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快走出草原了。
来自极北的气象不断改变周围的环境，泥土里的湿气越来越少，风变得干燥而凌冽，草地中开始出现冻土漂移过来的沙砾。
今天下午，江帆打下来一只过路的鸟，拔了毛打算煮锅汤。
鸟肉并不多，剃掉羽毛后，剩下的还不够一个壮汉塞牙缝，但肉汤毕竟也很香，大家吃了快两周的压缩干粮和草根，终于能够有机会解解馋，扎营的时候谈笑声都大了不少。
陈亦紧绷的笑容也终于舒缓了几分，她是真怕大家丧失信心，对队伍士气产生毁灭性的打击。
去附近检查营地安全的伏雪焰也回来了，见陈亦脸上浮现的微笑，伏雪焰也不禁道：“你心情好了许多。”
“眼看胜利就在前方，谁会不开心呢？”陈亦顺口问，“外围怎么样？都安全吗？”
“当然。”
伏雪焰略略垂低眼眸，不着痕迹地扫视江帆，隐瞒了营地外，那片草地沼泽下的异状，“对了，我给MYA1293松绑吧，不瞒你说，这几天我一直在跟他用精神力沟通，他答应保持镇定，绝不闹事，加入我们也是可用的战斗力。”
“我不是不信你，雪焰，只是……”陈亦为难，看了眼男性类人。
MYA1293注视着人群，完全没有情绪的波动，并不是幅好相与的模样。
伏雪焰一本正经地说：“放心吧，我可以看住他，而且他既然答应了，就不会食言的。你知道，我们类人从不说谎。”
“……好吧。”
既然是伏雪焰担保的，陈亦觉得不好继续坚持，她有必要卖伏雪焰个面子，尤其是眼下，众人即将前往鸿洲堡，她也许还得靠着伏雪焰跟周立简沟通，给自己和部下争取更好的生存空间。
这么想其实很功利，把风险放在了利益的后面，陈亦有点鄙视这样的自己，但在现实面前，她只能优先考虑未来。
老顾对此也没有异议，他只是深深看了眼陈亦，就唤人来把MYA1293身上的高压电流绳解开。周围陈亦的部下们都拿起了武器，警惕地盯着类人，防止他随时暴起伤人。
但MYA1293只是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憋了快两周的身体关节，然后冷眼看着伏雪焰，用怪异而清冷的腔调，一字一句张口问，“有吃的吗？”
“当然。”伏雪焰满意地微笑起来，自然而然地，朝正蹲在锅灶边忙碌的江帆走去。
陈亦小心地搭话，“类人也会感觉到饿吗？”
MYA1293冷淡地看了陈亦一眼，转身走开了。
他怎么知道为什么要这么说，但是伏雪焰用精神力威胁他，让他一定要这么说。
另一边，江帆已经察觉了伏雪焰的靠近，正左顾右盼想逃，伏雪焰却在锅面前蹲下，捡起钢勺搅拌了一下里面的汤水。
“你还会做饭？”她瞅了眼江帆。
“啊？啊。”江帆呆呆地张着嘴。
“你口水快滴进去了。”伏雪焰淡淡提醒。
江帆赶忙把嘴巴闭上，可怜兮兮地给陈亦递眼神。
可惜陈亦只顾紧紧盯着MYA1293，注意力一丁点也没分给江帆。
伏雪焰倒也没继续给江帆找麻烦，“待会儿给我一份汤，还有那家伙。”她朝MYA1293偏了偏头，“即便不像旧人类一样渴望饮食，但我们仍然需要能量补充。”
“好……好的。”江帆猛点头，“等炖好我给你们送过去。”
“谢谢。”伏雪焰矜持地点点头，便起身离开了。
留下江帆满脸惊讶，为那两个字受宠若惊。
当晚无风。
夜空万里无云，一条宽阔的银链挂在夜幕上，江帆记得，原来聚居地的老人叫它银河，还说过关于它的传说故事，说那条河其实是鸟鹊组成的桥梁，连接起两个被迫分离的有情人。
偶尔会有颗明亮的星辰急速飞过，那是古代人类制造的“卫星”，用某种非常厉害的武器发射到天上去，它就会像星星一样围绕着天空转啊转。
不过江帆并不知道“卫星”是做什么用的，因为告诉他这些事的老人们也不知道。
旁边传来队伍众人或粗或浅的呼吸和鼾声，江帆躺在自己的外套上，一边揉着脖颈处的淤伤，一边观赏着那条宽阔的天河，不断地猜测那些星星的名字。
咕嘟咕嘟……
草原的静谧中，江帆忽然听见水冒泡的声音。
糟糕，难道锅灶忘了灭？
江帆一个翻身跳起来，跑到营火边检查，但锅是好端端放在地上的，里面残留的开水也是静止状态。
但咕嘟的水声还未止歇，而且就响在耳畔。
江帆一把抓过铺位旁的金属弓，张弓搭弦，一气呵成。
同时他喊道：“陈长官、顾长官！这边有动静！”
没有人理会他。
营地的鼾声和呼吸声悄然继续，横七竖八睡着的人们，在江帆的大声喊叫下，依然保持着好眠。
江帆瞬间毛骨悚然。
其他人怎么了？他喉咙都快喊破了，为什么毫无反应？
营地里清醒的人，难道只剩自己一个了？！
江帆惊惶地站在营地中央，看着不远处的沼泽地水声沸腾，一团漆黑的阴影从泥泞中爬出，在月光下逐渐露出丑陋的真容。
这是只蝎子。
一只小山那么大的蝎子。
光是两个勾钳都比成年人还高，翘上天的尾部，带着弯月的巨型尖刺，更是如死神镰刀般骇人。
江帆手里的小弓箭，别说是射死这蝎子，恐怕那层坚甲的外漆都蹭不掉。
怎么办，跑？
不行，大家都还在营地里，他们无知无觉，丝毫不知道危险的临近。
江帆一咬牙，抓着弓冲到外围，一箭射在变异巨蝎的脑袋上。
不出意料，箭被弹开了，但蝎子的注意也被吸引，视力很差的大家伙只能看见那个会跑会跳还哇哇大叫的旧人类，于是自然而然地，它被引开了营地。
江帆一路疾跑，时不时回头射出两箭，防止蝎子跟丢，又跑回到营地去。
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直到旷野上只剩下少年和巨蝎，以及宽阔闪亮的银河。
旧人类已经跑得满头大汗，巨蝎还在不断挥舞着钳子和长尾，尖刺一下一下突进，试图扎进人类的身体。
江帆的战斗动作其实很平凡，他并不会太多的技巧花招，躲闪的姿势也就那么几个，侧翻、后滚、偶尔前扑。
次数多了，连蝎子都摸准了规律，找准机会一甩尾巴，刚好截断江帆的躲避路线。
江帆的动作轨迹戛然而止，像沙包般被甩飞出去，落到草地上滚了两滚，就再也难爬起身来。
弓飞到其他地方去了，黑暗的草地上，江帆赤手空拳。
巨蝎的阴影靠近了，凌驾于他的上空。
钳子张开，分开锋利如刀的两刃，冲着江帆拦腰斩下。
眼看死亡即将到来，江帆抱着脑袋，在千钧一发之际，撕心裂肺地喊了句什么。
熟悉的白光笼罩了黑夜。
爆发的核心灼烈而刺眼，连银河都变得黯然无光。
持续几秒后，蔓延的白光骤然收缩，安静地沉寂回江帆的身体。
黑暗重新降临，银河重新挥发光芒，旷野上已不见巨蝎的踪影，江帆独自横躺在草地上。
他已经昏迷不醒，紧闭着双眼，双拳还保持着紧握的姿势。
两道黑影在草原上疾奔，顷刻间来到江帆面前，垂目审视着昏睡的旧人类少年。
【看吧，我说他有精神力。】
伏雪焰收回了长剑。
江帆虽然怀着不知底细的小九九，但能把巨蝎引出营地，远离众人，说明他至少没什么坏心眼。
刚刚若是巨钳真的斩下，伏雪焰并不打算目送江帆去死。
MYA1293半蹲下来，摸了摸江帆的脉搏，【他的身体受不了这样的精神力爆发，目前正陷入识海紊乱，这应该不是他近期唯一一次爆发。】
【前不久我刚中过招，就是去取水那次。】伏雪焰道，【如果我不是类人，估计我跟那蝎子的下场一样。】
直接被精神力爆发引起的空间变化撕扯成碎片，连尸体都不剩。
【可他确实是旧人类。】MYA1293的情绪也明显带上了疑惑，【为什么会有这么强大的力量？】
【旧人类不一定就没有精神力。】伏雪焰垂下眼睫，隐藏自己眼底的想念，【我就见过这种情况特殊的人。】
虽然周立简的精神力达不到这种强度，却也是个足够特别的例证，旧人类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
【不，这个人的精神力，绝对与类人有关。】MYA1293却转过脸来，直视着伏雪焰，【你没有察觉到吗？】
【什么？】
【他刚刚爆发的力量，气息与你极为相似……】顿了顿，MYA1293又改了口，【不对，并不是相似，是一模一样。】
【怎么可能。】伏雪焰皱起眉。
【或许你自己感受不到。】MYA1293说，【他和你，精神力的威压和震慑，都与皇极其接近，刚刚那一瞬间，如果不是你拉着我，我会过来救他。】
【就因为皇的威压？】伏雪焰挑眉问。
【因为皇是支柱。】MYA1293淡淡道，【皇是类人的核心，是天然的权威，是命定的主宰，如果皇有危险，保护皇将是每一个类人的使命。】
【我不是皇，江帆也不是，皇本人不知躲在哪个犄角旮旯。】伏雪焰微微俯下身，靠近MYA1293，盯着对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那么新的问题来了，那么高贵威严的皇，气息怎么遍地都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