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地狱一日游(六)

手电“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打两个滚儿,照亮不远处一滩暗色血泊。

我僵在原地,耳中只有自己呼哧呼哧的喘气声,最近的一把长刀就擦着我的鼻子尖,层层叠叠的刀刃间露出被割裂的尸体。

我开始有些抖,透骨的冷,黑暗和幽蓝的光,血腥气,刀锋间散乱着尸体的残骸。深呼吸,我不假思索地举起手到嘴边,狠狠咬了下去,心里默数:一、二、三……

直到嘴里尝到微咸的血,我数到五十几,数乱了,放下被咬伤的手。第一件事——那具尸体到底是不是向我扑了过来,活动着?还是幻觉?

不不、错了。第一件事——离开这里。

去找库洛洛他们。

……路呢?

金属刀刃反射着四周幽幽的蓝色荧光,像个旖丽的地狱。那些黄色的皮毛被染红,泡在血中如同残破的抹布。

之前带路的是狐狸。

说起来……要不是狐狸扑上去,我愣神的时候就被那尸体抓破了相。

这些小东西救了我呢。

我低头,最近处的狐狸尸体在脚边,被一柄方刃刀拦腰斩成两截。

恩将仇报了啊。我缓慢地呼出一口气,觉得自己有些可怜。

接下来往哪里走?

“吱吱……吱吱……吱吱!”

微弱地叫声突然被我听到。那叫声太弱了,奄奄一息,闷闷地像是被压在层层东西下面,要不是刀阵施展后这方空间寂静得可怕,我指定捕捉不到。

狐狸?

我侧耳循着艰难不断的“吱吱”声,拔出挡路的利刃丢到一边,叮当脆响里很快开出一条道来,走到一堆相互交叠的沙狐尸体跟前。

仿佛感知到我的靠近,已经逐渐低弱下去的尖细叫声又陡然响亮起来,透着凄厉急切。

声音从那堆尸体下面传出。

我拔出了纵穿过上面几只狐狸尸体的刀,再用滴血的刀拨开交叠在一起的狐狸尸体。看它们扑在一起的样子,像是在刀林落下的瞬间聚拢,想要护住身下的什么东西。

“吱吱!吱吱……”

在狐狸尸体的最下层,露出一只尚且奄奄一息的小狐狸。

我在手电微弱的光里眯起眼,刀尖移过去,小狐狸黑豆豆似的眼睛躲了躲,发出哀求又胆怯的呜咽叫声,白色的脑袋向后缩,卷着尾巴匍匐下去,头顶整齐排列的三对耳朵对向我。

这只幸存的六耳沙狐,明显比其他的那些体型小一些,毛发也不是黄色而是乳白色,像是个白化的幼崽儿。

死在周围的那些大狐狸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为它挡住了利刃。现在这个幸存的可怜儿正瑟瑟发抖地匍匐在我的刀下。

刀尖染着殷红的血,正如狐狸白色皮毛上沾染的大片血迹。

“没事了,小东西。”

我移开刀锋,声音有些滞涩。

那白狐狸仿佛听懂了,战战兢兢地抬头,一双黑豆眼觑着我,发出吱吱的叫声。

“叫你吱吱好了。”我说着丢开那把刀,右手还紧握满天星,左手张握几下,弯下腰去抓着它颈后的皮毛提了起来。

满天星半透明的刀刃就抵在狐狸颈边,我把小家伙提到眼前仔细看了看,是只很秀气的狐狸,尖尖的脸,白绒绒的毛,四只小爪子蜷缩在肚皮上,肉垫间藏着指甲。

可以靠卖萌活着那种。

“我们离开这里。你老实一点。”我把狐狸抱进怀里单手按住,转身对刀林道:“刀都移动到两边去,让出一条道。”

几十上百把刀原地消失,噼里啪啦交叠着掉在两旁墙根。

眼前让出一条路,那具突兀出现的人尸就躺在一个出口前,双手向前伸呈扑抓状。

难道真的会动?我咽了下,心中寒意弥漫。

狐狸在我怀里不安分地挣扎,我手一松,任由它翻落在地,“手电。”

新的手电打开,照亮尸体后面黑色的出口。普通的金属安全门。“认识出路吗?我们走。”我对狐狸道。

不知道它听懂没,但狐狸六只耳朵抖了抖,猛地朝着那道门冲了出去。

跟着狐狸跑在幽暗的通道中,四方蓝光闪烁着向后移动。

狐狸跑得快,我跟上倒不是问题。也想过不跟狐狸自己找出路,可这暗无天日的鬼地方,自己乱跑才糟糕吧?无论如何,狐狸显然是有个目的地的。

我很快不纠结这问题。

才刚跑出去没有百米,到达第一个拐角,迎面十几个张牙舞爪的活尸,跌得撞撞奔了过来!

狐狸一个急刹车,“啊——!”

那些面部已经明显青紫溃烂的尸体对声音敏感,听见我的叫声,立刻抬头手臂前伸,挪着僵硬的膝盖,加快速度冲过来!

谢天谢地,虽然被眼前会动的尸体吓得魂飞魄散还傻逼地叫了出来,但我这回没有死机!

脚步一顿,扭头就跑!

狐狸跑得比我还快,像一道乳白色闪电擦过脚边,向前窜了出去。

我浑浑噩噩地,头也不敢回,死死追着它。

那些活尸跑得慢多了,我们很快甩掉它们,但很快又接连撞上了好几拨或多或少的活尸!

该死的——我脑中尖叫——这是哪里来的?!!

丧尸、丧尸、丧尸——是不是走错剧本了救命!!!

哦不……眼前是一条死路。

远远地看到蓝色荧光封死了道路,我回头,好几拨问到我活人芳香的丧尸正身残志坚地向我跑来,穷追不舍!

“吱吱!”

狐狸叫了一声,我回头只见到条一闪而逝的白毛尾巴——它钻进了墙上的一个洞!

那洞嵌在石壁上,有半人多高,手电照不到尽头,狐狸闪着幽幽绿光的眼睛在里面回头看我。

笨拙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后颈的毛都炸了,浑身像在冷藏柜里冻透了,所有的神经都在飞叫离开这里、离开这里!

我连滚带爬钻了进去。

一直缩到十米开外,我抱着刀哆哆嗦嗦地听外面,那些丧尸离开了。

“吱吱!吱吱!”

狐狸叫着跑回来,咬着我的衣服往前拽。

它在我心里已经像同伴一样可亲可爱,我一手攥刀一手拿电筒,跟着狐狸继续往洞穴深处爬。

……是死路?

手电光照在眼前的碎大小石块上,不知是不是因为塌方,洞穴被落石堵死了。

这、可怎么办?

我无意识地撸了把蹲在旁边的狐狸脑袋,脑壳硬邦邦,小白毛又滑又软,让人心情愉悦,特别解压。

我蹲在黑暗、封闭、逼仄的绝路尽头,居然没有崩溃。

放松,想办法:一、二、三、四……

“吱吱!吱吱!”

狐狸叫着跳起来,用爪子和脑袋去推去顶堵住路的石块。

我真是爱死它了!忍不住微笑低语:“要是有出路,你就和我回家吧。”

“啪”最顶层的一块小石头被狐狸爪子扒了下来,嗖嗖的风夹杂着人说话的声音传了进来。

“!!”

我拼命地伸手去扒面前的石块,每一块都是松动的,很快被我依次搬开——这居然是被人堵起来的一条路!

当我把眼前清理出篮球大的缝隙时,外面空旷的风卷着清晰的人声传进来:“……不要急,很快就轮到你们了。”

仿佛是什么人在大声宣讲,背景是像是诅咒又像是风声的,鬼哭狼嚎。

我关上手电,加快搬开石块的速度。

石块被清理干净后,露出悬在离地半米多高的洞口。

还没等我观察,狐狸擦着我纵身一蹬,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哎?吱吱!”我小声叫了一声,探出头四下一看,顿时有些傻眼——

狭小的房间,三面都是石墙,正对面是黑黝黝手腕粗的金属栏杆,把出路封得严严实实——说这不是个监狱,都没人信。

不是吧?

我也跳了下去,落在坚硬的石地面,三步并作两步跑到牢房边缘,抓着冰冷的栏杆往外看——

火光忽明忽暗,照亮下方简陋的凹型峡谷。这是一个环形下沉式的监狱,上下两层的牢房,直接开凿在黑色的石头上,粗糙而又坚实。

外面亮着许多火把,每个火把旁边都有一个被铁栏杆封死的牢房,很多里面明显住着人,我能看到对面牢房栏杆后面,隐藏在黑暗中的人晶亮的眼睛。

这……还真是个监狱啊?

我忽然想到当初听说过,这里用绝念石打造了一座特殊监狱,囚禁着很多念能力者。

太好了!这里有活人,我肯定可以找到出去的路!

“咳咳,我说……”

“谁!”

我猛地回头,刀警惕地横在身前,看到——就在我这个牢房,刚跳出来的洞口边上不到半米,一个几乎和墙壁融为一体的单薄人影靠坐在角落,一双被火光照亮的活人眼睛……正看着我。

“你是谁?”

我压低声音问。

“这里是我的牢房,他们都叫我老神棍。”过了几秒,坐在墙角的人答道。他的声音很苍老,仿佛很久没开口了似的粗粝。

“他们是谁?”我眯起眼睛问。

“吱吱!”狐狸绕着我的脚跑了两圈,撒欢儿似的。

“这里的其他人,我的狱友。”自称老神棍的那人道,“你有水吗?”

“……没有。”我顿了顿,又道,“老实回答我的问题,就给你水喝。”

说话间我朝他走了两步,就着昏暗的光线看清楚那人的样貌——连这牢房里也爬满了那种会闪蓝光的蘑菇,这间牢房的主人就靠墙坐在一堆蘑菇中间——他不知道这样呆了多久,连头发和身上都长出了蓝幽幽的蘑菇,又格外干瘪瘦小,几乎和身后的墙壁融为一体。

“你、还能动吗?”我忍不住问。

那人看上去很老了,长着蘑菇的长发和胡须一直垂到地上,露出的脸也脏得看不出颜色,只有一双湿润、会反射出光亮的眼睛还让人知道他活着。

“能。”那老头道,气息倒还平稳,“不过我身上穿着链子,这样坐舒服一点。”他说着动了下胳膊,我立刻听到锁链碰撞的脆响。

我“哦”了一声,这时候听到外面有奇怪的嘶吼声,还有人的惨叫,紧接着一个男人得意猖狂地道:“别着急,等我找到钥匙,就把你放出来。还有其他人,一个也跑不了。”

外面在发生什么?我先抛开墙角的狱友,跑去抓着栏杆往外看——这监狱面积不大,对面的牢房距离我也就十来米远,下面的那层还要更小些,中间是个圆形的空地,现在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正站在那里,挥舞着双手似乎在指挥:“嚯!嘶吼……唬!”

那不是人该发出的声音。

在他周围,十几个动作僵硬的人正趴在一层监狱的铁栏杆外,疯狂地伸出头手向里面撕够,火光照亮那些同样穿着白大褂的家伙腐烂程度不一的脸——

那些都是丧尸!

我下意识地往后躲,心中崩溃——怎么这里也有!

“啊啊啊啊——”

一阵格外凄厉的惨叫突然从一层的某个牢房里传了出来。

“哈哈哈哈,转化开始了。”站在光亮中心,白大褂的男人仰头大笑,“欢迎加入不死者大军!……快去给我找到钥匙!”他突然狂躁地吼道,“我要把这里的家伙全都转化!嘶嘶——吼!”

随着他喉咙发出古怪的嘶吼,那些丧尸像是被下了命令似的,僵硬地放开栏杆,四处搜索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

我抓着牢房的栏杆,看着下面焦躁地道。

……居然还有人能操控活尸?!

旁边绕着自己尾巴玩耍的狐狸又挨过来,在我的腿边磨蹭。我的情绪又逐渐舒缓下来,弯腰把毛茸茸的狐狸抱了起来。

“下面那个人,似乎想用我们壮大他的队伍。等他找到钥匙打开门,我们被那些东西咬了,就会变成和它们一样会动的尸体,受人驱使。”

突然,一个条理清晰的声音回答了我的话。

那声音似乎是从隔壁牢房传来的,还……是个没变声的男孩声音。

“谁?”我问。

左边的栏杆里,传出男孩清朗的声音:

“你好,我在老神棍隔壁的牢房,我叫帕里斯通。”

帕里斯通?我下意识地回道:“你好。”

“能问问你是从哪里进来的吗?”叫帕里斯通的男孩问。

“我后面有个洞。”我告诉他,“从外面爬进来的。”

“小子,你问这些有什么用?”另一间牢房里的男人闻言,尖锐地嘲讽出声,“你难道还能爬到隔壁的牢房钻洞出去吗?”

“怎么不可以?这小子又没像我们一样被锁住锁骨!”又一间牢房里,粗声粗气的男人道。

“被锁住又怎样?要是真有个通向外面的洞,老神棍怎么可能还呆在这里?”又一个人插嘴。

“嘿,你们忘了吗?”一个女人道,声音因为极度的兴奋而尖锐,“老神棍的预言——我们是不是能逃出去了?!”

一时间,周围牢房都安静下去,响起此起彼伏的粗重呼吸。

我被他们一连串的热闹打了个岔,这时候才想起来,清清嗓子问:“那个,请问你们,有谁知道出去的路吗?”

没人回答。

这一角的空气几乎凝固了。

我正一头雾水,身后那个老神棍沙哑着嗓子问:“你要去哪儿?”

“去……”我精神一振,立刻道:“去外面的实验室!”

又是一阵沉默。

我皱眉,老神棍道:“我们告诉你路,你能带我们出去?”

“这有什么难的!”我看到希望,难捺不住激动——我实在是太想立刻找到库洛洛他们了!痛快地许诺:“——只要你告诉我出去的路!”

“啊!”那个女人兴奋地尖叫起来,我看到斜对面的牢房里,一个纤细的人影猛地扑到了铁栏边,在铁链的响动中朝外伸出一只手,“快把驴脑袋叫醒!让他找出去的路!!”

那声音不知道压抑了多久的自由渴望,几乎扎破黑色石壁。

“小声!”从好几个牢房同时传出呵斥声。

“下面那人听到我们的声音了。”隔壁叫帕里斯通的男孩通知,“他向我们走上来了。”

他的方向正对着楼梯,我稍微斜一点,也看到了那个快步走上来的白大褂,焦躁地自语:“要杀了他吗?”

还没等我动手,白大褂走到楼梯中间的时候,一道淡烟似的黑影突然从阴影里窜了出来,飞快地落在了白大褂身后,一只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牢房里的人都被这变故惊呆了,我也不例外——这里还有人?

被掐住要害,刚才还不可一世的白大褂瞬间软了下去。站在他身后的黑衣男人抬起头,露出一张有点眼熟的脸——是那个跟在黑樱后面的男人!

“让活尸都停下,不然杀了你。”男人威胁。

“是是是!”

白大褂快被吓尿了,相当没种地点头如捣蒜,从喉咙里发出一阵嘶吼声——那些四散的丧尸逐渐聚拢起来,整齐地站在下层的圆形空地上,像一群无所适从的乖宝宝。

“影,问他有没有找到钥匙。”

一个娇柔的女声响起,我猛地向声音方向看,一个穿着柔软黑裙的高挑女人从一支火把的阴影处走了出来。

“你又是谁?”

二层牢房里,那个语气格外嘲讽的男人问。

火光中,艳美如妖的女人挽了挽鬓发,风情万种地抬头,声音淡淡:

“我来救各位出去。”

黑樱!!!

我紧紧地盯住那个根本不合适出现在这样阴森牢狱的绝色美人,心中涌起志在必得的激动——

能出现在这里,她肯定知道出去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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