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大宴开国皇帝病逝,普天同哀,那缟素纷飞了建康数十里的长街。

大宴六年,先帝驾崩,宣读遗诏,太子宴桐继承大统,宣侯棠临危受命,承摄政王之位代为监国,连修继续位列相国,辅佐大业。

天下人都震惊了,所有人都以为摄政的会是连修,但是却没有想到竟然是侯棠,不过侯棠倒是心里摸得一清二楚,宴容辞算盘打得可紧了,让连修摄政等同于将国家送与他,他宴容辞才不会做这种亏本生意。倒是让她来摄政,即使给她十年百年,只要宴桐在一日,这大宴该姓宴的绝不对改侯。

才惶惶六年而已,侯棠又迎来了一次新皇登基,她本以为自己这辈子再也不会看见了。

这建康的十里长街,长歌当哭,缟素百里,宴容辞其实是个好皇帝,只可惜真正替他哭泣的没有几个,还是应了那一句话,人都是有根性的,他们从未认为自己姓宴,又怎么会将姓宴的当成自己的主子。

侯棠陪着宴桐在灵堂里一直守着孝,按理是要三个月,可是宴桐还要登基,所以守满一个月后就举行登基大典。

夜晚的灵堂里孤门幽闭,仿佛无数条鬼魂来回穿梭着,宴桐已经跪的麻木了,奄奄的趴在椅子上睡着了,只剩下侯棠还跪在那里。

她将宴容辞和清河公主的牌位放在一起,那两个黑色的灵牌似乎交相辉映着,她宽大的衣裙耷拉在地上,散开画出了一朵白色的花。

渐渐地,一串脚步声在身后响起,那门“吱呀”的一声被推开,同样一身素服的连修走了进来。

那一身素衣反而衬得连修的风骨愈发高洁,他的眉骨斜斜的直飞入鬓,身形修硕,他跪到侯棠身边,在灵牌前磕了一个头说道,“他这辈子最不信的就是别人了,没想到最后他还是选择了相信你。”

侯棠直挺挺的跪着,目视着前方,说道,“宴桐必须交给一个人,他也是别无选择,毕竟现在国情如此。”

连修噙着一弯微笑,“虽然都是被迫无奈之举,但是他原本选择的是我,可是到了最后却还是换了方向。”

侯棠眉尾一扬,“你确实不值得信任。”

连修似乎很赞同的颔首道,“没错,我确实不值得信任。”

侯棠低下头看着身下的缟色素服,眼神愈发暗哑,“而他更不可能选择元椿,无论是你亦或者是元椿,对他来说都是养虎为患。”

连修也则直视着前方的灵牌,目光平静而悠长,“你这辈子其实早被他吃定了。”

侯棠眼角微微一皱,“是他太了解我了,我这辈子最大的失误就是让一个人如此的了解我。”

连修转头看着侯棠,一直看着她腰间的那块玉饰,那是一块翡翠色的石头,懂的人一看便知价值连城,相传这块翡翠叫做“黄金瞳”,拥有了它便能堪破世事,无往不胜。

连修意味深长的看着它,仿佛是在看着那遥远的时光,静静的,悠远的,“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么?”

那裹着落叶的秋风瑟瑟而来,吹起了侯棠散在地上的裙摆,掀起一阵一阵的涟漪,侯棠伸手去撩裙子,她的神色淡淡的,却带着桀骜不驯的双眸,她似乎在回忆过去。

那一香似乎焚的灭了,侯棠一撩裙子,就起身去换它,她的动作很慢,似乎是循着刻下的年轮一步步的推行着,她缓缓道来,“我犹记得,儿时戏言你曾说要用黄金造一间宫殿让我住在里面呢,相仿年当汉武的金屋藏娇。”

连修也起身,接过她手上的香替她焚了起来,他道,“那时候我还是个乞丐,在街上看到你这块翡翠觉得一定很值钱,所以就把它给偷走了,那次你可是追了我整整三条大街。”

侯棠似乎也想起了过往,那一日,天空乌云密集似乎全部倾倒在了大地之上,透过来的细微的光和影子似乎翻搅着时光的罅隙,但是其他的她已经记不得了,没想到连修既然记得那么清楚。

连修轻轻一撩袖口,那动作温文尔雅,不愠不火,极尽涵养,“之后,你便把我带回了宫里,把我当你的伴读一样带在身边,那时候说来真是好笑。”

侯棠似乎想起来了,那些枝桠斑驳的年华,如斑斓一梦,黄粱而过。不过那时候连修似乎不爱说话,但是她一直记恨他,因为同样的功课,她要苦读钻研才能得出的结论连修竟然眼睛一闭眉毛一扬就得出来了,所以那时候她总是偷偷的躲起来讨厌他。

连修轻轻叹了口气,“其实那时候你就已经很不同了,我一度以为你这辈子大概要嫁给古书过日子了。”

忽然,侯棠抢过连修手里的焚香,瞪着他,“你的命是我救得,你是我们侯家养的,最后却帮助宴容辞篡国,这就是所谓的养虎为患。”

连修则静静的看着她,眼底的是一汪清潭,他的指尖微凉,微微曲了起来,“我说过了,大侯那时候已经结束了。”

侯棠冷笑,“你的话我听不懂,但是我也不想去听懂。”

连修看着她,沉默了很久,室内的气氛有些干涩,凝重,不知道过了多久,连修一直看着侯棠,侯棠被他看的莫名其妙,那眼神似乎暗藏讯息,她便直面他问道,“看着我干什么?”

连修忽然露出一个笑容,熠熠生辉,璀璨如天边的星屑,那笑容看的侯棠背脊发冷,连修那双眼睛盯着她,深深地,死死的,他道,“公主你知道他让你摄政的另外一个原因吗?”

侯棠继续跪到那个圆形的白色垫子上,扭头看他,“不知道。”

连修也随着她一起跪了下去,“三国时期的司马懿,是个很与众不同的人。”

侯棠转头看他,眼眸亮亮的,“是的,我承认,我也说过,你和他的命格还挺相似的。”

连修笑意敛去,他的头发并未束起,而是在肩后,散开如月华,“但是他忠曹不忠魏。”

侯棠瞬一时间脑内轰隆一声,似乎清醒了,她顺着目光看着连修,连修早已经换上了那犹意未尽的笑容,眸光闪闪的,似乎有星屑的光芒,可是看不出情绪。

那室外一丝月光倾斜进来,拉长了两个人的影子。

一个月后,宴桐登基,改号建元元年。

那远远的水榭看去,一个穿着繁复衣缎的女子,正坐于其中。

绫罗绸缎绡罗锦缎,散开铺陈了一地。水榭里清泉的味道萦绕在耳畔,能够嗅出青草的沁人。

一阵风吹入,将水榭的罗帐高高掀起一个口子,看到里面一个女子,斜斜的插着一支珠花簪子,正躺在贵妃榻上批阅奏折。

手里执着一支朱笔,在每个折子上认真的圈画着,她侧面看起来年纪并不大,但是那端的姿势却是十分老成,动作也十分利索。

忽然,一阵碎碎的步伐冲进了水榭,侯棠眼角一皱,看着来人,语气略带教训的说道,“跑什么跑,慢慢走。”

那侍女一进来就跪在地上,死命的磕头,额角都是细汗,发丝散乱,侯棠停下手中的笔问道,“怎么了?”

那侍女还是一个劲的磕头,连声说道,“公主饶命啊,奴婢真的不是有意的。”

“到底怎么了?”侯棠拧起眉毛。

“皇上……皇上他。”那侍女一口气提不上来,喘了半天。

侯棠立刻把朱笔往桌子上一扔,站起身来,快步走到她身边问道,“皇上怎么了?”

“皇上……不见了……”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

“什么不见了!”侯棠顿时提高了音量,她盯着那侍女,目光刺刺的,“什么意思?”

那侍女递上一张皱巴巴的纸条,已经被揉的一团一团了,沾上了手心的汗,她立刻扯过来张开纸条看,上面只有短短几个小楷字,力透纸背,笔走龙蛇,“在我西夏,一人前来”。

这霸道的口气,这嚣张的口吻,想想都知道是谁了。

侯棠看完后立马把那张纸揉啊揉恨不得给撕碎了,然后捏成了一个团一下子扔到了桌子上,她气得张口就骂道,“你们怎么看人的,怎么把皇上给弄到西夏去了,脑袋不要了!”

那侍女连忙磕头认罪,支支吾吾说道,“不是啊公主,是照顾皇上的那个嬷嬷带走的,那个嬷嬷是西夏的人。”

“奸细?那嬷嬷跟着皇帝从出生到现在,怎么可能是奸细。”

说完后,侯棠转念一想,脑袋里本来一团糟的忽然理清了些思路,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一个嬷嬷,这也不是不可能的,倘若真是如此,那萧拓的爪子都已经伸到他们皇宫里来了,简直可恶!

侯棠似乎不敢置信一般上前去又将那纸团摊开看了几遍,她没想到萧拓竟然会写汉字,还写得如此铮铮铁骨,倒是叫人好生佩服。

可是此刻她根本没心情管这些,她拉过那侍女贴在她耳边轻轻叨念了几句,“告诉相国,我去把皇上带回来,让他在我不在的时候看着朝堂。”

说完,她似乎好不放心,又扯过她道,“还有,等我走了之后再和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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