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 拥有之时却已是诀别之际

“正义的伙伴吗”

宽敞明亮的休息室里,言峰绮礼伸出手指,轻轻敲击桌面,耳畔依稀回响着昨晚那场直播会中,卫宫士郎最后所说的一些话语。

只要想起那些话,脑海里就会自主回忆起某个男人的身影。

那个男人,总是穿着一身干净的黑色便衣,行走在神户市的大街小巷,他那双严肃认真的黑色眼眸中,时刻展现着男人如同钢铁一样的意志力,以及其刚毅果断的行事作风。

来到神户市的这些年,两人明里暗里交手的次数也不再少数。

甚至可以说,言峰绮礼是一步步看着卫宫切嗣从满头黑发,变成如今的花白模样。

对于卫宫切嗣,他再了解不过了。

“有些时候我还真是羡慕你啊,卫宫切嗣”

言峰绮礼站起身,望着明媚的阳光,嘴里喃喃自语。

一直生活在阳光下的那个男人,宛如太阳一样的光辉,总是不由自主地自己这种人心生羡慕,特别还是他还拥有着自己无法求得的一切。

“卫宫切嗣,对你而言,成为正义的伙伴,比起你的家人而言,谁更重要”

言峰绮礼背负着双手,再次思索起这个无数次想起过的问题。

不可否认。

在初到神户的那些年,尚不清楚卫宫切嗣具体情况的时候,言峰绮礼从卫宫切嗣的行事风格中,就好像看到了很多年前的自己一样。

所以,言峰绮礼曾一度厌恶着卫宫切嗣,就好像现在的自己厌恶着从前那个没有任何感情的自己一样。

直到后面,言峰绮礼才逐渐认识到。

卫宫切嗣这个男人,并非一个没有感情的存在。

相反,卫宫切嗣拥有着很非常热烈的感情,只不过这种感情,在工作中被他给强行抑制了而已,等到回到日常生活,才会再次展现出来。

“比起正义的伙伴,家人会更加重要吧,一定是这样没错的吧,卫宫切嗣”

言峰绮礼很快想到多年以前自己在某个傍晚时,路过某个不知名的公园时,看见的那副画面。

那个素来板着脸,没有丝毫情感流露在外的卫宫切嗣,竟会因为和家人的相处,脸上露出无比温柔的笑容。

“所以说我才如此羡慕你啊”

言峰绮礼大衣下的双拳不知不觉地攥紧,脸上露出极其悔恨的表情。

“一切都明白得太晚了克劳蒂亚对不起我”

就在这时。

一阵沉闷的敲门声响起。

言峰绮礼轻轻吐出一口气,转身望向大门。

“组长,时间快到了。”

门外,利威尔的声音响起。

“嗯,我马上就出来。”

言峰绮礼收拢刚才所溢出的负面情绪,嘴角换上一抹淡然且从容的笑容。

回到桌前,他先将电脑关上,再拾起一旁放置的银质十字架,重新把它戴回到脖子上。

在这个过程中,他的笑容不知不觉中仿佛更加真实,温和了一点。

远远望去,就好像是一名真正的神父似的。

“及川哦,不,利威尔,久等了。”

言峰绮礼推开门,对着站在门口的黑发青年轻声说道:“走吧,去见见那群老家伙。”

黑发青年点了点头,却没有第一时间做出动作。

“怎么了利威尔”

言峰绮礼颇有些奇怪地看了利威尔一眼。

今天下午,他们极冬组要应藤村组的邀约,将要与远坂家,间桐家一同参加一场会谈。

面对藤村组,远坂家,还有间桐家,这三家联合在一起的阵容。

换作极冬组其它的高层,恐怕多多少少都会感到有些害怕,毕竟他们还尚不清楚这三家联合在一起,到底是报有怎样的目的。

但是。

利威尔会害怕吗

答案自然是肯定不会的。

所以言峰绮礼有些疑惑利威尔现在的状态。

利威尔犹豫了片刻,还是说道:“组长,再过一两天,恐怕卫宫那个家伙就要回来了”

“哦,原来是因为昨天你给我说的那件事啊。”

言峰绮礼笑道:“不用担心,成为演员这种事情,听起来还满有意思的,另外,我很好奇卫宫这个小家伙,到底是看上了我哪一点,才想让我去当演员,莫非是想让我去演一名极道组织的老大不成”

“这个我也不是特别清楚。”

利威尔无奈道:“那家伙的想法一直以来都让人看不透,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在图些什么,反正组长你不要管他就好了,就算他到时候来直接找你,你都可以随便找个理由搪塞他,他这个人虽然满脑子怪怪的思想,但从来不会强迫别人去做某件事。”

“是吗那我先记住了。”

言峰绮礼跨步往走廊行去。

“不叫埃尔吗”

“极冬组这边还需要有人来安抚人心,埃尔暂时就不用去了,你陪着我去就行。”

“嗯。”

一间高级住宅里。

白色头发的青年侧着身,透过玻璃窗,一直注视着街道另一头缓步走过来的两道身影。

再次用极好的视力确定来人的身份后,青年偏过头,对着一旁正在调试望远镜的男人汇报信息。

“前辈,极冬组的人到了。”

“嗯。”

卫宫切嗣点了点头,一边用望远镜观察着屋内几名重要人员的状态后,一边对着白发青年说道:“铭人,既然你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都要在神户市,那么眼前这几人你必须记牢,特别是藤村组和极冬组,这两个极道组织,近来又开始不安分了。”

“前辈我好像记得藤姐的祖父好像就是”

千子铭人迟疑道。

“嗯,大河的祖父就是藤村雷画,也就是藤村组目前还在掌权的那位老人。”卫宫切嗣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虽然我和藤村组里的部分人私交还算不错,但公事就是公事,藤村组始终是个极道组织,而且最近最近和极冬组的暴力冲突,两者必须要盯紧了,必要时候甚至可以出动警力去镇压。”

“好,我明白了。”

千子铭人注视着言峰绮礼和利威尔走进对面的那间高级住宅。

“对了,前辈,你昨天晚上看了士郎的直播没有在直播后面的粉丝提问,他有提到前辈你呢。”

“有吗”

卫宫切嗣道:“昨天晚上我值夜班,所以没来得及看,至于今早回去以后,爱丽她们也都没和提及过这件事,所以我还不怎么清楚。”

“士郎他提到了前辈你的理想。”

“「正义的伙伴」啊这确实是我理想没错。”

卫宫切嗣坦然笑道:“不过我后来明白了,一个人所能做到的事情终究是有限的,想要成为「正义的伙伴」亦是同样一个道理,铭人,你只需要做到你能够做到的事情就对了,不必背负太大压力。”

知道自己这边弟子或许一直在纠结着什么,所以卫宫切嗣一旦有机会,就会对千子铭人传授自己这些年来,领悟地一些道理。

千子铭人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另一边。

屋内四张独立的沙发上分别坐着间桐脏砚,远坂时臣,藤村雷画,以及才进来不久的言峰绮礼,气氛有些沉重。

利威尔默不作声,瞟了眼藤村雷画身后的那名蓝发青年。

蓝发青年似乎注意什么,抬起头,朝着利威尔露齿一笑。

另一边,在开场白后,就陷入沉寂的四人组,此刻逐渐开始失去耐心。

精神气尚还很足的老爷子藤村雷画首先叹了口气。

如果没有必要的话,他真不想直面言峰绮礼这个人。

“绮礼如果没记错的话,我小时候也曾这样喊过你吧。许多年没见,想不到再见面时却是现在这个情况。”

藤村雷画询问道:“璃正他现在还好吗”

“不劳费心,父亲大人他尚好。”

言峰绮礼脸上的笑意丝毫不减:“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藤村先生。”

藤村雷画沉默片刻。

“绮礼你到底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

言峰绮礼笑道:“我什么都没有要,我只是拿回了曾经的言峰组拥有过的一些东西而已。”

“所以,你现在满足了吗”藤村雷画问道。

在远坂时臣和间桐脏砚的注视下,言峰绮礼笑意更胜。

他摇头道:“我不满足。”

“绮礼,你过界了。”

此时,间桐脏砚出声了。

此时他阴沉的表情和平时在间桐樱面前时,那位和蔼和亲的老人截然不同。

“我过界了”

言峰绮礼笑容渐渐消失。

“我想你们都应该不曾忘记,在神户市的那场大火之前,还有一个组织的名字叫作言峰组吧,我所取得的东西,都是从前言峰组所拥有的,谈何过界”

“言峰组原来的地盘,你现在差不多都已经接受完毕了对吧”远坂时臣直视着言峰绮礼,缓缓说道:“既然如此,你还有什么不满的”

“绮礼,你不要忘了。”

间桐脏砚沉声道:“倘若不是顾忌以前的情分,就凭你从意大利带过来的势力,还没有资格和藤村组斗这么久,一直以来,雷画都在谦让你,如今,你们极冬组真的过界了,简直可以说是贪得无厌。”

“笑话”

言峰绮礼冷冰冰地望着间桐脏砚:“别忘了,言峰组当初可是和藤村组齐名的组织,倘若一直顺利发展到现在,其该拥有的东西,未必会比现在的要少。”

“言峰组触及了不该触碰的线,引起了众怒,这一点,你应该明白的,绮礼。”藤村雷画无奈道。

“是吗”

言峰绮礼脸上挂着嘲讽似的笑容。

“难道不应该是,你们把言峰组推出来当作替罪羊的吗”

“”

“既然你们想要说,那不妨就把事情说得明白一点。”

言峰绮礼咧嘴一笑,丝毫不介意亲自来点醒这些自欺欺人的家伙们。

“当初神户那场大火发生的真正原因,你们都应该不曾忘记吧”

无数次化作卫宫切嗣梦魇的那场大火,虽然明面是由一群小孩子掀起的动乱,但其实更深层次的原因不仅仅是如此。

仔细想想。

一群被看守着小孩子们,能力就算再大,难道能掀翻整个神户市

答案自然是不能。

从帮助小孩们逃走,再到放火引燃神户,最后再到乱战,其背后的主导者另有其人。

“据我了解,当初言峰组提供给那群邪教徒枪支弹药的时候,藤村组,远坂家,间桐家,可没有少分过一点利益。”

言峰绮礼大笑道:“好一个合作共进的盟友关系,到头来,算账的时候,却只有言峰组被推了出来。当言峰组饱受争议,以至于我的父亲,不得不逃离日本的时候,你们的这些个好盟友在做些什么呢呵呵,说来也很真实,他们甚至恨不得立即断绝跟言峰组明面上的一切关系这样的情分,你们这些人也好意思拿出来说”

“别搞笑了”

“我们这群人,那一个不是吃着别人的血肉站起来的,我不去追究以前的事情,到现在,你们还想装什么圣人不成”

言峰绮礼的笑声极其刺耳。

连远坂时臣这个一向秉持着优雅的人,都隐隐有些坐不住了。

不过,他不是很清楚当初发生过的一些事情。

神户市的那场大火,当时掌权的人,还是他的父亲。

大火后的第一年,远坂时臣才接管了远坂家。

他的父亲,一直在对神户大火这方面的事情多有忌讳,所以几乎没有在远坂时臣的面前提及,至于远坂时臣本身,也不是一个刨根问底的事情。

人总有难言之隐,无论对谁,都是一样。

远坂时臣刚想说点什么,却只见间桐脏砚用着拐杖狠狠地敲击了一下地板。

“够了”

“老家伙你给我闭嘴”

言峰绮礼一点也不在乎间桐脏砚眼神中闪烁着危险的寒芒,直言道:“当初的三家,就属你们间桐家做的最出色这些年来,言峰组在神户留下的痕迹会完全消失,除了藤村组的原因外,就属于你老人家出力最多吧”

“所以,你老人家也就别把自己当成善人了,在座的各位,手脚到底干不干净,你们心里自己应该有数。”

藤村雷画再一次叹气。

“言峰组,以及璃正的事情,我们确实都有责任,所以,绮礼,你说吧,你想要什么只要我雷画有的东西,我都可以给你。”

想要什么

这种问题,记不清已经有多少人问过自己了。

言峰绮礼依然记得小时候。

自己的父亲,言峰璃正因为自己在学校里又得了第一名,所以笑着摸着自己的脑袋,问道。

“绮礼,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

我其实什么都不想要。

从小到大,言峰绮礼就发现了自己和别人有着截然不同的一面。

常人所能感到的欢喜,痛苦,幸福等等之如此类,人类所本应拥有的情感,自己都不能感受到。

自己想要什么

一个既感受不到欢喜,又感受不到痛苦的人,能够想要什么

“自己好像天生就带有缺陷”

在接受了这个事实后,言峰绮礼尝试了各种办法,想要克服掉这个毛病。

比如,试着去感受常人所认为的快乐,去感受常人所认为的痛苦,通过去实现某件事情,试着去体会别人的感受

但这些事情,最终都是徒劳的。

可是,无法拥有感情,那自己到底又是为了什么而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呢

是作为极道组织的少当家亦或者是作为旁人所认为的天才

为了寻求这个答案,言峰绮礼努力了将近二十年。

即便是到了因为神户大火,言峰一家不得已搬去国外的时候,他也未曾寻到答案。

“绮礼,你想要什么”

“父亲大人”

“哦,对了,绮礼,你差不多也到了该结婚的年龄,你,有没有什么喜欢的女孩”

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已经开始显现老态的父亲再一次向自己问出了一个问题。

“没有。”

言峰绮礼摇了摇头。

“这样啊”

言峰璃正有些沉默,他其实早就意识到自己儿子的不对劲,也看得见自己儿子所拼命做出的努力。

“绮礼。”

“父亲大人,你说。”

“或许,你应该试着去喜欢一个人,或者说爱一个人,嗯至少来说,言峰组不,是极冬组还需要有后代来继承。”

“”

言峰绮礼对于父亲的建议,一般不会拒绝。

他很快找到了一名女人,在相处过一段时间后,便决定与她结婚。

至于什么是爱。

他明白,却始终感觉不到。

毕竟言峰绮礼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可即便如此,那位白色短发的女人依然说着,她爱着言峰。

“克劳蒂亚奥尔黛西亚。”

这是那个女人的名字。

她的姓,在意大利语中有着紫阳花的意思。

克劳蒂亚喜欢每个礼拜都去参拜附近的教堂,每次还都强拉着言峰绮礼一起去。

“你很喜欢教会吗”

“嗯,喜欢。”

“可惜的是,教会和黑手党看起来一点也不合适。”

“可惜绮礼也会感到可惜吗”

“不会。”

在克劳蒂亚期望的眼神中,言峰绮礼不知为何,迟疑了片刻,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否定了下来。

“没关系的。”

克拉蒂亚在寂静的教堂里,轻轻拥抱着言峰绮礼,宛如圣女一样。

“总有一天,绮礼你也能感受到正常人的情感,遗憾也好,悲伤也好,快乐也好,人类的情感,你总有一天,能够感受到的,在这之前,就让我一直陪着你吧。”

克拉蒂亚从怀里拿出一个银质十字架,踮起脚,轻轻挂在言峰绮礼的脖子上。

“绮礼,我会一直爱着你的哦。”

再过不久。

克劳蒂亚怀孕了。

次年,一名女孩诞生到这个世界上。

洁白干净的病床上。

克劳蒂亚望着怀抱中的婴孩,脸上浮现出温柔的笑容。

“绮礼,因为有你,卡莲才能诞生到这个世界上。”

站立在一旁的言峰绮礼,脸上没有丝毫的喜悦,他只是平静地望着满脸憔悴的克拉蒂亚。

克劳蒂亚将目光移向言峰绮礼。

“绮礼,你爱我吗”

“克拉蒂亚,我其实并不爱你。”

言峰绮礼低沉着声音说道。

面对丈夫这样的回答,克拉蒂亚摇了摇头,用着依旧温柔的目光,轻声说道。

“不对,你是爱着我的。”

大约又过了两年。

本就身体不太好的克拉蒂亚彻底病倒,从此便一直住在了医院里。

“我想去教堂”

“现在可能还不行。”

“真遗憾呢。”

克拉蒂亚的身材越来越瘦弱,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被一张人皮包裹住了一样。

言峰绮礼表情略有沉默。

克拉蒂亚伸出手,轻轻抚摸着言峰绮礼的脸庞。

“看,你其实是爱着我的。”

爱到底是什么。

言峰绮礼一直拼命地想要去理解这个词汇,但内心所产生出来的波澜却始终微乎其微。

“妈妈什么时候能够醒过来。”

两岁大的女儿时常跑去医院看望自己的母亲,可病床上的母亲却总是在睡觉中。

“她答应我的,以后还要和我一起去看紫阳花呢。”

“以后会的。”

言峰绮礼摸了摸女儿的脑袋。

尽管他嘴里安抚着女儿卡莲,但他心里很明白,克拉蒂亚怕是没有再和女儿一起去看花的机会了。

一个星期后。

克劳蒂亚奥尔黛西亚去世。

在生命快要结束的那一刻,她依旧没有力气再去拥抱,或者抚摸言峰绮礼,只能强行抽尽全身的力气,展露出一个前所未有的温柔笑容。

“你爱我吗”

女人再一次问道。

言峰绮礼埋下头,怎么也说出话。

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脸上滚了下来一样。

女人再次开口。

“哎你在哭耶”

“果然,你是爱着我的。”

得到什么,就意味将要失去什么。

在克劳蒂亚的牵引下,言峰绮礼一步步明白了什么是感情,什么是爱。

可当言峰绮礼真正意识到,自己已经明白了人类的情感时,自己想要珍惜的东西,已经离自己远去。

“克劳蒂亚,对不起,我真的”

或许,在去世的时候,言峰绮礼终于明白了自己想要什么。

但是,一切都已经来得太晚了

在克劳蒂亚离开的那几年,言峰绮礼每日都在无尽地痛苦之中。

他明白了爱,却也更加感到痛苦。

最终,他选择逃离了意大利,来到了自己曾经居住过的地方神户市。

什么言峰组的过去,他其实不在乎。

他只是想通过一种途径,来好好缓解自己心中的痛苦罢了。

“我什么都不想要。”

言峰绮礼平静地丢下一句话,转身带着利威尔离开了现场。

屋子里,其余三人,陷入到一片死寂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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