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 22 章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鬼舞辻无惨其实以前也知道神代雀就是这种性格。

在他不经意地将目光投落在她身上的时候,总能看到那双眼睛里像是盛放着金色的花。

无论在何时,神代雀似乎都很有精神——她像是完全不知道倦怠,总会乐此不疲地做着在无惨看来毫无意义的事情,说着毫无意义的话。

她总说她喜欢无惨,想要和他一直在一起,又说她是真的爱他,很早之前就对他一见钟情。

似乎对于神代雀而言,她的脑袋里就只装着这些毫无意义的东西。

但不可否认的是,无惨大抵并不讨厌。

神代雀想做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哪怕鬼舞辻无惨永远也不会理解,说出来的话也总是夹杂着冷漠与嘲讽。

——而他自己却从未有这种自知。

他总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的渺小,而渺小的生命无论是活着还是死去都不重要。因为那些生命本就没有存在感。

所以鬼舞辻无惨从不会在意自己杀了多少人,也从不理会那些因他而失去一切的猎鬼人,他们在朝他挥刀时发出的怒吼声音。

他只能听见哀嚎。

他也只想听见哀嚎。

痛苦的哀嚎掩盖了愤怒的吼声,这会更让他觉得人类都是不自量力,竟会妄想与他为敌。

在面对人类的时候,鬼舞辻无惨总会生出一种优越感,因此他也觉得,自己比起人类,更加接近的是“神”。

哪怕他其实并不相信这世上有神。

这一千年来鬼舞辻无惨的生命中从未有过真正的“鬼”与“神”,他觉得一切都是人类的幻想——人们本能地恐惧着未知的生物,对祂们俯首叩拜,心怀敬畏。

正如人类从不会想着去报复地震、山洪、海啸……因为这是他们无法理解这些天灾的本质,也无法窥见这些天灾的面容,所以哪怕无数人被天灾夺走了性命,他们也做不了任何事情。

鬼舞辻无惨觉得,他也该是这样的存在——人类也应该将他当做天灾,无法反抗、不可直视。

虽然从不喜欢童磨,但有时候他说出来的话,鬼舞辻无惨会觉得很有意思。

这是他为数不多的、感觉童磨有点用处的时候。

童磨从小就被供奉为神的使者,所有人都觉得他是神明的恩赐,因为他有着一双与众不同的彩色的眸子,便坚信他能听到“神”的声音。

那时候无惨想要制造出十二只格外强大的鬼,偶然听到了“神”的传闻之后,他来到了万世极乐教中。

他本来就没打算见到真正的“神”,但人造的伪神在他手中变成鬼的感觉也令无惨颇觉有趣,将童磨变成鬼之后,他问童磨是否觉得神明真实存在。

而那个时候,童磨的回答是不。

但有另一个人给出了截然相反的答案——哪怕她平日里看起来并不像是会相信这些。

「存在的。」

在鬼舞辻无惨询问神代雀时,她毫不犹豫地说:「是存在的。」

鬼舞辻无惨眉梢微挑:「原因呢?」

阿雀笑了起来,她对无惨说:「因为我遇见了无惨。如果不是有神明的话,我绝对不可能遇见无惨的。」

——又是毫无意义的、凭借着自己脑海中的幻想与虚构说出来的话。

鬼舞辻无惨曾一度如此认为。

可多年以后他再回想起来,却觉得自己当时的理解大抵有所误差。

如果神代雀没有说谎,她说的都是实话,那就表示,他和神代雀的相遇,的确与神明有关。

可鬼舞辻无惨自认为这一千年来他最接近神迹的时候,大抵便是当年见到继国缘一的时候。

他的兄长继国岩胜很长一段时间,脑袋里都在反复地回荡着一句话——

继国缘一是神之子。

那时候的鬼舞辻无惨嗤笑了一声,虽然的确比起他所见过的任何一个猎鬼人来说都要强大,他觉得继国缘一并不是神,因为这世上根本就没有神。

如果真的要有,也应该是他鬼舞辻无惨才对。

鬼舞辻无惨在对神明的理解中,最鲜明的一个印象便是“永恒”。而这一千年来他从未见过比他活得更加长久的存在,他是唯一一个超越了人类的生物。哪怕是继国缘一,最终也没有摆脱人类的宿命。

继国缘一至死都还是“人”,而鬼舞辻无惨却早就已经脱离了人类的范畴。

因此他觉得,比起继国缘一,他才是更加接近神之领域的生物——并且直至几个月前他也还是相信,总有一天他能获得真正的完美与永恒。

而他的所有想法,都清晰地落入了神代雀的眼底。

神代雀大抵比鬼舞辻无惨自己还要更能看清他,她知道无惨一直以来都在思考着什么,也知道他一直以来都在追求着什么。

人类总在做着虚幻的梦,将他们所憧憬向往、恐惧害怕的东西覆盖上迷幻的雾与纱,将他们奉为神明、贬为妖魔。

在神代雀的理解中,所谓的“八百万神明”之说,也不过是虚幻的梦。只不过这并非是人类的梦,而是彼世之物的梦。

人类无法理解的东西拥有了思考的能力,日复一日中构建出了祂们的世界,天照命被授命统领高天原诸神,但凡是被称之为“神”的存在,都要受其管束。

但这与阿雀并无关系,因为她既不是“神”,也没有想要成为“神”的念头。

她只想做自己想做的事,追求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多年以前她对一个人类一见钟情,但那个人类却毫无知觉。

直到那之后过了几百年,她再次见到了对方——有着红梅色眼睛的医师远远地注视着她,他的眼底仿佛埋藏着多年前的血色的光。

最终她还是得到了。这几百年来神代雀都是离他最近的鬼,是所有鬼都觉得被他所偏爱的存在。

就事实而言,这样说也没什么错。

但神代雀又觉得这和她想象中不太一样,因为鬼舞辻无惨从不会思考她于自己而言究竟有何意义,就好像神代雀也从来不会思考——自己所执着的一切,究竟有什么意义。

她本可以不装这么久,只要她想,杀掉鬼舞辻无惨不过轻而易举。

但她却等了这么多年,一直等到她完全看清一切。

天地始分之时,入内雀一族受神产巢日神眷顾,获得了看破死亡的能力,所以当它们出现在某个地方时,往往是因为看到了在那处会有死亡降临。

疫病、饥荒、战乱……一切灾厄在彼世都有着人类的面容——那是掌控着这一切的神明的模样。

但“死亡”本身并没有。

甚至早在许多年前,阿雀其实就已经看到了自己的死亡——她看到自己会死在“天”的讨伐中,讨伐的队伍里尽是陌生的视线。

即便在那些陌生的视线中,其实也有几张熟悉的面容。

——哪怕是神明,所拥有的也并非永恒。

祂们也会因为各种原因经历“生”与“死”,但与人类不同的是,祂们绝不会将这一切暴露出来。

祂们不能将这一切暴露在人类的视野中,让人类觉得——神明与人类无异,所以可以反抗可以轻蔑。

“天”和“高天原”一直都在努力让人类保持对彼世的敬畏。

哪怕不现身于人类面前也没有关系,因为神本就不可直视。

可在人类看不见的地方,神也在经历着与人相似的命运。

死亡的神明,会被与其拥有着相同面容的“自己”所取代,新生的“自己”却不会拥有任何过去自己的记忆。

早早地看穿了这一切,因此阿雀从来都不想追求永恒,也不想追求所谓的完美。

可“天”不会允许。

因为她触碰到了神明不可说的禁忌——继承自神产巢日神的是与生俱来的天赋,她甚至能看到神明的“死亡”。

那是她的同族们都做不到的事情。

而在那个时候,有个人类询问了她:

“「天」也会死吗?”

或者说,“「天」也可以被杀死吗?”

阿雀给了他回答,作为回报,那个男人教会了她一项特别的能力。

神明窥见了他们的往来,深觉受到威胁的“天”派下了讨伐的队伍。

所谓的给人类足够的生存空间不过是借口,其余的妖怪也不过是掩饰。入内雀才是必须要铲除的目标。

祂们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除掉她。

触碰了神明的痛处的妖怪,带来了天之死亡的预言。

那绝不是妖怪的力量,那是同属于“神明”的特质。

早在千年以前,神代雀就已经触碰到了神的领域,或者说——神性已经在她身上初现姿容。

而“天”和“高天原”,并不需要这么危险的“神”。

在她成长起来、意识到自己的特殊之前,她就必须得消失在这世上。

——*——

当阿雀对“鹤江花魁”说想带她离开这里的时候,鹤江花魁拒绝了她。

理由是:“你不需要为我做这种事。”

哪怕鬼舞辻无惨很想直接叫她滚,但碍于自己现在的身份和人设,他没法说出这种话来。

于是只能委婉地、为难地、像是在为她考虑一样地对阿雀说:“我没有理由让你为我做这些事。”

而这话落入阿雀的耳中便是:除非能找到理由。

她觉得这是某种暗示,尤其鹤江花魁还用那种像是在期待她说出什么话、做出什么决定一样的眼神看着她。

在这种鼓励的视线中,阿雀表明了自己的心意。

她说:“我对你一见钟情。”

听到这话的鬼舞辻无惨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往头上涌,他低下脑袋按住了自己的额角——是为了挡住神代雀的视线。

因为额头上的青筋凸起来了。

但阿雀觉得她是害羞。或许是激动也有可能。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神代雀其实和鬼舞辻无惨很相似,一样的任性,一样的自以为是。

以自己为中心,所有人都该是自己所想的那样,不需要去理解任何人,因为其他人都得来理解她。

正如现在。

鬼舞辻无惨很努力很努力地在理解着神代雀,思考她说这话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还是觉得,神代雀认出他来了。

因为在很多年前,作为医师的鬼舞辻无惨出现在她面前时,她便对他说过:

「我对你一见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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