴他无论调鼎手艺还是做菜口味,在众多调鼎师里都是顶尖的,所以他才会遭人妒忌。”

孟山笑道:“嗯,那我便知道了,盛宴小友,我会让老爷钦点你上殿领赏的。”

“这样走后门不好吧?”盛宴想着荷包里平白少了一半的积蓄,狠狠一心动。

他看看一脸期待的赵文星,赵文星一个劲儿点着头:“有什么不好的,盛兄,我知道你本来就有那本事!”

他又看看孟山,孟山眼里全是对青年才俊的赏识:“盛小友心里不需要有负担,我也相信若是盛小友拿出全力来,根本不需要我的影响。”

盛宴见两人都这么说,便也想着,这是几乎百分百的赢面,赌输了又不亏,至少把那赔出去的积蓄赚回来。

于是他郑重点头承诺道:“定不负所望。”

……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便来到孟家堡孙儿满月宴的当天,孟家堡敞开大门迎客,门前诺大的广场也都被打扫得纤尘不染,一块块整齐排列的黑色地砖油光锃亮,照鉴各种缤纷的飞辇云驾起起落落。

传闻中正在养病的孟乾坤在那门前负手一立,渊渟岳峙,一派当世大宗师风范,任哪门哪派的贺客来了都得规规矩矩给这大乘境老祖抱拳行礼,更是叫那些试图趁机而动的人们好生失望,表面上的礼数十足道贺,叫下人规规矩矩递上礼单。

孟大管家接下礼单过了眼没问题,递给副手,那副手丹田一沉运起气,用整个广场都能听见的音量唱出礼单。

这是前厅的景象,后厨为了这场十年难得一见的大宴席,此时已经到了最忙碌的冲刺阶段,所有调味配菜都已做好,只需加入灵菜调鼎。

盛宴调鼎技术很是高超,毕竟他天天用调鼎的功法为盛霖挑除魔气,这手法运用到菜上面那真是小菜一碟。

他忙里偷闲,看向赵文星:“你别喝了,再喝都醉了。”

“我没醉!”赵文星一伸手吼道。

这一吼引来了几个调鼎师的侧目,但很快又转过头去忙碌起来,唯有朱余一脸复杂地踱步过来,拉过盛宴小声问道:“盛兄,这……你跟这孟家堡的姑爷,怎么走一块儿了?”

“说来有些复杂。”盛宴一脸为难,赵文星找他学厨一部分是因为感情问题,这种事情他怎么好跟朱余解释。

“大家这两天都在传,你巴结了这位,是想靠着这位在宴上夺赏。”朱余迟疑道,

“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

“……”巧了,他这次还真要当一回这种人,盛宴顿了顿,

“嘴长在别人身上,爱怎么说怎么说去,你别管别人说什么,顾好自己那摊就行了。”

“朱余!都什么时候了还捡懒?你忙完了是吧?忙完了过来帮你师兄!”朱余还来不及说什么,又被他那师叔吼走。

盛宴也顾不得朱余那边,他见赵文星还在一个劲儿灌酒,实在看不过去,便走过去夺了赵文星的酒坛:“诶诶,别喝了,再喝真醉了。”

“今天好歹你儿子满月宴,你这么喝,一会儿晚上还去不去参加啊?”

“怎么?又和你夫人闹矛盾啦?”见赵文星沉默不语,盛宴不由问道。

这回赵文星依旧不答,只是抬眼朝着盛宴直笑,随即他抢过盛宴手上的酒坛,接着猛灌。

盛宴拿他没办法,手头上的活又还没做完,稍作歇息便接着开始忙调鼎的工作。

直到天色渐晚,前厅宴席开始,后厨这边便也开始走菜,随着侍从将一盘盘菜品端走,后厨的气氛反而轻松起来,大家三三两两聚集,聊这次什么菜没发挥好,什么菜可能会受欢迎。

盛宴也得空在赵文星身旁坐下,问道:“你儿子满月宴都开始了,你真不去啊?”

“不去,你不懂,孟乾坤和孟华章不会想见我的。”赵文星摆摆手,

“这父女俩啊,都无情得很!”

“你别管我了,赶紧做点拿手的小菜,一会儿好去领赏。”

“……”这话盛宴没法接,他只当赵文星是醉了,他环顾四周,发现有几个自认这次发挥特别好的调鼎师已经再次开火,有做点心的、有做小菜的、有调制饮品的。

调鼎师上前厅正堂领赏,是大大的显脸机会,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流行起这样的规矩或习俗,领赏的调鼎师需要再额外烹饪一道拿手菜,带着拿手菜去谒见领赏,似乎更能证明手艺。

“噢,这个你倒不用担心,我的拿手菜都是去前厅现场表演的。”盛宴笑道。

赵文星执酒坛的手微抖,他亦笑:“原来如此啊。”

过了没一会儿,两个侍从赶到后厨,正当众调鼎师翘首以盼,以为菜品的评选结果出来了,没想到那两侍从径直走到赵文星面前,将人拉起来。

“别拉着我啊,我还喝酒呢,你们一边儿去一边儿去……”赵文星大叫。

“姑爷,上宴席上喝吧,宴席上酒多。”侍从说着便将人架走。

待赵文星一走,一众调鼎师又小声八卦起他的事情,

“这孟家姑爷怎么这副德行?”

“谁知道啊,半点根基都没有的凡人,除了皮囊好看一无是处,真不知道孟家大小姐怎么会看上他这种人。”

“这种人怎么了?这种人也是天子近臣,有得人愿意去巴结讨好呢,他在老丈人面前美言两句,大赏还不手到擒来。”

“什么意思哦?”

“等着瞧吧,八成这回孟家堡的大赏啊,是那姓盛的小子的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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