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日子过得很快,陆续有毕业生在路边卖东西了,价格很便宜,正版盗版的书一个价,全打一折,各公寓的大门前总有许多穿着朴素的妇女,她们是来收购棉被、蚊帐、枕头等床上用品的。

路边上的摊子什么东西应有尽有,看到有个精美的音乐盒,师姐说是生日时朋友送的,一直摆着,还是新的,只要六块钱。我在想,我送给易筱的音乐盒,若干年后,是否也会被她摆在地上被廉价变卖。

跟一位师姐买了几件衣服,很漂亮也很时尚,师姐说以后参加工作要穿制服,这些女生时代的衣服都不可能再穿了,自己又是独生女,扔了可惜。三件上衣、一条裙子,听说我要寄回去给读书的妹妹,夸我做哥哥的人很好,最后只收了五块钱,说是半送了。拿回去再次洗干净后,这几件衣服寄回去给即将读高三的妹妹,我想,她一定会很喜欢的。

偶尔也有吝啬的师姐,我在一个个摊子前流连,希望能碰到物美价廉的东西。听到一个扎一条辫子的女生恨恨地对她旁边的女生说,“还是男生,买东西既然要别人附加送他一件小物品,这种人都有!我一气就不卖他!”我想,这种性格急噪习惯骂骂咧咧的女生还是避开为好,不知是比较幸运还是学长心地好的多,遇到的大多还是比较慷慨的,毕竟要走了,东西也不可能全带走吧。从一位刚考上公务员的师兄买了两本《公务员录用考试用书》,花了十块钱,纸质粗糙,好象是盗版的,这两本《公务员录用考试用书》可以带回去给姐姐看,如果姐姐能进入公务员行业,就不用加班到深夜了。

从一位读法学的师姐买到了一张期待以久的坐垫,长期坐在坚硬的椅面上看书是难受的。师姐笑着说是去年为了考研才买的,就两块钱给我吧,我也不好意思再还价,就两块了。蹲在摊子前和她谈了很多,关于考研的、保研的、工作的、人生规划的……,她给了我很多建议。最后要走了,好心的师姐问我有没有女朋友。我点点头,笑着回答有。她递给我一瓶手酸,说只用了两次,就送给我女朋友吧,还送了一些论文。我感激地捧在手上,真心祝愿这位好心的师姐能一路走好。

至今仍感谢她,只是不知道她的名字。许多年后,我是否还能记得她的容貌?而她,是否会记得,曾送出一瓶手酸,至今仍被曾经的小师弟深深地感激?

学校里平凡的人大多是相似的,不平凡的人却各有各的辉煌。校园各处张贴着海报,大多关于师兄师姐的成功经验交流讲座。有哪位哪位学生考进国家公务员,哪位哪位签约名企,哪位哪位考进北大清华……。

学校是一个亚社会,有找到工作的,有正在找工作的,有即将找到工作的,还有找不到工作的……。毕业生就像飘在空中的云——无处可归。到这时才知道,家,原来是父母的。

毕业生没有家,户口还留在学校,谁要他们?

一朵朵白色的栀子花如火如荼地开着,在这个毕业生离去的季节。

考试从来没有忘过我们,临近期末,平时没把学习放在眼里的我们才发觉心很慌,考了十多年的试,对考试竟然还是有点害怕,有人害怕挂课,有人害怕考不高,有人害怕拿不到奖学金。一群人一起上自习,上完自习一起去吃夜宵,AA制永远是最受欢迎的方式。

新生吃消夜偶尔碰到毕业生,前者是笑,后者是闹,吃的都一样,味道却大不相同,他们为工作,我们为考试,工作对新生来说,还是一个遥远的传说。

复习时,成双入对的情侣还是比较遭别人妒忌的,毕竟单身的滋味并不好受,林释的班又有两对谈恋爱了,那两个男生的胆量都比郑泽天小,使得郑泽天处于一段郁闷的日子,睡觉前他总是喊:“我爱的人啊,已名花有主;爱我的人啊,却惨不忍睹。”我们通常在他的叫喊声中睡去,希望大二他能找到心上人,否则大家都不得安宁。

考试如期进行,课程进度不一样,考试时间也不一样,《军论》的最后一节课,老师发了五十道题,说都背了就行,课本就不用看了。

我对此不以为然,既然把原题发下来,考查又有何意义?复习期间,我把发下来的题目整理归纳后看了一遍,并未花时间背诵。怀着侥幸的心理,我参加了《军论》的考试,试卷发下来后证实了老师的话,试题和发下来背诵的题目一模一样,一个字也没改动,但监考很严格,连辅导员老师也来了。我想,闭卷只是形式的东西,题目都已经知道了,就拿出已发的题来抄。监考老师也是曾经的大学生,经验比我们丰富得多,不幸的是,只抄了几个填空题就被当场抓到,老师收缴了题目后并未收我的卷子,我在忐忑不安中凭着模糊的记忆勉强答完了试卷。

待交卷时,老师走过来叫我跟他出去,他就是发现我抄试题的老师。他拿着我的试卷问我要怎么办,我本来考得就很不顺手,加之被感情冲昏了头脑,据理力争地指出考试的弊端,对先发试题的质疑,既然要把题目发下来,就不需用闭卷这形式的东西来掩人耳目!可能正是我的据理力争惹恼了老师,他扣了我的试卷,并叫我放学后到他的办公室去。

此时的一切均被辅导员看在眼里,他向老师说情后把我叫到外面的走廊。我想,这下闹大了,我一向对辅导员比较敬畏的,更何况他曾当过我转系时的面试考官!辅导员并没有教训我,而是温和地责怪我不该抄袭,尽管我对这个字眼很厌恶。他温和地抚摩我的头发说:

“你还记得面试的事情吗?”我点点头,他继续说道,“面试时你的出色表现打动了我们,我们觉得你是个可造之才,所以我才力举你这个学生。你对社会的看法,对未来的打算,你的侃侃而谈,你的自信,使我们对你有信心,也相信以后你一定能如你说的那般成功!所以,你是第一个通过面试的人。但我不明白今天你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事,太令老师伤心了。”

“老师,不是这样的,”我噙着泪花说,“老师,您不明白,老师在考试前就已经把题目发下来了,老师叫我们背了就行,考试就从那五十道题抽取,结果也是这样,试卷的三十道题都是从那里抽取的。我只是不明白,既然那样,考试又有什么意义?考试能说明什么?这样与光明正大拿出来抄有什么区别?”

“是,或许你说得对,这样的考试本身没多大意义,但你一定要知道,考试规定闭卷,你就得遵守,否则就是抄袭,就是异类!”

“老师,”我的泪水终于落下来,滴在地上,我哽咽着说,“我真的觉得很委屈,既然把题目发下来了,为什么还规定闭卷,这太形式了。”

“你错了!我们不管学校规定闭卷本身正确与否。我想对你说的是,规则的制定可能是错的,但你必须遵守,规则具有强制性,你若破坏就要受到严厉的惩罚,如果你有任何疑义,遵守后再提出自己的意见。你不能跟老师说你抄了,抄了就是作弊,后果是处分、记过,最后就拿不到学位。无论如何,你与老师争执,总会被看成异常的叛逆行为,别人都先指责你态度不好,别人都遵守,只有你一个人违背,你就是另类,必然要受惩罚。历史的潮流永远都是向前的,逆流而动的,不论是英雄还是庸人,都会被辗过,剩下的只有骨髓和尘寰。那么,即使你是英雄又怎样,最后还不是成为牺牲品,因为你逆流而动!”

“……”我窘迫地低着头,委屈的泪水奔涌而下。

“老师是为你好,你要在社会上立足,首先就得学会在学校立足,循规蹈矩的生活或许容易使人厌烦,但它有一个好处,就是不会触犯人们既定或默认的规则。今天的事就算了,我刚才也跟他们说了,学生一时的错误,我们不要强调处分、记过,而应该着眼于教育,有效的教育比单纯强制的处罚效果要好得多。这几个星期还要考试,你就安心复习,只要你知道错了,以后你也不会犯了。”

“……”我抬起头时已经泪流满面,今天所受的教育,比在场的每个学生要深刻得多,因为我懂得了做人的道理,尽管我懂得的时间较晚些。

放学后,我到监考老师的办公室,看到里面坐了许多人。我尴尬极了,低着头站在外面等他出来,随同监考老师出来的还有办公室主任——一位一位中年妇女,我久久地低着头,耳边嗡嗡响,最后只听到主任说,“好啊,厉害,还抄袭,回去好好写份检讨书,写好再说。”

我拖着沉重的步履走出来,又是满脸的辛酸与泪水,主任那“冷酷”的眼神在我的脑海里久久无法闪去。在路上骑着车,广播播放着自己喜欢的轻音乐,但此时,感到路上的一切欢笑声都是刺耳的。

胃口很不好,只吃了一点点就趴在寝室的桌子上写检讨书,他们都不知道我的处境,依然像往常一样有说有笑、忙忙碌碌。下午上计算机常识课,虽然是常识,但永远是那么艰涩难懂,怎么说计算机还是新鲜事物,好多人上大学之前摸都没摸过,甚至还没看过。

外面下起了绵绵细雨,陆续有迟到的同学进来,满头都是雨滴,雨天总让人惆怅的。

我坐在教室后三排边上的一个角落,如同一只受伤的小鸟,独自舔舐自己的伤口。饮水瓶的边上结着一层厚厚的茶垢,那些顽固的茶垢很难清洗干净,杯里的茶叶慵懒地悬浮在水中。易筱说自己的饮水瓶会漏水,就换走了我的饮水瓶,那个透明厚实的饮水瓶可是妈妈特意为我买的,我还记得她笑嘻嘻地对我说即使从楼上摔到地面也摔不坏,所以足够我用四年,可我还没用一个学期就被易筱看上了。易筱难道不知道,她换给我的水瓶就不会漏吗?有一次我把水瓶放进书包里,书包里的书都被打湿了。后来我告诉易筱,她说要买一个新的给我,说了半个学期,仍未兑现。

所以,我还是用着这个漏水的水瓶,一直用了半个学期。

今天整个人精神恍惚,因为我受不了内心的谴责。刚才下课出去饮水室打水回到教室的路上刚好被林释和郑泽天撞见了,林释说今天你怎么这么沮丧啊。我应了一声,就从他们身边走过。是啊,我今天怎么就这么沮丧?难道因考试的事耿耿于怀?难道被主任冷酷的眼神刺痛心灵?难道检讨书还没写好?我找不到答案。风扇苍白无力地转着,摇摇欲坠的风扇真让人担心,如果摔下来可怎么办!

汗,一直滴,就像窗外的雨一样落。

老师出去打水了,滔滔不绝的老师终于口渴了,班上传来一阵阵欢笑声。老师说谁敢说话就在其试卷倒扣五分,说一次话扣五分,老师怎么可以威胁我们,他讲的课就像天书。

喝完水的老师依旧讲着课,前两排的同学仰着脖子认真听课,好学生啊。小凡开始像小鸡啄米般打瞌睡了,中间几排的同学已昏昏欲睡,后几排的大都睡着了,只是我还歪着脑袋想着上午发生的事情。

第二天,当我把检讨书交给主任时,我激动地握着她的手说你一定要认真看,因为我是真心悔过的。主任看后说:你是个好学生,能从一件小事中窥见人生道理,这很难得。我们生活在社会上,要牢记规则的重要性,它是为社会和谐而制定的,遵守它,就等于尊重自己。主任也相信你结尾说的,你以后会是个有出息的孩子。最后,她拍拍我的肩膀说:回去吧,回去好好复习。

我如释重负地看着她,怀着激动的心情走出大楼,心想,如果没有发生昨天那件事,若干年后走进社会时,付出的代价将会很惨重。这节生动的教育课远胜课堂的每一节精彩的课,也是大学一年里学到最深刻最具有教育意义的一课。

我告诉自己,以后一定要过得更好。

法学院的学生还是挺幸福的,因为不用学数学,这对讨厌数学的人来说无非是一种解脱。这学期的数学题出得很难,在自习室常听到有些女生在埋怨:竟然有一半的题目没做!这次是挂定了!林释考完数学后也苦不堪言,谈话间无不透露出对数学成绩的担忧,他的要求不高,只要不会挂就行!其实有谁想让自己挂?郑泽天对数学的难似乎毫不在意,他只是淡淡地说班上至少有十五人要挂,当我问他感觉怎样时,他说九十分肯定是没戏了,八十分还应该是有的。

有一天和室友自习回来的路上碰到同学,他闷闷不乐地说:“这次数学难啊,我是挂定了,早知道我跟你转进法学院了,不用学数学该多好。”

听到这里,我发现郑泽天微笑着,至于微笑的含义,那个同学应该是不明白的。

“我们法学院又不是垃圾,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进来!”我这句话自然没有说出口,怕伤他的心。事实就是这样,如果因为害怕数学转进法学院而不是喜欢法学转进法学院,那么以后就业可能会给学院带来不必要的压力,这对他也是不利的。

复习是很辛苦的事情,有些人平时没有上过自习,什么事情都放在最后,心里自然会比较烦闷。肖恒追求了一年的女生迟迟没答应他,他的心情更是郁闷,最近看他自习时老是叹息。女生是他的老乡,平时接触多了,肖恒便对她产生了感情,但女生却无动于衷。我对他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看上她,班上比她漂亮的女生多得是!他说自己也说不清楚,反正是感觉。我笑了,感觉的事情是不好把握。

肖恒说这话时刚好被旁边的一个男生听到,只见他诡秘地笑着说,“你为什么不对她产生感觉呢?”我们都知道,他说的她是指那个被男生私下评价为“笑的时候比哭还忧伤”的女生。

没想到肖恒却笑了,“我一看到她就没感觉了。”

他个男生放肆地笑开了,我看了他一眼,觉得不应该让他掺和我们的谈话,肖恒似乎也这样想,因为他的椅子向我这边挪了挪,使自己尽量远离他。

“其实,”肖恒把嘴巴凑近我说,“我真的很羡慕你,你什么都有。”

“你别误会,”我摇摇头说,“我没有什么都有,你看,你有BP机,我没有;你有书法才华,我也没有,你有……。”

“好了,”他打断我的话说,“别再说了,至少你有一个漂亮的女朋友。”

“漂亮能当饭吃吗?”

“你小子别跟我说风凉话。”

“好,不说不说。”看到他莫名而来的愤怒,我笑了,我知道他是真心向我倾诉的,不应该那样同他说话。

“其实你不了解,”他看了看周围,可能是怕被别人听到,“其实你不了解,我和她前景堪忧!她说她可以答应做我的女朋友,但是怕以后会两败俱伤,因为她是因感动而接受我,并不是喜欢我!我脑子很乱,考完试还要跟她一起回家。现在我常想,一路上我该怎样面对她,而离别时我们之间又会有怎样的对白。”

“那要怎么办?”

“我和她说好了,做好朋友,一步一步来,我估计没多大希望。”

听他说到一步一步来时,我笑了:“你还是蛮有耐心的嘛,牵手了没有?”

“手牵了又怎样?她说我人很好,但她自己就是没那种感觉。”

“晚上有没有和她去过晓南湖?那里的灯光昏黄昏黄的,很适合谈恋爱。”

“有,我们到那里时她说太黑了,我们坐了一会就走。”

“失败!那么黑你就一直跟她谈话?”

“不然能干什么?”

“你难道就不会说些甜言蜜语吗?女生需要你时时的关心与赞赏!”

“她听不进的。”

“你怎么知道她听不进?你试了?”我看到他摇头,就说,“问题就出在这里,你没表达对她的爱慕,她怎么知道你喜欢她什么?男生要主动一点,你越是拘束,她越看不起你。”

“我不敢……”他的声音轻得我几乎听不到。

“不敢你就别谈,没胆量还学着别人谈恋爱!如果我像你一样能写那么一手好字,我肯定会在她的公寓前张贴一张大字报,写着:……,我将永远爱你!她看到后肯定投进你的怀抱。”

“如果她看到后生气呢?”

“生气是一时的,生气过后想到的都是你的胆量和才气!”

到这时,他笑了,但随后又沉下脸说,“我还是不敢。”

“我没叫你那样做,我只是为了说明你要学会主动,不要说我说你,她长得不怎么样。”

“我也知道。哎,我真失败,为什么会看上她这样的人,如果实在不行,下学期找师妹算了。”

“还师妹!你遇到谁都一样。我有个朋友,他很有绘画天赋,看着你就能很快画下来,而且很像。他喜欢班里的一个女生,就为那女生画像,还买了一个画框,在她生日的时候拿到她寝室去送她。结果,女生感动得一塌糊涂,就和他谈了。从画画到送画,才一个星期,这叫速成。”

我看到肖恒不好意思地笑了,就说,“没胆量的话还是别谈了,单身还不是照样过。”

“是啊,我也想过,所以我还是单身啊,只是寂寞点。”

“崔宁,回去吧,学不下了。”说着他收起书。

“你先走吧,我还要在学一会,回去后就更学不下了。”

看着他蹒跚的步履,心里很不是滋味。我和易筱还不是一样,名分虽是情侣,但和校内的情侣相比,一学期见面的次数甚至可以掰手指数,但又觉得幸运,不像余溯然那样,见面的次数更少。

爱与不爱,都在互相伤害。

我面无表情地翻开记事本,蓦然发现一段对话:

怎么总不见你和你女朋友在一起

心若在,人就在

哪个学院的

能不能保密

可以可以

你女朋友长得很漂亮

我看过你们在食堂吃饭,还看过她坐在你自行车后座上

谢谢

相爱又何必整天粘在一起。

是啊,走在一起是缘分,一起走是幸福

自习时说话会影响他人,笔聊的方式是最好不过的了。上课自习时携带着记事本已成为我的习惯,记事本并不单纯用来记事,更多的是写写划划、突如其来的灵感、感伤的心情等等,记事本的内容易筱是看不到的,因为我在上课或自习的时候才带着。当然,好多同学喜欢看别人的笔聊本,而笔聊的内容有些属个人隐私,这就要我们保密,我一向不喜欢撕本子,所以最好的办法是用胶水把前后页粘合在一起。还记得前次和白苏自习时她偷偷地翻阅我的记事本,我说她不务正业,抢回来是不行的,女生的好奇心一般都比较强烈,你越是不让她知道,她就越想知道,白苏也不例外。

我看到她对着一段文字咯咯地发笑,就好奇地凑过去看,她手按着不让我看,最后我肯定还是看到了,但一看就后悔了,早知就不看!她恰恰把目光久久地停留在上面的那一段,这使我感到很不安,我看到她的脸蛋红扑扑的,我想,我该怎么跟她解释呢?到最后还是觉得不要解释的好,有些东西太过透明了,对彼此都不好。白苏知道的,我骑车带过她,也曾和她在食堂吃饭。

考试结束时,大家都要回家了。我选择留校,希望在暑假打工赚取下学期的生活费,以减轻姐姐的负担。考试结束的第二天,白苏就急着回去了,乔小默没和她一起回,因为她说想留在学校几天,实际上她是想和男朋友多呆几天,不然学校有什么好留的!

白苏一个人回去,乔小默对此似乎有点内疚,所以她坚持要和我一起去火车站送白苏,拗不过她的纠缠,白苏勉强答应了,其实乔小默为白苏送行只是形式而已,又不用她搬行李。

白苏的火车十分钟后才开,我和她站在站台上,小默以为我们之间有许多别离的“悄悄话”要向对方述说,而她又不方便在场,就假装要看远处的铁轨,跟我们打招呼后走开了。

我看着这辆即将开往重庆的火车,好奇地问道,“你为何回得那么匆忙?”

她以为我不愿让她走,因为她说:

“暑假我会回来看你的。”

“我……。”听到她那样说,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知道的,我父母就我这个女儿,考试还没结束,我妈妈就在电话一头哭,因为我们很久没见面了。”

“你妈妈想你?”

“嗯,”她的目光投向远处延伸着的铁轨,神色黯然地说,“妈妈很想我,我觉得她好可怜。高考报志愿时她要我报本市的,但还是我爸爸开明,同意我自己的选择。我不想一直呆在一个城市里,我想出来走走,看看外面的大世界。”

我看到她的眼圈红了,又不知该怎么安慰她,支吾了好久,才吐出一句清晰的话来:

“回去也好,回去多和你妈妈聊聊,不论你多大,在母亲面前永远是个孩子。”

“嗯,”她点点头,手在脸上轻轻划过,我觉察到她在擦眼泪,但身上又没带纸巾,就假装没看到。她接着说,“妈妈很疼我,小时候她经常带我去游泳池学游泳,她说不是要我去救人,而是在发生意外时能自救就行了。”

…… ……

“火车要开了,已买票的旅客请快点上车。”列车员大声地催促着。

刚才还很愉快地谈话,想到火车就要开走了,白苏又沉下脸,依依不舍地走上车。小默走到我身边站着,在车门和白苏拉拉手,火车就缓慢开动了。白苏的手趴在玻璃窗门上,我和小默跟着火车一路小跑。

“白苏,一路顺风。”我们向她挥挥手。

她可能看到我们的嘴巴在动,但又听不清我们说什么,就把耳朵贴到玻璃窗门上,但我们很快就追不上了。

“白苏为你哭了。”乔小默喘着气说。

我装作不曾听到她说的话,和她默默往回走。

在回校的车上,小默看着我说,“我走开时你和白苏说什么?”

“我跟她说我喜欢乔小默。”对小默这种长舌女生,我对她一向是随随便便的。

“你肯定跟她说我想你啦怎么怎么的,是吧?”

我对着她摇摇头,没有回答。

“我看见白苏被你弄哭了,你跟她说什么?我视力很好的,什么都逃不过我的眼睛。”

“你平时和你男朋友在做些什么?”我试图插开话题。

“你先回答我。”

“你先回答我。”

“不,你先回答。”

“我们都不用回答了。”

“不,”她摇摇头说,“你要回答我!还有你为什么不吻她?”

“你再说我就要吻你啦。”说着我向她的位子凑去,假装吻她的样子。

“不要,你敢的话我跟白苏说你欺负我。”她仰起头,摆出一副娇气的样子。

“我不怕她。”

“不要。”她用手挡住我。

“那我们谈别的话题。”

“我知道啦,你肯定……。”她对着我嘿嘿地笑,我把目光朝向窗外的人流,不理会小默的胡来。她一个人自说自话,一会儿就累了,坐着打瞌睡,看到她那可爱的样子,我的心情反而愉快了。

代售火车票的窗口,排的队越来越长。

在路上行走,总会看到许多拖着行李箱的学生,北大门前的538路公车,终点站是武昌火车站。

易璐是校践行协会的副部长,暑假要到农村进行实践调研,行期为五天。由于易筱所在的学校仅是一个小校区,暑假不对学生开放,留校的学生只能到本校区去。易璐走的那天,学校就要清人了,所有人都得离开,易筱本来可以到本校区去暂住几天,等到易璐回来再一起回去,但易筱又说到本校区去麻烦,人生地不熟,况且几个不认识的女生要凑合住在一块,很不方便。

班上的女生都已经回去了,女生宿舍是不可能让她落脚的。经过千思万虑,易筱决定到外面租房,但租在自己学校旁边是不行的,她自己害怕,我也不放心,最后只能来我学校了,我们在外面租了四天的房子,易筱把行李都带来了。

夏阳杲杲,天气炎热,毒辣的阳光晒得泥土都发烟。易筱是不敢出门的,为了照顾她,找一份待遇较高的工作的想法只能推迟。我重新为以前的招生单位贴海报,每天一百张海报,三十块钱。贴海报是一件累活,但只要认真,一百张只需四个多小时,其他的时间就可以在小窝里陪她,我骑着车奔波于学校周围的各大高校的张贴栏,为的就是把海报一张张地张贴上去。

早上早早就要起床,出发早些,才能避开太阳的暴晒。起来时看到熟睡的易筱,想出去都觉得不放心,但还是要出去的。为她摆好牙刷,上好牙膏,买好早餐,调好闹钟,锁好门,就可以出发了,每天早上基本都是这样,到中午时分才能回到学校,回到学校再买午餐回到小窝。站在易筱面前时,额头上的汗滴涔涔地不断流下,她总会让我先去洗澡,澡洗好了,心情自然舒畅许多,喝着易筱为我倒的水,给她讲上午看到的一切有趣无趣的事情,至于易筱经常偷偷地把闹钟的闹铃关掉睡懒觉的事,我自然管不了,只能劝她尽量早点起床多看书。下午留在小窝陪她看电视,晚上我去食堂吃饭后就给她带一份。不知是什么原因,易筱就是不出门,尽管晚上并不热。

易筱来例假前总会肚子痛,记得高三有一次去她家时,她一动不动地躺在沙发上,脸色极其苍白,扶她到房间后,她躺在床上手紧拽我的衣角不放,额头冒着汗滴。那种痛苦的场景,至今想来仍心有余悸。上大学后,肚子痛的症状减轻了很多,因为她时常吃药。

我为她冲泡的药已经凉了,就端起来给她喝,她端在手里,说:

“这种药的味道很浓,当我喝药时,药的味道弥漫在寝室里,好难闻。”

“苦吗?”

“特别苦,你闻闻看。”说着她递到我的鼻子下。

“嗯,”我皱起了眉头,“真的很难闻。”

“下辈子我一定要做男生!”

“那我下辈子就做女生,而且做易筱,被你追。”

她端着汤药笑了,很灿烂的笑容。

“你捏着鼻子,不要喘气,一口气喝下去就不觉得苦了,以前我喝汤药时都是这样的。”

每次睡觉前总要端水为她洗脚,剪脚趾甲,一切该做的做完,时间也不早了,很快过了十二点。这天也不例外,我蹲着正帮她剪脚趾甲,她嘴里含着山查片,断断续续地说:

“你说易璐他们一群人都在干吗?”

“不知道,你同学都到本校区去吗?”

“有很多没有,我们寝室一个郑州的女生,她的男朋友在成都读书,放假前给她汇了二百多块,她男朋友好好哦。“

“为什么无缘无故给她钱?”

“他男朋友顺路来看她,他们要在外面住几天。”

“那是租房的钱吧,还好好,她陪他睡了几天不是更好。”

“什么睡了?他们什么也没做!”

“我又没说他们有做,为什么你总要强调做不做的。”我看着她,心想着不能和她有任何不高兴的争执,这句话自然也就没有说出口。

我从小就没有熬夜的习惯,身体也不允许自己熬夜,超过一点钟睡觉头部就会隐隐发晕发涨。易筱说以前爷爷经常抚摩她的后背,使她渐渐睡去,说着就拖我的手也要我那样做。但手在她后背来回摩挲一会后我就会不由自主地沉沉睡去,这时还没睡着的易筱总要把我叫醒,还说她没睡着我不能先睡,实在太累了,也就理会不了那么多。叫不醒我,她索性蜷缩着身体呜呜地哭,而且是真哭!我隐约听到哭声,但就是睁不开眼睛,待到易筱哭累了,她自己也就不知不觉睡着了。

醒来自然是第二天的事,看到她眼角的泪痕,模糊模糊地记起了昨晚她的哭闹,这时总有一丝歉疚感,只能尽量为她做一些事以弥补亏欠她的。

其实自己还是乐意让她在我的摩挲下安详入睡的,只要时间不要超过一点。但大多数时候,易筱看电视要看到十二点多才肯睡下来,且想起电视的情节,头脑反而越发清醒,所以睡不着是件极其自然的事。我却不一样,只要一上床,就倒头呼呼大睡,任她怎么打骂也醒不来。

最后一个晚上比较难忘,怎么说易筱就要回去了。搂着她说些离别的悄悄话,彼此就沉沉睡去,我要让她能安静地睡好觉,毕竟在火车上是不能熟睡的,前一天睡个安稳的觉,次日坐车才不至于很疲倦。

睡到半夜时,外面却下起了倾盆大雨,闪电交加,甚是吓人。我发觉易筱的身体正紧紧地往我身上靠,模糊中看到她颤抖着亲吻我的手,我下意识地抚摩着她的后背。不知什么时候,雷声渐小,我又糊糊涂涂地睡着了。

早上洗漱时,透过盥洗室的玻璃窗,看到湿漉漉的地面,依稀记起昨夜发生的事情来,待到吃早餐时,我微笑着问她:“昨晚我都已经睡着了,你为什么拉我的手?”

她愣了一会,可能也记起了昨夜的情形,只见她支支吾吾地说,“昨晚的雷声好大,我惊醒了,睁开眼睛看到房间漆黑一片,而你却睡得很沉,心里想着明天就要走了,就拉你的手,不让你离开我。”

我笑了,“难怪有种模糊模糊的感觉,痒痒的。睁开眼睛时却看到两只大眼睛盯着我,但实在太累了,不知什么时候我又睡着了。

“我知道你睡得沉,本来想叫醒你要你陪我说说话,最后还是不敢。”

“怎么,那么晚还有话说,想跟我说什么?”

“现在忘记了,不过当时就想要你陪我说说话。”

吃完饭带着易筱去商场购物,在火车上十多个小时总要让她吃点东西的。当然,薯片和碗面是少不了的,本来想给易璐买点,但她说易璐肯定比她的还要多。我不解的问为什么,才知道她的死党没回去,而是到本校区暂住几天,等着易璐回校。

当我们到火车站时,证实了易筱的所说的,易璐的死党确实和她在一起,我们远远地看到易璐和死党亲密地坐在候车厅打情骂俏,不觉想起了一个多月前易璐跟我说的一句话:冷静之后还是这样,我们的故事该划上句号了,我不会那么快谈的,我已经累了,也看透了很多东西。

我说给易筱听后,易筱冷冷地说,“邵志清回去的第二个星期她就不累了,他们快开始谈了。”

我看着易筱,心里纳闷:为何她对张远航有那么大的意见,他和易筱并没有过节啊!但想到邵志清和易筱认识已有五年了,心里的疑惑也就明朗许多,要易筱认同并接纳一个和她认识不久的人是需要时间的,况且以后可能还是她姐的男朋友,这更需要时间的磨合。

我们正走着,张远航看到我们正向他们走去,连忙跑过来帮忙提行李。

为易筱送行,并没有送白苏时的感伤,或许习惯了吧,习惯了和易筱分别时还能和她说说笑笑,习惯了在人多的时候不搂她,习惯了“这里有人”这句简短经典的话。

习惯了,就无所谓分分合合,聚聚别别。

从火车下来,看到易璐头靠在张远航的胸口,我连忙又跑上去,有些事情还是不要那么快知道的好。

当火车缓慢开动时,我才有点感觉,火车带走的不仅是易筱,还有我的思念。

张远航是下一班开往大连的火车,和我们一样能看到蓝蓝的天、蓝蓝的海的故乡。

暑假贴海报的工资拖了一个多星期才发,一共是一百二十元。在同学的帮助下,我获得了一份兼职家教,小女孩刚考上初中,我帮她辅导语文和数学,一小时十五块,一天做两个小时。这时,我在学校申请勤工俭学的岗位获得批准,校内外两份工作加起来每月一千三。我很高兴,但希望能再兼一份工作,所以平时有时间就往武昌司门口的人才市场逛。

妈妈有高血压,最近正在用药,当我跟她说暑假兼职的事,她却淡淡地要注意身体,认真学习。到最后,觉得没什么好说的,本想挂电话,但她沉默了好一会儿又断断续续地说:如今为你织了两件毛衣,紧身暖和的,上次回家听你说穿了五件还觉得冷,我趁着空闲,把家里放着没用的毛线全找出来,还买了几捆新毛线,毛衣已经织好了,我托同学给你带去。

妈妈说织了两件厚实的毛衣给我,我本想拒绝,因为我不喜欢自家做的衣服,但细想一下,怕拒绝会伤了母亲的心,辜负她的好意,又想到武汉的冬天确实冷得不行,于是我说让同学去家里拿。其实,我说的同学,就是指易筱,只是不知情的母亲以为她仅仅是我的同学罢了。不知以后她是否会吃惊,当我带着一个女孩回家,且说,妈,我们要结婚了。当做妈的看到儿子带回家的就是那个曾经为她捎带衣服的女孩子,会不会想到是因为托她捎带毛衣而使我们发生感情的呢?想到这荒唐的念头,自己也觉得好笑,就在电话那头咯咯笑了起来,母亲只听到笑声,以为是我欢喜毛衣,认为自己的心血没有白费,自然比我还高兴。

暑假的日子也是甚于平淡的,似乎一件小小的事情都能惊起心中的波澜,同学也有几个留校的,晚上大家没事时互相窜门,谈当天找工作的艰辛,谈过去的幼稚,谈将来的憧憬,尽每个人的想象谈去,而不必担心被人笑话。

我似乎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事,除了做好工作外,剩余的时间就泡到图书馆看书,图书馆里并不冷清,有好多考研的学长留校备考。

易筱在家很颓废,从跟她通话就能得知,先前带回家的书也还没翻动,每天睡懒觉晚起又要自责一番,易璐的生活也差不多,整天围在电视前是看煽情的韩剧。

白苏回家没满一个月就回到学校来了,到火车站接她时看到她大包小包,我就笑了,难怪她要我她吃得饱饱才能去接她。

当我把包包放在她寝室时,累得往她床上就倒,她把我拽起来,说:

“全身都是汗,我还要你帮忙呢。”

“里面都是些什么东西?累死我了。”我委屈地看着她说,额头上的汗水簌簌往下掉。

“重庆特产,你还敢说累,都是特意为你带的。”

我笑了,心想白苏真体贴人,但我又不好表露,于是我说,“妈妈同意你那么早来?”

“我骗她说要去图书馆看书,不能荒废了时间。”

“她相信?”

只见白苏点点头,粲然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其实我是怕你一个人寂寞,不放心你。”她补充道。

“那你放得下妈妈,不怕她寂寞?”

“她有爸爸陪!”

“那我很幸福啰,有白苏陪。”

她嘿嘿地笑,但不做声,女生寝室是不能久呆的,否则楼管上来叫就不好意思了。白苏既回到学校,不做事是不行的,这时她们班刚好有个勤工俭学的女生兼职家教忙不过来,就让白苏替了她的位子,每天只需工作三个小时。

我被分到文澜楼工作,而白苏则在南园。每天早上,我骑着车去临湖公寓接她,然后把她送到南园,自己才去值班,值完班又赶去做家教,小女孩的妈妈很热心,有时会留我吃午饭。

夏阳杲杲的天气容易使人感到烦闷,但雨后的几天却是分外的凉爽。持续两天的雨水,使得湖边的草坪愈发油绿,湖畔各种各样的花草丛生,徜徉于林荫小道,更是一种惬意。

一天傍晚,我和白苏早早吃完饭,觉得没什么事,再加上蓝蓝的天空使人心情舒畅,我和白苏静默并肩走着,肩膀不时摩擦相碰,到这时,我看到淡淡的微笑掠过脸庞。

既是随处闲逛,自然没有方向可言,不知不觉中,从情侣路到苑南路,从苑南路到苑北路,到苑北路时,忽见湖畔成片的石榴树枝头上挂满累累的红红果实,由于湖畔水土好,石榴健康地成长,大大的石榴压弯了枝头。白苏高兴地跑过去,我跟随着后面,最后为她挑选了五六红红大大的石榴。

摘完自然是要离开的,因为我们不知道这种行为是否算是偷摘。走远了,又穿回九孔桥,最后还是在湖边转悠,白苏说腿酸,走不动了,我们看到石椅上落满厚厚的灰尘,便在一处油绿的草丛坐下。

暑假里学校的人很少,来湖畔的人则更少,以前大片大片的草坪总会被行人踏出的一条条小路来,其实草坪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草被踏扁踩枯,自然变成了路,暑假里走的人少了,再加上几天雨水的浇灌,被踩踏出的路面已依稀可见草绿色的苔藓。我想,再过一段时间,小草又会在那里生根发芽,最后将路盖上。

立秋快到了,湖畔的兰草开得如火如荼,一朵朵白色的小花鲜艳欲滴。

早秋的风,轻轻地拂过,远远望去,仿佛一股股迎面而来的白色波浪。

白苏坐着没有说话,手里抓着几根枯草,面前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湖面,生完蛋的大白鹅在草丛中寻觅游荡,偶尔把嘴伸进杂草中,嘴里咀嚼着嫩草。

湖边的远处传来咚咚的响声,好象寺庙里的晨钟的声音,文波的钟声永远是那么令人陶醉。我们沉默了一会,我拉着白苏的衣角说:

“你有没有童年的照片?我好想看看你以前长得怎么样的。”

“每年我生日的时候,我妈妈都会给我照一张相,所以我现在还保留着十九张相片,不过前几张是黑白相片。”

“太好了,能看到自己每年的变化!你有没有带来?”

“有,在我的日记本里,过几天你到我寝室去,我拿给你看,”谈到小时候的事情,白苏似乎很感兴趣,“我给你讲讲我一岁时抓周的事情吧。”

“那天,我刚满一周岁,爸爸妈妈在我的面前摆上许多东西任我抓取,吃的玩的穿的什么都有,最后我拿起一本图画书,妈妈请来的老先生说我以后一定是读书料子,要好好培养,我爸爸妈妈听后非常高兴,包了一个大红包给那位老先生。”

“真好玩,你都记得啊?”

“这都是长大后妈妈跟我说的,其实,我妈妈说刚开始我拿起的是一只救生圈,后来扔掉了,拿了别的也扔,最后才拿起图画书的,我七岁学游泳时就是用那个救生圈。”

“我们那里没有抓周的,我也没有在生日时照相留影,童年的照片只有零零散散几张,还是和我妈妈姐姐合影的,而且是黑白照片。”

“你带来了吗?”

“没有,不过我有几张高三那个暑假旅游照的相片。”

“那个暑假我也去旅游,不过是我妈妈的单位组织的,我们去海南。”

“海南挺美的,那里的椰子最便宜。”

“我有吃,”说到这,她很兴奋地说,“不过那里骗人的也多,我们一群人刚从公园出来,有好多促销人员围上来推销鱼肝油,他看到我妈妈同事的女儿戴着眼镜,就说鱼肝油可以明目治疗近视。我看他戴着眼镜,就好奇地问你自己为什么不吃。他说我是深度近视,她吃了就可以摘下眼镜了。我笑了,问他你怎么知道她是浅度近视,听完后他悻悻地走开了。我身边的人都笑了,妈妈的同事还夸我聪明呢。”

我不觉笑了,“白苏,你确实聪明,而且胆子不小。”

“我讨厌那些骗人的!被骗者内心会受到很大打击,而且越来越不信任身边的人。”

“嗯,”我点点头,“我们要学聪明点,对陌生人应该有戒备心,咦,你对我有没有戒备心?”

“我为什么要对你有戒备心?”

“我听说大多女生对男生都有戒备心。”

“什么都应该区别对待,男生也有好坏之别。”

我觉得没什么要说,就仰起头去看桥上过往的行人。这时,白苏让我背过身子,然后手指在我的背上划划。

“崔宁,你感觉一下,看我写的是什么?”

我感到一阵痒痒,不觉晃动身子,白苏按住我的肩膀让我别乱动,但划了一阵,她看我猜不出来,就不再划了,我双手抱着头躺下来。

“白苏,你知道什么是幸福吗?”

“什么是幸福?”我看到她说话时的表情极其温和,仿佛一阵清爽的风从我脸庞拂过。

“什么是幸福?我看过一个故事是这样的:有一天,小猫问妈妈,什么是幸福呢?妈妈说,你的尾巴就是幸福。于是小猫就每天追着自己的尾巴,可怎么追不到。它就跑去问妈妈:‘妈妈,我为什么追不到幸福呢?’妈妈说:‘傻孩子,你只要一直往前走,不回头,幸福自然就跟着你了。’

白苏听完后笑了,虽然没说什么,双手依旧拨弄着身边的小草,不一会,她说想休息,我便坐起来,让她靠在我身上。

天色渐渐黯淡下来,天边隐隐的红光也即将消逝。秋风瑟瑟,柳枝婵媛相连地轻轻摆动着,林荫小道寂寞地延伸到桥头,成对的白鹅在湖面游荡,树枝上的鸟儿大都飞向湖中的平岸,小麻雀成群结队在我们头顶上空掠过,放在身旁的石榴寂寞地躺着,颜色已没那么鲜红了。

不消说,眼前的一切均使我陷入无言的“寂寞”中,身边的白苏似乎离我很远,我的情感变得极其柔和而又极其强硬。于是,我想起了万圣节晚会、想起了舞协地下室、想起了图书馆、想起了医院、想起了火车站,我所到的每一处似乎都有白苏的身影。

友情并不能给予我这些,一个人在穷尽友情所能提供帮助的极限时,爱情便会悄然而至。

易筱和白苏,都是我最感激的人,她们同时使我陷入了感情难题,我曾跟易筱说我不习惯感情空缺,时时的守侯是不是空缺,我不知道。

白苏醒来时,夜幕已零零落落挂着闪闪的星星,月亮隐藏在薄薄的云层里,一切皆沉寂起来,蟋蟀的叫声急促有力,使人更感周围的寂寥。

半夜做了一个奇怪的梦,醒来发现全身都是湿湿的汗液。

同我值班的学生是个“愤青”,喜欢发表对社会的看法,抨击社会现象,我怀疑他以后可能成为优秀的时评员。

文澜楼水管整修,由于进出人员复杂,学校需要我们巡逻值班。将近中午,一群民工坐在地上喝茶拉家常,当我们走过他们身边时,他们谈论的话题使我停下脚步。

“是的,多肥啊,”只见一个民工笑着说,脸上露出令人难以捉摸的表情,“湖边有好多大鹅和鸭子,它们就是野生放养的,整天吃湖里的鱼和虾,吃草皮和垃圾,这样的肉最好吃!”

当他说到鸭肉时,我皱起眉头,心中有了莫名的怒火,但不好发作,只好站在一旁。这时又有民工说,“就是昨天下午,我亲眼看到的,有个三十岁左右的人,他手握钓竿,钓钩上穿着蚯蚓,然后扔给鸭子吃,鸭子吃进嘴里就被钩住了,他使劲一拉,把鸭子拉到身旁,脖子一扭,扔进带来的黑袋里。”

我吃惊得张开嘴,简直不相信他说的是真话,正寻思问清事情的经过,不料他继续说,“他抓了两只,我本来想过去制止的,但想到鸭子已经死了,就没有过去。”

“你傻冒,你应该假装工作人员走过去吓唬他,做贼的心虚,他准会把鸭子交给你。”

“是啊,反正是死的,让他吃倒不如让我吃!”他的话音刚落,就引起一阵哄笑。

我询问了具体情况,认为作案的贼心狠,竟然偷到学校里来!做家教回来后,我向白苏说明了情况就和她去湖畔证实清楚,果然,鸭子可能被吓怕了,见到我们之后扑通扑通纷纷跳进湖里,白苏在它们休憩的草坪上捡到几簇鸭毛,我认得失踪的正是那只白鸭子的毛。

明晃晃的阳光照耀下来,一切皆散发着热气。我打着伞和白苏边走边寻,晓南湖从南到北,九孔桥横跨于南北走向的湖中间,转一圈还是很费时间的,我们最终确定被偷杀的是一只鸭子和一只白鹅,白苏随处捡了足足一把毛。我们到学校保卫处报了案,他们承诺说会加强巡逻管理,说话间,白苏拿出用纸包着的鹅毛和鸭毛,以证实我们的说法。临走时,保卫处的工作人员向我们道谢!其实,这是我们的分内之事,晓南湖不但是它们的家,还是我们学生的“家”!

从保卫处出来,白苏要我陪她去湖畔,她想把毛埋起来,期间,白苏竟然落了几滴泪!

一切都做完后,我们坐在椅子上休息,午后的余光从繁密的树叶间照射下来,零零落落投下班驳的树影,几只鸭子逐渐向苑北路方向游去,苑北路靠近滨湖公寓,人流量多,到那里去是最安全的。

考虑了许久,我们决定在开学前召集几名有爱心的学生,共同组建晓南湖护卫队,在新生入校时招募志愿者。

这个决定竟使我们欣喜若狂,我知道展现自己能力的时候到了!

立秋过后,早晚开始有些凉意,我给易筱去了一封信,收到信的那天她打电话说要和姐姐去香港的伯父家住一段时间。

白苏的生日在八月下旬,她的父母给她寄了两套衣服和一张贺卡,我给她订了一个小蛋糕。我们在湖畔置办生日,生日的布置很简单,却很有情调,周围一片漆黑,我们在石椅两头各燃起一只蜡烛,一切在烛光中忽明忽暗,浪漫极了。

白苏很激动,我分明看到她的脸上挂着的泪花在烛光中垂落,她说这是她第一次和男生单独过生日。她闭着眼睛许愿时,脸上挂着幸福的笑容,我本想凑过去吻她,但还是不敢,直至她睁开眼睛,我问她许的什么愿,她说要保密。

“晚会”将近结束,天空却下起了豆大的雨滴,我用报纸遮着白苏,拉着她的手快速跑到学校农行的大楼前避雨,中南大道没有一个人影,路灯零零散散开了几盏,豆大的雨点打在柏油路面,白天被阳光暴晒过的路面遇到雨水,随即升起了热气。

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烟气雾气交织在一起,茫茫一片,看不分明,渐渐远去的小轿车隐没在雨雾里。

虽然遇到糟糕的天气,我们的心情却是出奇的好,我依然拉着她的手,竟忘了放开。

过了许久,雨声渐次停息,路上偶尔有行人匆匆走过。时候不早了,我们便绕路回公寓,昏黄灯光下的苑南路愈发清幽,灯光夜色交相辉映,偶尔有情侣靠在路边的树下拥抱着低语,路边的狗尾草蓬蓬茸茸地生长,毛茸茸的穗在雨后的微风下摇晃着。

到临湖公寓大门时,白苏说让她一个人走回寝室,不用再送了,我笑笑地点点头,手**口袋向西苑方向走去,心是那样的空落落。

刚走出不远,白苏跑上来拉着我的手说想我,话音刚落,她就扑进我的怀里,我抱得是那样紧,以至松开时她说被我抱痛了,我拉起她的手一直送她到宿舍楼下。

晚上躺在床上时,望着发白的天花板,白苏的面孔一直在眼前晃动,早上起床发现被单掉落在地上,我依稀记起了昨晚的事情,发现不是做梦,心中竟有点甜甜的感觉。

暑假的日子过得很充实,我们偶尔去南湖边钓鱼,偶尔去体育中心的室内馆温习舞蹈,偶尔去武大华工玩,不过呆得最多的地方便是老图书馆前的青年园。

老图是大四学子备战考研的风水宝地,青年园草木繁华,芳菲满园,蝶飞燕舞,因而是考研人修身养神的好去处,特别是到春天,姹紫嫣红的花儿开满园子,春意欲滴,鸟儿在草丛树木间飞上串下,还时不时地发出悦耳动听的叫声,坐在青年园里,仿佛身处大自然中,花香鸟语无处不在。阳光照射下来,被繁花树木遮挡住,所以树荫下常常坐满许多乘凉的人,这样幽静的环境,自然更是情侣的好去处。每逢我们坐在树荫下聊天时,总会看到不远处相拥着低语的情侣。学校的情侣是最幸福的,晓南湖畔,南湖边上的情侣路,临晓南湖的苑北路,深幽的青年园,风景秀丽的铁萁山古亭,隐蔽性较好的竹林园……,无处不留下爱情的足迹。

冬天的青年园也不寂寞,冬天的湖畔冷风凛冽,在湖畔安家的白鹅、灰鸭也会跑来青年园觅食,学生总会扔食物给它们吃,它们的胃口极好,无所不吃。来学校讲学的外校教授看到白鹅、灰鸭走动时摆动着肥硕的身体总会感到惊讶,还不失幽默地问学校每年给这些白鹅、灰鸭的食物拨了多少钱。

教授不知道,草丛里的嫩草、昆虫,湖里的鲜鱼、小虾,应有尽有,还用得着学校操心!

一天傍晚,蓝蓝的天空飘着几朵白云,夕阳在西边逐渐沉隐下来,绚丽的晚霞辉映着大地。饭后我独自在情侣路溜达,望着前面波光粼粼的湖面,望着西边的片片红霞,不知不觉想起了一天雨后的傍晚。那时白苏打电话跟我说:“天边有一大片红霞,映照着整个临湖公寓,一切都变成暗红的世界,我现在在公寓外面,我这里看得到,你那里也可以,快出来看。”我想,她打电话的时候,心情应该是很激动的。

九月初,家教工作已经完成,我如数地领到了工资。最后一天,阿姨留我在她家吃晚饭,小女孩感性且真诚,我走的时候,她追到门口哭着喊老师,还送我两支2B的铅笔。坐在回校的车上,我想,做家教的时候,我不仅教她课本的知识,还跟她讲了许多我读初中时发生的事情,小女孩自然对我亲近许多,让她多了解一些初中的事情,以后可以少走些弯路。我是她的第一位辅导老师,也是她的第一位“初中”朋友,这是临走时她对我说的。

开学初,我和白苏加入学校迎新志愿者行列,每天到武昌火车站从事新生接待工作,还有一批志愿者被派往汉口火车站。我和白苏戴着小红帽举着学校名字的旗子站在出站口。当意气风发、豪情万丈的新生从出站口向我们走来时,我仿佛看到自己当年的影子,那个很容易忧伤起来的少年,当年的激情与抱负,如今两者在我身上均渐渐消逝。

是大学生活销蚀了我们当年的激情,还是我们的激情只存在遥远的未来?刚到的新生,或许能给我们答案。

当被新生喊着“师兄”的时候,我尴尬的表情说明我们已不再年轻。曾在校报看到过这样一句很有意思的话:新学期如果你接新生的话,当被问到学校怎么样之类的问题时,你要记住你不但是这个学校的一分子,你更要给你的学弟学妹带来信心,你走过大一,应该知道那时候对学长的信任有多深。是的,很有道理的一句话。所以当我被问到学校的法学院是不是很厉害时,我会振振有辞地告诉他们:“是很厉害,因为我们很大!”白苏听到时,总会在旁边捂着嘴偷笑,新生自然没有注意的。

新生接待工作比较累,不久天空下起了毛毛雨。

接待工作的第二天,我没能和白苏一起工作,因为易筱和易璐回来了,她们在汉口火车站下。到火车站接待女生,是显示男生优势、也是表现自己的时候,大包小包只管往身上挂,只要不被压跨,能走就走,能拖就拖。

到了易筱寝室,帮忙清理床铺、挂蚊帐……,忙得不可开交。很多女生窜上窜下,分发从家乡带来的特产。当寝室的女生都跑到别的地方去时,我看到寝室只有我们两人,就随手轻轻地把门关上,身体堵住门站着,我们终于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相互拥吻起来。

易筱的手抚摩着我的脸颊,轻声地说:

“我们有两个月没见面了,我的感觉好象是两个世纪一样漫长。”

她深情地看着我,手指在我的脸庞滑动,“你笑的时候不是有两个浅浅的酒窝吗,现在怎么没有了?”

“傻丫头,”我勉强挤出笑容说,“因为瘦嘛,暑假食堂的饭菜不好,吃得也不好,比以前瘦了很多,酒窝自然就消隐了。”

“我前几天才从香港回家,香港很繁华,灯红酒绿,但没有你在,我觉得那座城市空荡荡的。”

我再一次紧紧地把她拥进怀里,她的头靠在我肩上喃喃自语,就在这时,有人在外面用力地推门,易筱吓得放开我,跑回床铺去,我打开门,竟然看到四五个女生站在门外呵呵地笑,原来她们在偷听我们说话!

我强装笑脸请她们进来,但有一个女生跑到易筱面前说,“妹妹刚才在做什么?”

我看到易筱瞪了她一眼,其他女生都笑了起来,我就是在暴笑声中被易璐叫出去扭被单的,我用力帮她扭被单的水,毕竟是她帮我解围的。问到张远航,她说帮她到楼下晒被子去了。

易筱后来告诉我,那些窜上窜下的女生是特意来看我的,至于那天她们有没有偷听,偷听了什么,易筱没有追究,自然也被我们就忘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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