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雪焰离开房间，在长廊上没走几步，执政官的卫队长便迎面走来，拦住了她的去路。
没有温度的精神力直刺识海，【执政官要见你。】
伏雪焰没有回答，脚步利索一转，绕过卫队长，踏上了前往执政官办公室的方向。
这一路，卫队长紧紧跟在她身后。
凌晨的执政官办公室，仍是一片纯白透亮，伏雪焰踏进门，就见执政官正坐在桌后，浏览着永远都看不完的数据流，姿势还是之前那样端正，就好像自从上次伏雪焰离开后，她也从没移动过位置。
【你又去找周立简了，这不是第一次。】执政官头也不抬，双眼盯着中控荧屏，【我需要了解你的目的。】
伏雪焰冷淡道，【我的下一个任务是调查望天崖和皇的失踪，据我所知，周立简曾经也到过望天崖，他的伤残也是在望天崖留下的。为了保证任务能够顺利完成，我同样需要了解他的经历。】
执政官终于舍得从荧屏上抬起头。
这还是伏雪焰第一次见执政官的表情变幻，她的脸上，正弥漫一种奇异的惊讶，仿佛看见太阳从西边出来，或者大地与海洋突然倒转。
【你居然会有这种想法？】执政官连精神力都不稳了。
伏雪焰竟然反问，【长官了，我做了什么不对的事吗？】
执政官皱了皱眉，紧盯着伏雪焰的脸看，【没有不对，但作为执政官，我有必要掌握每个战士的精神状况，你可以把这看做例行任务问讯。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思考这些问题的？】
【抓到周立简就开始了。】伏雪焰平铺直叙道，【我想知道我的队友是怎么死的。】
【你会对生命的逝去感到伤心？】
【伤心是什么？】伏雪焰看着她，【我只知道我的队友都在火海里融化，即使精神网里还能找到他们的精神遗存，但毕竟再也见不到本人了。尤其是队长，最后我见到他时，他对我们喊“一定要活下去”，可是他自己也没有做到，我想知道，他那一刻究竟在想什么。】
执政官的眉头越皱越深。
她将胳膊环抱胸前，站起身，踱到办公桌前，跟伏雪焰面对面，【你知道自己这样的意识，是特别的吗？】
伏雪焰明显犹豫了一下，重复了一边执政官的问题，【这样的意识……是特别的吗？】
【别的完美体不会有这样的想法。】
【我不知道……我和我的队友们都有这样的想法。】伏雪焰仿佛陷入回忆，【队长就是这么训练我们的，他告诉我们要团结，单人很容易被击破，大家一起上却能提高成功概率。他还告诉我们，遇到难以处理的危机要先跑，活下来才能思考后续对策，死掉了就是一具尸体，只会慢慢在大地上腐烂。】
执政官若有所思，【你所属的侦察先遣队，应该是以完美体为主，但你们的队长……却是改造体？】
只有改造体才会有这样的思维，这一点执政官可以理解。
然而她难以理解的是，为什么改造体的思维可以影响到完美体？精神力可以传导，思维方式却无法共享，伏雪焰的队长，到底是怎么把石头般的完美体焐热的？
何况让改造体领导一支完美体部队，这不符合类人的战斗部队构成准则，但执政官转过身，在桌上的中控系统里调阅了CFN1传来的资料，很快便发现，伏雪焰所说的，全部都是真的。
【为什么会这么安排，这是皇批准的吗？】执政官还想打破砂锅问到底。
【我不清楚，长官。】伏雪焰却道，【这个问题超出了我的权限。】
好半天，执政官终于点点头，虽然她还是有无数疑虑，但伏雪焰的识海记忆是她亲自检查过的，某些画面，她确实在那一幕幕影像中看过。
【……我明白了。】执政官点点头，提出最后一个疑问，【你去找周立简时，为什么要设置精神屏障？】
【为了不让其他人听见对话。】伏雪焰理所当然地耿直，【涉及噬海、原血和皇，我觉得了解这件事的权限应该很高。】
执政官摸了摸发鬓。
她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但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其实伏雪焰所做的已经没什么可指摘了，然而最不对的地方，就是做出这么多“正确选择”的人，居然是个完美体。
【对于完美体来说，你的思维已经开始出现了偏差。】执政官抱着胳膊踱来踱去，终于从惊讶中想到自己该说什么，【按照常规，我应该送你去做精神诊断。】
【我会服从命令，长官。】伏雪焰已从茫然中恢复，又是一派冰冷漠然的样子，作为完美体无可挑剔。
执政官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
两人分别站立在办公室两端，整个空间，却只听见存储器机箱风扇的嗡嗡声。
【你先下去吧，有事我会再传唤你。】执政官最终道。
【是的，长官。】伏雪焰利落地退了出去，即便站了这么久，她的身体也没有丝毫不适。
伏雪焰并没有看见，当办公室门重新关上后，执政官对着门板那复杂的目光。
她只是在想，周立简果然还是比她更聪明。
按照周立简教的，伏雪焰说得真真假假，演得恰到好处，竟然真的顺利离开了办公室。
而执政官，却一定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纠结之中。
不能随便处置伏雪焰，因为不清楚是不是皇的特意安排。
却也不能放着不管，完美体有了思维情感的变化，对于改造体或许是种新的威胁。
究竟为什么会任用改造体做执政官，完美体却只能待在战斗部队冲锋卖命，高高在上的皇究竟在想什么……
伏雪焰觉得，自己快要知道答案了。
……
……
那之后，伏雪焰没再去找周立简。
周立简过得却也并不单调，按照执政官的命令，孙凡和他的学生许阳开始带着周立简四处走动，美其名曰“招待”贵客。
心里虽然一清二楚，周立简脸上却仍然是一派不动如山，带着淡淡的笑意，漫不经心地观看着四周的情景。
不得不说，类人的堡垒和旧人类的堡垒，完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
旧人类人口众多，数十甚至上百万人挤在一方堡垒中，按照地位和职务的区别，被安排进环形的整体格局里，最中央通常是统领部，再向外，才是后勤、防御、应急、训练等等功能性设施，每个设施都有坚固的房顶用来抵挡酸雨和风暴，而在最外层，高耸的围墙将危险的荒野隔绝在外。
由于人口复杂，占地面积又有限，因此旧人类的堡垒通常像个缩小版的都市，有热闹的集市，有宁静的园林，位高权重者拥有最庞大最安全的区域，其他人则拥挤在公寓式的营房中，一无所有的底层，往往躲藏在藏污纳垢的下水道里，或是被排挤出堡垒，成为荒野上游荡的拾荒者。
而类人堡垒，能让人直接联想到蜂巢，乌龟壳般的钢铁穹隆笼罩上空，内部则是错综复杂的廊道和房间，走上很久也许都看不到一个人影，更不会出现不适宜的喧哗和吵闹，墙壁和地面都是冷硬的铁灰色，没有任何装饰，也不沾染一点灰尘。
即使偶尔迎面碰到几个类人，对方也是带着漠然的冰冷，目不斜视，径直从一侧大步走过，这个时候，周立简就瞥眼观察，推着轮椅的许阳、站在后面的孙凡，两人表现得都很是自然，在类人面前也完全没有任何拘束。
许阳带着周立简东绕西绕了很久，等下到堡垒的最底层时，周立简终于听到了一点不和谐的动静。
是小孩子在喊。
“一、二、三……木头人！”
“嘻嘻嘻他动了他动了！”
“你输啦哈哈哈哈，换人，该你了！”
一处典型的旧人类聚居区映入眼帘，满地跑着活蹦乱跳的小孩子，空地上架着竹竿拉起线绳，挂满五颜六色的衣服和床单，男男女女坐在四周闲聊，或者做点手工活，看见许阳推着个陌生人走近，许多人热情地围拢上来。
“哟许阳，这就是你们说的新人？”
“看来之前伤得挺严重，这也能治好，不愧是你啊孙大夫！”
“小伙子，在外面过得挺辛苦吧，现在到这里就安全了，你以后不用再担心了。”
许阳带着一脸莫名其妙的自豪，清了清嗓子，正要公布周立简的身份，却被周立简猛掐了一下手臂，全部咽了回去。
“是啊，挺辛苦的。”周立简望向牵着自己的老太太，微笑道，“有幸遇到好心人，才捡回一条命。”
一群旧人类从许阳手里抢过轮椅，兴高采烈地给新人介绍，“这是我们的活动区，那边有蔬菜大棚，后院里我们还养了点牲畜，待会儿给你炖汤喝补一补。对了，小伙子怎么称呼啊？”
“叫我小简就好。”
“哦，小简是北方人吧？听你口音就不像附近的土著。”
“……嗯，确实是从北地来的。”
“北方那么远过来？那可真是不容易，光是那些野人啊森林啊，唉我都不敢想。小简来来来，屋里坐，今年的新茶刚制好，你来尝尝味道……”
许阳被人群彻底无视掉，忍不住冒着酸水嘟哝，“一下子成明星了还，真是，干嘛不让我说啊……这不相当于欺瞒大家了吗？”
“哼。”孙凡站在一旁抱着胳膊，冷冷骂了句，“龟孙子心虚呗。”
许阳好奇问，“老师，你为啥那么看不顺眼他？他跟你有仇啊？”
“那可不，仇可大了。”
“什么什么？老师跟我讲讲？”
“关你屁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