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若不撇开终是苦入能回首可成人1

※※※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这是一首著名羁旅诗,前幅布景意象密集:月落乌啼、霜天寒夜、江枫渔火、孤舟客子……烘托浓郁审美情境;后幅画龙点睛,疏朗延宕:城、寺、船、人……钟声敲击出一种空灵旷远的禅意。羁旅之人,几丝哀愁,卧听疏钟,隽永清寥……这是一首千古愁诗。这个愁,是乡愁。

无论如何,这首《枫桥夜泊》成就了寒山寺这座吴中名刹,也成就了姑苏这座江南古城。苏州三大特色,除了评弹和刺绣就是天下闻名的园林了。苏州园林均是不刺眼的颜色,极少使用彩绘。粉墙黛瓦有各式镂空图案,蔓延爬山虎和蔷薇,古木交柯,俯仰生姿。亭台馆榭、奇峰秀石……无一不是参差错落,相映成趣。移步换景,无论从哪个角度欣赏都是一幅幅完美的册页画景,典雅繁美,妙趣无穷!

整个园林以墙相隔,以廊贯通,透过空窗、漏窗、洞门使两边景物相互渗透,隔而不隔,界而未界,似远不远,断而不断。空透窗棂赋予固囿跃动生命,花样和纹理如网交织,如冰破裂,让人联想到了瓷器开片裂纹,那种“缺憾美”展现中国古典艺术巅峰之作!

深处建筑面阔五间,中间用红木银杏纱隔屏风隔出前后两厅,正厅中央朝南设供桌、天然几、太师椅,家具将正厅隔为明间、次间和梢间,错综复杂!家具离不开人和展陈空间,苏州话叫做“屋肚肠”,住宅如同身体,家具就是内脏。

红木藤面坑床,烟膏冷笼清陈,烟具灯枪精巧而考究,不仅有红木烟盘,紫竹烟枪,象牙烟嘴,朱砂烟斗,烟盏、烟插、灰扒、小茶壶也是精致至极!烟灯如豆,惜字炉冒出一缕青烟。大将军唐玉佛如同燕子叼枝,青灯有味,呼吸烟霞,浑然不知今是何世!

彩霞唱起苏州评弹,犹抱琵琶半遮面。吴侬软语如同糯米,足以让人融化,筋骨酥软,心魂俱醉!

麒麟负手而立,这位满清三品大员身穿官服,补子绣着孔雀,喇叭式黄色凉帽缀有红缨,蓝宝石顶珠泛出明亮光彩,翡翠翎管斜插一枝花翎。

一曲方罢,琵琶之后露出彩霞清丽脸颊,杏眼桃腮:“先生什么时候把眼镜戴上了?”

“这是滤镜,不仅篦掉浮华的虚影和幻光,而且能够看到许多肉眼看不到的东西!”麒麟有些故弄玄虚,用白绸擦拭干净白铜水晶眼镜,装模作样地放入鲨鱼皮眼镜盒:“它改变了老夫对这个世界的看法,并且用它确认处于现实之中!”他在香炉里燃起瑞脑香,为大将军灌还魂汤醒脑。

唐玉佛醒来还暂时无法抛开那些遐思绮念,精神有些恍惚,满眼斑斓色彩,粉艳霞光:“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唐玉佛戎马一生,四海为家,幻梦之中居然吟诵起了那首《枫桥夜泊》,乡愁似乎更加浓郁!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乡,流浪就是为了找到回家的路,也不知他是否找到了故乡,某个心灵的归宿之地?

“将军怎么还碰这些东西?”麒麟立即将他拉回了现实。作为禁烟派,他当然不希望大将军成为大烟鬼,骨瘦如柴:“芙蓉膏危害极大,瘾至涕泪交横,手足委顿,久食者肩耸项缩,颜色枯槁,若病夫也!”

“先生谆谆告诫,苦口婆心,语重心长,老夫深表感谢!”唐玉佛大手一挥,耳朵听起了老茧:“这些话听过许多次了,我相信你的医术!”

“我是大夫又不是司命之神,况且医道原本就是逆天之事!”麒麟先生仗义执言,言辞激烈甚至逾矩:“洋人们已经盗走了泰斯拉线圈准备离开苏州,卑职通知雷春亭捉拿贼人。对方有一台蒸汽机械车,我们以血肉之躯,螳臂挡车,只怕不是铁家伙对手!”

“通知游小凤调集玉字营支援。”大将军孔武有力,毕竟不是莽夫,知寡众,识进退:“走!老夫会一会这群洋人。”

※※※

冠云峰相传为宋代花石纲遗物,乃是苏州园林著名庭院置石,石巅高耸,四展如冠,充分体现了太湖石瘦、漏、透、皱的特点。

洋人机车穿梭如迷宫般的苏州园林,实在难以施展拳脚,原本鸟语花香的环境搅得动荡不安!一枝清兵小分队涌了上来,将机械车重重包围。几个洋人下车,雷春亭截断退路,冠云峰之后闪出唐玉佛和麒麟身影。

伯爵扶着手杖,摘下闪闪发亮的圆筒高顶丝质硬礼帽,不知会不会变出三只鸽子的帽子戏法?深深鞠躬颇具绅士风度:“亲爱的朋友,我们又见面啦!”

“果然是你!”麒麟黑脸陡沉,抱拳为礼:“真是冤家路窄!”

伯爵戴上大礼帽:“最近读了先生著述,没有想到神秘的东方居然有如此天才。这辆蒸汽机车源自您的设计灵感,根据先生著述中的图纸研发,说起来是您的成果,也是使用黑宝石作为能源……”

“黑宝石?”麒麟眉毛一剔,愧疚无比,霎时痛苦得面容扭曲。

“如果是在我们大英帝国,先生必定成为著名科学家,就连泰斯拉和卡尔·本茨对您都是大加赞赏,希望到中国同您一晤。”

麒麟质问:“将他人之物据为己有与强盗何异?”

“No!”伯爵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骄傲地道:“寻宝,原本就是一段浪漫旅程。”

“拳头大就可以欺负人?真是强盗逻辑!”

“我们不是强盗,而是代表上帝的传教士,感化中国落后和愚昧的子民。”

大将军刚抽了大烟,有气无力,身子还很虚弱,显得没精打采。伯爵此言一出,唐玉佛霍然眸光一抡,凑近伯爵:“你见过真正的战争么?有没有杀过人?有没有见过死人?你们洋人掠夺我们资源,屠杀我们百姓,居然谈什么感化,简直无耻至极!”

“我们之间的恩怨,终归要有个了断。”伯爵缓缓地脱下燕尾服交给法国情人玛格丽特,身穿马甲和衬衣,从车上拿下两把西洋剑,后者有些担心:“亲爱的……”

“唐玉佛刚用了英雄溶液,不是我的对手!放心。”尤利西斯山鹰般的脸庞对她报以迷人微笑,钻石般的眸子寒光一闪,扔了一把剑给唐玉佛:“欧洲贵族之间解决纠纷,往往用剑!”

将军接过对方抛来的剑:“说吧,怎么了断?”

“我们的仇恨太深!”伯爵抖抖柔软剑身,动作优雅:“这一剑既定输赢,分胜负,也判生死!”

大将军并不惧怕,抽出并不熟悉的西洋剑:“好。”

麒麟深知唐玉佛抽了大烟无法应战:“冷静!”

“先生说得对!”雷春亭挺身而出:“卑职代您接下这一阵。”

“不用!这是我和他之间的恩怨,其他人没法插手。”大将军仔细观察西洋剑,似乎已经在研究剑术为决斗做准备:“我当过兵,也见过血,炎黄子孙、华夏儿女绝对不向敌人低头!”

雷春亭不便多说,表情阴冷:“此剑细长,适宜刺击,将军可以用梅花剑同他周旋。”

唐玉佛接受尤利西斯伯爵挑战,勇猛近乎鲁莽,而且选了最不熟悉的西洋击剑,场面凝重和紧张到了极点,大战一触即发!橘红色夕阳把唐玉佛颧骨高耸的冷峻脸膛照亮,那一瞬间似乎预示了结局,因为有种英雄迟暮的落寞氛围,更为重要的是没有玉佩,黑色石头不在,他的死期也就到了。

唐玉佛想先看看对方招式,竖剑于胸,负手而立,以不变应万变。伯爵率先出招,凭空划了一个三角形白光。大将军用剑格挡,感觉似乎有些累。伯爵转身一个冲刺,前进之中寒星点点,剑光如同喷泉。唐玉佛对西洋剑肯定也有一些思考,他的剑粘上了对手剑身,同时开始画圆,闪烁光圈无数,无穷无尽,特别明亮!伯爵如同刺中败絮,灵活战术也无从施展。

“这是太极剑!”雷春亭拍手叫好:“洋人输定啦!”

麒麟显然没有那么乐观:“不一定,你没看到将军捂着胸口么?老毛病又犯了!”

唐玉佛耸了耸肩,白鹤亮翅,用提撩剑打算挑飞对手武器。由于刚刚抽了鸦片,刺了个空,力不从心。这时,伯爵找到机会使出终极奥义,西洋剑演绎闪闪发光的六芒星,压向唐玉佛魁梧身影,后者的剑在巨大压力之下成了弯弧,突然变得非常脆弱。咔嚓一声,折成两点寒光,断为两截。

“糟糕!”雷春亭眉毛一轩,惊道:“剑有问题,将军被算计了!”

伯爵一声狮子怒吼,破空剑由下而上,突然爆出一大团闪光。大将军气喘吁吁,半截断剑无法阻挡。那根香喷喷的粗辫子,乌黑发亮,油光水滑,顿时被挑散,模样狼狈,状若癫狂!

“脑后一根葱,如此愚昧和落后。”伯爵没有给唐玉佛任何喘息之机,致命三角剑直接刺穿咽喉,血如泉涌,摇摇欲坠。

“大将军!”麒麟连忙上前扶住,捂住伤口,鲜血根本止不住,从指缝中涌出,白色长衫染得通红。

“你真卑鄙!居然在剑上做了手脚。”雷春亭手拿双钩,怒道:“实话实说,如果不是抽了鸦片,你是将军对手么?”

“公平决斗,我的实力确实不如将军。可是,这个世界讲实力是没有用的,也没有绝对的公平。”伯爵用白色手套擦干净剑身鲜血:“你们中国有一句古话,兵不厌诈!只怪你们没有智慧,脑子装的都是大便!”

雷春亭不善言辞,只能回骂:“你们英国人脑子里才是大便!”

伯爵没有就大脑和大便的问题同他无休止地争论下去,舔了舔闪闪发光的剑身:“我的朋友威斯特三根手指……哼哼,全家死光,你都赔不完!”话音甫落,划出一道三角形剑芒,指向了倒在血泊之中的唐玉佛。

“统统不准动!”雷春亭手中虎头双钩准备出手,远处传来了游小凤声音。众人循声望去,游小凤率领一旗人马赶来,将冠云峰附近团团围住。“玉字营”这枝援兵个个骁勇善战,火铳对准了几个洋人。

“也罢,看来你们有埋伏!”惜命的伯爵收了西洋剑,看了一眼挂在马甲上明晃晃的坚硬怀表,表盘指针均匀走动如同婴儿呼吸:“时间不早了!今天暂且饶你们一命,改日再较量!”

清兵抽出钢刀,冲上阻拦。

按照尤利西斯吩咐,驾驶员杰拉德早已在蒸汽机械车头顶安装了磁暴线圈,金属圆球爆出绚丽的人工闪电,兵勇悍不畏死,瞬间击穿化为焦炭!虽然清廷也调集鸟铳和火炮,但是同机械车威力强大的先进武器相比远远不是对手,两者根本就不在一个档次。区区几人就让大批清兵无能为力,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群洋人在蒸汽机车掩护之下,登车扬长而去。

“总有一天,我们要将这群侵略者赶出中国!”在场的中国人恨得咬牙切齿,雄厚而洪亮的声音震荡苏州园林,翠柳如云,荷芬竞艳,交柯古木簌簌而抖,池沼皱出层层涟漪。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