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章 师叔(上)

王牵机拎着落霞施施然回到峰顶,先是冲姚红叶一笑,“姓姬的滑不溜手,跟泥鳅一样,让他溜了。”

姚红叶微一撇嘴道:“谁说要把他擒下来送去龙虎山?”

王牵机看了眼两位师侄,笑道:“唬人的,打架嘛,哪能尽说实话?再说人家龙虎山那些臭道士横看竖看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咱懒得替他们干那些吃力不讨好的活儿,要抓人自己抓去。”

鱼激流正要点头附和,一看姚红叶脸色不对,忙道:“刚才那人真是龙虎山的姬长生?”

杨临安对姬长生这个名字没啥感觉,他关注的重点在“臭道士”三字上。都是道友,弈天宗和龙虎山好像不大对付啊。龙虎山他知道,得地利之便香火要比伏牛山旺盛太多,又与盛阳皇亲国戚、黄紫公卿更近乎,自然也更热乎。

可臭道士不仅龙虎山有,伏牛山上也一大片,这是连自个儿都骂上了。

王牵机点头道:“可不是他?老小子确实有两手,一心想做那龙虎山的张松溪第二,证得大长生。先修道,可过不了张九机那一关。继而修剑,一人一剑闯进壩下剑冢,吃了个闷亏。谁知后来天师府出了个剑道大才宋春风,稳稳压他一头。姬长生连剑也扔了,专攻术之一途,也算了得,硬生生折腾出个小宗师境,离逍遥游怕也就是一线之隔。他若是留在龙虎山,即便赶不上那宋春风,也差不离了。”

姬长生嘴巴虽臭,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后,姚红叶并非真的要杀他或是包成粽子一样当礼物送给龙虎山。姬长生背出龙虎山前已可算是天师府的硕老,数十年修道,一身修为相当不赖,否则也不敢独闯莲花峰了。要伤他或许办得到,要生擒他可就太难了。王牵机能不能稳胜他不好说,至少让他知难而退了。

姚红叶不岔道:“下次再敢来,我会叫他后悔投胎做人,以为叫长生就能长生了。”

王牵机抚掌道:“对头!不过打架这种事师姐就别和我抢了,不知道的人还不得笑话咱伏牛山,打架让女人出头?”

姚红叶脸色稍霁,仍旧冷冷道:“你直接说我打不过姬长生得了,我又不会生气。”

“哪能呢?好女不同老斗,这种老不修别让他污了师姐的剑。”

姚红叶淡然一笑道:“老东西冲着柯师叔内丹来的?”

王牵机叹道:“谁说不是呢?在以符箓斋醮见长的龙虎山,姬长生算是一个异数。他十年前出走天师府,先在北益州火肺山结庐养蛟,被青城山发现后,驱蛟入海,不想却在阳明岛被人捷足先登。若论辈分,龙虎山能高过他也只有怀玄素了,张九机见了他还得叫一声师兄。”

杨临安大感兴趣,啧啧道:“还能养蛟呢?姬长生那么牛逼,谁能从他手里抢东西?”

姚红叶收起绿蜩剑,看向东南方向。“除了东海烂柯山那帮窃取天地气运的炼气士还能有谁?”

王牵机微微颔首道:“传闻是被烂柯山劫走了,但对养蛟屠龙感兴趣的可不止烂柯山一家。姬长生驱蛟入海本就触了某些人的大忌,竹篮打水一场也在情理之中。只是他怎么突然觊觎起柯师叔的内丹,让人费解。”

鱼激流道:“他真是为柯师公内丹来了?”

“应该错不了,你柯师公留下内丹,道门的人都知道。几十年了,哪里还有什么隐秘可言?一甲子期限将至,过了明年三月,内丹将化为飞灰,所以有心之人才动了夜闯莲花峰的念头。”

姚红叶接道:“小师叔内丹岂是一般人能受的?若是人人可得,二十年前就已经是你的了。”说时眼睛瞟了一眼杨临安。

杨临安生出感应,立马虚心的低下头。同时心里一惊,为什么不看姚红叶就能“看到”她在看自己?

王牵机失笑道:“我是无福消受,又怕辜负了小师叔一片丹心,有些东西自有命数,强求不得。姬长生定是遇到什么劫数,所以才冒险一试,妄求盗取小师叔内丹。刚才和他动手,我已隐约感觉到,否则哪有这么容易就让他知难而退?”

说完他看向杨临安,“果然是紫金命格,常人无福消受的内丹到了你体内,有什么感觉吗?”

杨临安挠头道:“没啥感觉啊,这玩意……内丹就算是起死回生延年益寿的大补丸,小子服下估计也得慢慢消化吧。不过醒来后,身子像变轻了,视力也好了,我现在感觉自己能打死一只老虎。”

姚红叶淡然道:“要是这样那才是暴殄天物。”

师叔,暴殄的天物是你!“师侄不敢!希望几位师叔帮小子炼化内丹。”

王牵机担心杨临安太年轻控制不住自己,又被姚红叶一脚踹飞,接话道:“内丹炼化至最终与你融为一体的确需要一个过程。究竟怎样达成至少在弈天宗没有先例可循,不过小师叔倒是留下有笔录,就由我来助你消化。最终能否圆满那要看你的造化和天意了。”

“时间不早,我回栖霞观了。”话没说完姚红叶就不见了。

鱼激流看向王牵机,后者道:“激流你回流云观吧,今晚我留在这里,临安也留下。”

月明星稀,师叔侄两人在渊献池边席地而坐。

王牵机抬头望月。

杨临安小声道:“掌教师父要闭关多久?”

王牵机清澈柔和的目光看过来,“难说,该不会超过一个月,等他出关之时就是你下山之日。”

“这么久?”

对王牵机杨临安有种莫名的亲近信任感,听他这样说一月之期多半是真的。况且盛阳城陶貂寺亲来象州宣旨,京城肯定是非去不可,杨逢春没有抗旨的理由,答应下来再反悔也不是他的作风。

偏偏这时候自己稀里糊涂爬错了床,孙重癸到象州将军府,然后拐个弯上伏牛山,恰好紫命金莲开了,又再稀里糊涂的受了柯白猿内丹……一桩桩的巧合?那就绝不是巧合了!

孙重癸闭关,王牵机多少知道些内幕吧?他纠结要不要问问王牵机?

王牵机不知他心中所想,接着道:“不要被山上山下羁绊遮眼了,修道不必非要在山上,滚滚红尘实是最佳历练之所。唯可虑者,师叔担心一个月的时间你无法将内丹纳为己用。”

王牵机很对他的脾胃,杨临安实话实说道:“见识了师父师叔的神仙手段,我以前学的那些拳脚功夫简直就是小孩过家家。到时候空着手下山,总觉得亏大发了。”

王牵机失笑道:“有了你柯师公内丹和符剑还说亏大发了?半座伏牛山的家底和气运都集于你一身,你是空得宝藏而不自知。一个月的时间应该差不多了。你在象州走的纯武夫路数,勉强说得上是皮糙肉厚,这些皮肉别尽往脸上长。武夫和三教本质上并无不同,手段各异,殊途而同归。千万勿要小瞧武夫,在江湖和沙场上翻滚驰骋的都是他们,虽然最终能够以武证道的寥若晨星,但不是没有,且是世间最强的强者。只是这条路走起来比起三教更为艰难不易。”

杨临安思绪飞回象州,渐渐变远,脑子里升起极度不真实的错觉,轻声道:“在象州我做下错事,爹给我两个选择,要么来伏牛山修道,要么去盛阳当质子,我选择了去盛阳。我知道无论怎样选择将军侯府和我已经没有多大关系了。承继家业有大哥,承欢膝下有三弟。自懂事起我就羡慕大哥,呵呵,是啥都羡慕。所以才一门心思想要习武,可能是希望将来有朝一日能够在边军、在沙场和他一同驰骋,又或是暗中较劲一番?小师叔,人真有命数一说吗?京城我不大愿意去,但既然答应我爹了,不管将来发生什么,哪怕不能再回到象州,我也认了。上山才一天,我看到的已然邪乎得很,感觉不大真实又仿佛触手可摸。”

等了几息没等到杨临安继续往下说,王牵机道:“邪乎?这才哪儿跟哪儿?天下之大,天道武道秘不可测,既让人敬畏,又心生向往之。”

杨临安回过神来,挠头笑道:“那也太遥不可及了,就说柯师公内丹,我都不知该如何消化?几日前还浑浑浩浩在象州青楼里快活,忽然接了个烫手大山芋,不光是山上这场造化,包括去盛阳,戏台上也没见这么唱的。”

王牵机微微恍然,“人生天地间。”

杨临安喃喃道:“忽如远行客。”

王牵机喟然道:“自然千回百转,究竟是福是祸看个人际遇造化了。”

小师叔,别啥事都看造化,那玩意儿虚头巴脑看不见摸不着,不靠谱!杨临安心里嘀咕。“福祸无门,万一一脚踩空,命数能改?”

王牵机继续道:“命数当然存在,你上山、入京为质莫不早有定数,接下来的路千回百转还是柳暗花明,都在自己。至于能不能改……逆天改命也并非没有先例可循。”

杨临安不解道:“这不矛盾吗?命数早已就位,还怎么改变?”

“命数并非一成不变。你看日月星辰亘古如此,可在不同季节、不同地方,不同人的眼中,它都不一样。一个月前你是象州城里的跋扈纨绔、将军侯府的公子哥儿,如今是伏牛山上的小师公,再过几天是国子监的伴读,盛阳城的棋子,往后呢……可不管怎样,你还是你。”

杨临安苦笑道:“小师叔经天晓地学富五车,小子佩服的不行!”这两天都差点忘记了自己跋扈公子哥的身份,象州城那座大宅子里留给他的还有啥?名分?以杨逢春次子质京,于盛阳、象州而言可不就是一枚棋子?

王牵机长身而起,“这马屁拍得太不用心!你是掌教师兄最晚收、最小的弟子,将来也会有很多人管你叫小师叔、小师公,你得要有让他们拍的本事。来吧,我教你如何炼化内丹。”

杨临安大喜过望。

他刚站起来,王牵机忽然一脚踢来,取的还是他第三条腿藏身之处。

别说毫无征兆,就算知道十个杨临安也躲不过。吓得他魂飞魄散,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都他娘的喜欢下黑脚啊!

接着莲花峰上传来杀猪般的嚎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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