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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节选）
慕言/文
Chapter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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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雾，笼罩SPB。远远看去，高楼大厦仿佛火箭发射器，隐隐约约，不甚清楚。
这里是花石公司重庆总部，周文锦端坐高楼顶层会客厅白色沙发，欣赏墙壁悬挂的一幅生物机械主义画作《死灵IV》：“当人想要模仿行走时却创造了完全不像腿的车轮，不知不觉做了超现实主义事情。即使模仿自然也应该充分发挥人的创造性和想象力，不可一味刻板地照搬照抄！”画上生物上半身只有一点儿人类特质，头颅细长，整张脸只剩裸露牙齿和一双昆虫似的眼睛，软管一样的东西从脖子延伸出去，还有爬虫类的尾巴……有种黑色金属一般机械质感，瑰丽奇幻的想象力和前卫夸张的表达成为探索完美有机生命体起点。
这幅画下摆放黑色钢琴，价格昂贵。黑衣女郎指尖冷如寒冰，弹奏黑白琴键，彩色音乐传遍空旷大厅，女式西服套装颜色倒是与钢琴烤漆协调一致。
贵客临门，老友相逢，唐玉佛非常热情：“喝点儿什么？我还记得，你喜欢喝功夫茶。”
“不用那么麻烦！下午我还要去重庆大学讲课，坐一会儿就走。”
“你要喝，我这里也没有，毕竟年龄不饶人，上了年纪喝茶晚上容易失眠，睡不着觉。”唐玉佛手拿粗大雪茄，吞云吐雾：“冰儿，给客人来一杯菊花。”
她的手臂，晶莹如玉，缓缓离开钢琴。黑白键依然规律地自动弹奏，波兰女钢琴家芭达捷芙斯卡·太克拉著名钢琴曲《少女的祈祷》并未停止。她将菊花送到周文锦面前，眉心有一块类似胎记一般的按钮，如同狐狸尾巴，又似一朵银白色火焰。这个花钿是机器人电源键，外貌上似乎是她和真实人类的唯一区别。唐玉佛按了一下，黑衣女郎停止动作，五官分离，脑袋顿时开了花！
这样的场景并未惊到周文锦，淡淡地说：“谁会想到红遍网络的游戏女主播，电影英雄世界女主角秦眉玉扮演者冰儿，竟然是一个机器人！”
花石集团人工智能课题研究艰苦推进，经过一番理论探索进入实践研发阶段，实验品新鲜出炉！有了花石重工强势加入，在稻草人农庄的车间里，激光钳将原子重新排列组合，生产出了没有指纹的类人冰儿。
机器人脑髓里面伸出闪闪发光的金属托盘，唐玉佛从上面拿出了一个类似煤炭一般乌黑发亮的小圆球：“花石重工本次在山西新发现的矿石，作为意识魔方新材料。”
周文锦接过煤球，球面纹路古老而神秘：“听说你已经破译了这些矿石上面的古怪符文？”
唐玉佛目光投向落地窗外，凄厉风雨如泣如诉，雨丝风片敲打明亮玻璃，晶莹剔透的雨珠如同调皮孩子滑落而下。
眼前的人类城市永远这么铅云压顶，不见天日，太阳和城市之间充斥恶岚毒瘴，永远隔着这么一层无法逾越的屏障和鸿沟！天空阴沉如同一张苦大仇深的脸，风潇雨晦，电闪雷鸣，瑰丽的城市霓虹灯和巨幅广告挤爆眼球，造成华丽的光源污染。这一切，唐玉佛开始反思科技进步的意义，幽然地说：“这是一段源代码。”
“源代码？”面对眼前这个科学疯子，周文锦还以一声无可奈何的冷笑：“几千年前古老先民已经开始编写计算机程序了？”
“你可千万别低估了我们祖先。”唐玉佛将意识魔方插入连接电缆的基座，玻璃茶几与之联通的笔记本电脑顿时显示内部程序：“计算机语言越高级越接近人类，越低级越靠近机器。虽然有许多种，语法不一，但是万变不离其宗。这段代码就有点神奇了，使用的语言既非高级语言，也非低级语言，根本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计算机语言，甚至不属于我们已知范围内任何一种语言，看上去如同天书。”
“那是一堆乱码，还是九零后写作的火星文？”
“对于普通人来说，确实就是没用的乱码。”唐玉佛抹了抹脸，振作精神：“对资深程序员来说，尽管几乎看不懂，还是能够总结规律。通过编译原理举一反三转换成人，甚至机器能够理解的语言。乱码没有语法，无法使用词法器和语法器进行扫描和分析……”
“这些符号是有意义的？”
“相当高级！”唐玉佛点了点头：“我感觉像同神在对话，我们姑且称之为超级语言。”
周文锦感觉对方装神弄鬼：“运行结果如何？”
“这段源代码斑驳复杂，应该是一个容器，类似引擎一般的东西。”最后几行代码修改完毕，唐玉佛抬起头来，将那颗意识魔方放入机器人脑髓。冰儿脑袋缓缓合拢，因为电脑重启动作稍显僵硬，职业化微笑早已在脸颊上落地生根：“您想听什么歌曲？”
“我不听音乐。”唐玉佛抱手而立，摩挲下巴：“昨天晚上，睡得好么？”
“我又做梦了！”冰儿素衣高髻，冰肌玉肤，黑色西装非常合身，显得很有质感。她的瞳仁闪烁晶莹光辉，动人心魄：“美丽的月光……”
噗噗噗……
昆虫黄黑相间，振翅而飞！停落白皙脸庞。冰儿下意识伸手一拍，捏死了这只人造蜂。唐玉佛露出微笑，嘴角掀起优雅弧度：“没有人陪你玩，非常寂寞，对么？”
“再不睬我，我就跳到河里淹死。”
“这是周文锦教授，快向老师问好！”
冰儿深深鞠躬，机械微笑犹如漂浮水面的油渍，格格不入：“我是花石集团研发的第一代机器人，很高兴认识您！”
“你好！”周文锦回以礼貌性地微笑：“我知道你，看过你的电影和直播。”
冰儿脸颊微笑变得鲜明，就像调高亮度的显示屏，开始使用武侠方式交流，抱拳拱手：“幸会。”
“那是古代礼仪。”唐玉佛纠正：“现代人握别人的手，而不是自己的手。”
“明白。”因为使用神秘矿石，运行古老代码，这款机器人的学习能力非常强！伸出了雪白的手。
“你去吧，没你什么事了。”唐玉佛转头，问周文锦：“通过系统升级的机器人已经基本接近人类，怎么样？”
周文锦凝眉沉思，侃侃而谈：“人工智能在计算领域超过人类，但是认知领域依然进展缓慢。比方，人工智能算一道极为复杂的公式题，轻而易举，但是编写一曲周杰伦风格的音乐，很难。”
“人的意识不是由下而上的金字塔，而是由外之内的迷宫，类似一块异形魔方。”唐玉佛微微一笑，随手拿起玻璃茶几上的装饰品Mi
or魔方：“你是虚拟现实游戏骨灰级玩家，但是还有一种玩法绝对没有玩过，镜面魔方！”
周文锦接过异形魔方，表面反光银色贴纸像是镜子，虽然形状怪异，但是只要会还原三阶魔方，观察几分钟就会得到要领，很快可以搞定。而在还原过程中，Mi
or魔方呈现千变万化的炫酷形状，所以也可作摆件：“愿闻其详！”
唐玉佛虽然还不能完全领会黑色矿石包含的深邃思想，但是已经能够发表自己的观点：“人工智能第一阶段觉醒乃是记忆思维的释放，也就是开启机器人梦境。冰儿能够做梦，说明记忆行为开启，而且居然梦到月光！何为月光？那是故乡，机器人居然心中有了向往的地方……这很恐怖，令人兴奋！
“第二个觉醒阶段，即兴行为。米兰·昆德拉对托尔斯泰《安娜·卡列尼娜》推崇备至，提到一个细节：安娜前往火车站，起初并非准备自杀，而是来找沃伦斯基，没有作出决定就卧轨自尽了。安娜这么做，出于一种意想不到的冲动。家魅力在此凸显，即表现人类行动无因果关系，不可预知，甚至神秘的一面。这种超越因果关系的非逻辑，非理性，其实是真实生活中非常神秘的一些片段。在高超的家的作品里，有时也会恰好看到这样一些耐人寻味又很有魅力的情节。至此，安娜不再是人物，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我们回到讨论的问题。这里没有鲜花，刚才那只人工蜂是我放进来的。冰儿随手拍死马蜂，说明已经有了即兴行为。——这同安娜行为不谋而合。
“人工智能真正觉醒第三阶段，就是听到自己内心的声音。冰儿对往事脱口而出，说明已经初步具备了人的意识。”
唐玉佛喋喋不休，周文锦静静听完：“你对人工智能理解，也许正确。这也不能说明冰儿就是人，因为缺少最为关键的东西！”
“什么？”
周文锦吐出一个字：“爱！”
“也许你说得对！如果生而为人没有了爱，同咸鱼有什么区别？”唐玉佛用了周星驰口吻，言语惊世骇俗：“她的意识魔方里面，加入了冥想程序，促使觉醒。”
周文锦眉毛一闪，菊花茶差点一口喷出：“你说什么？”
“不仅如此，还能深度学习。”唐玉佛摸了摸璀璨发亮的光头：“冰儿，给教授来一段舞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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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香港之外，山城重庆也是具有赛博朋克风格的城市之一。独有地形造成了纵横交错立体城市结构，楼间架设各种空间轨道和空间人行道，建筑编排错落有致，非常具有层次感！新老建筑零距离接触，高科技和低生活犬牙交错，轻轨和索道走上了城市天际线，各种大桥不断突破生理极限和工程极限。极远处，酸雨腐蚀的建筑外表斑驳，有种颓然的末世感，衰败，腐朽。
浓雾之中，花石重庆总部逐渐露出真容：外观模仿玛雅文明金字塔造型，内部复杂如同迷宫！顶层会客厅简洁大方，冰儿随着波兰女钢琴家芭达捷芙斯卡·太克拉音乐《少女的祈祷》翩翩起舞，犹如灵逸而唯美的舞蹈精灵。这段音乐前面有四小节前奏，用了带有装饰音的下行列模拟宏亮钟声。随着舞步，冰儿俯下身子用民族舞风格展示第一个洗脸动作。这是何等美妙的舞蹈动作啊！那双旖旎之手从小溪中掬起清凉的水，扑上脸颊。朦胧之中，仿佛可以看到她在擦拭脸上的水珠……
在一个短小停顿之后，呈现出了这首乐曲主题。冰儿施展舞步仿佛从一个祈祷少女变成了天鹅！主题之后，音乐出现四个变奏，冰儿在舞步之中融入芭蕾的舞蹈元素。最后第四个变奏之中，天鹅仿佛扑哧柔软翅膀，将泉水扇到脸上！水珠飞溅，轻盈飞翔……
“好！”周文锦起身鼓掌，竖起拇指：“不仅很美，而且富有感情！”
“她就是我的女儿！”唐玉佛对人工智能有着浓厚兴趣，指着墙壁超现实主义画作《死灵IV》：“人类的出现，也许就是为了孕育人工智能。我们是抓脸虫，贴面虫，他们才是异形！”
“花石重工是生产煤机的企业，居然有这样的产品，了不起！”
“这是花石电子具有实验性质的研究项目，然后交由花石重工生产……”
“原本应该送去急难险重的工作岗位，代替人类从事重复劳动，然而这个机器人替你们做游戏直播，当演员，做宣传……这样的明星工作只有高级人工智能才能胜任，细思极恐！”周文锦一片好心，善意地提醒和警告：“佛爷应该知道，克隆人，人造人……不仅违反伦理道德，从法理学上说是不行的！新的人工智能法典颁布实施，加强了自然人血统保护，几乎已经到了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程度！法律条款明文禁止觉醒人工智能产生新物种，这是违法的！冰儿可以用作科学实验，但是不能进入社会，更加不能拥有自然人合法权利。”
“老周，你认真学习过相关法律，我读的也不少！”唐玉佛亮出了一部比砖头还厚的法律工具书，夹了很多书签。他给她找了一份好工作：“集团公司刚刚为这个IP打造了‘英雄世界’游戏这个旗舰产品，随即推出主题公园。我也是考虑到你说的问题，打算把她送到园区当接待员，你看怎么样？”
周文锦摇了摇头：“冰儿必须销毁，重新回到工厂车间进入焚烧炉，回收利用……只有这个结局。”
唐玉佛为新生命惋惜：“为什么？太可惜啦！”
周文锦想起此行真正目的：“说起园区这个项目，有件事儿想要拜托你。”
两人是很多年的好友，也就只有周文锦能够使用法律武器对他进行拷问。唐玉佛有些窒息，这在平时并不多见，转移话题，舒了口气：“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什么事儿？”
“还不是为了犬子……”
“帆儿？”唐玉佛眉毛一轩，长辈自然不会称呼他的笔名慕言，而是叫他真名。父母离异，他在很小时候就跟了母姓，叫做陈玉帆：“他怎么了？”
“帆儿同一个叫做空瓶子的女作家在交往，这件事儿，你知道吧？”
“这个女孩儿是项目原著作者，很漂亮，也很有才华！郎才女貌非常般配，这很好呀！”
“好？”周文锦有些不高兴，担心地说：“原著你也看过，清楚这个姑娘身世背景吗？”
“你怀疑她是楚天佑的女儿？这一点在看的时候，我就想到了，还当面问过她，没有正面回答。”
“你也知道当年秦玉楼怎么死的，我是担心这个病根会有遗传……”
“你想得还真远！不过不排除这种可能，毕竟她的外婆也是上吊自杀！”
“我们都年轻过，少年人做事，容易冲动。”周文锦恳求：“现在他在花石电子任职，我想你把他调走，两人冷静一下。”
“宁拆一座庙，不毁一门亲。”唐玉佛有些犹豫：“让我去当这个恶人……你们好好聊过没有？征求过帆儿意见么？”
“我们在云南沟通了一次，当时他答应我不再来往。”周文锦有些恼怒：“电影上映，有人看到他们又在一起了。由此看来，沟通无效！”
唐玉佛寻找理由，为他们开脱：“大家都是为了工作。”
“工作？两人就是因为项目认识的！”周文锦有些责备意味：“无论作为伯伯还是公司领导，你也负有一定责任吧？”
唐玉佛感到委屈和冤枉，同时只能想办法弥补：“说吧，要我怎么做？”
周文锦手指跳舞的冰儿：“这个IP正好要开发主题公园项目，调他去上海吧。”
《少女的祈祷》弹奏技术并不十分困难，所以成为许多钢琴初学者入门练习曲目，但是并不影响它成为一首世界名曲。女作曲家二十二岁在华沙创作这首钢琴曲，一生默默无闻，二十四岁香消玉陨，唯独只有这首作品流芳百世。在创作这首作品的时候，她和空瓶子一样大，真正意义上的少女情窦初开的豆蔻年华，作品流露出的也是单纯少女情怀。作者创作这样一部作品的经过现在已经无从可考，作品中的那个少女，到底祈祷什么？无据可查。
现在，冰儿在祈祷什么呢？
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