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守仁放下手中书卷，看向徐氏：“就这么开心？”
徐氏哼着不知名的小调，笑起来：“你说什么呢。”陈守仁指向她唇角：“脸都快笑裂了，还说不开心？”
徐氏扭头不看他，笑意却不减。尽管夫君宽和，但迫于礼数，自己能回家的机会却实在太少，江州徐家毕竟是自己待过十六年的地方啊。
更何况也太久没有见到兮儿了。她转头看自己书呆子夫君：“一转眼女儿都离家半月了，你就不想你女儿吗？”
陈守仁抬头：“你这样一说，我倒是想起来，兮儿的功课这段时间应该没落下吧，等见到她定要问问。”
徐氏叹口气，牛头不对马嘴，白费口舌，白费口舌啊。
徐氏被丫鬟领着进了内宅，陈守仁作为姑爷则被小厮留在外院男宾席。
刚走近母亲房外，便听得一阵哀泣声，似乎是兮姐儿的，但又好像掺杂了别人的声音。
徐氏一时心急，直接掀帘进去，却看着令她啼笑皆非的一幕。
宽敞的正房内。
陈兮趴在姨母怀里泪眼汪汪，小徐氏轻拍着她的背，热泪也一滴滴地落下。
一旁坐着的徐老夫人看着这一幕，用帕子不住地点着眼角。
“这是怎么了？”徐氏叹息道。
徐老夫人见大女儿回来，忙站起来：“快沏茶来。”
底下静立的丫鬟婆子都动起来，陈兮从姨母怀里站起来，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擦干泪：“娘，你来了。”
“姐姐来了。”小徐氏塞了块帕子给陈兮，带着泪笑：“这孩子，几月不见，一见面就惹人哭。”
大徐氏回身对白嬷嬷道：“你也去松快些吧。今天是好日子，去和你那些久未见面的老姐妹讨杯甜酒喝喝。”
白嬷嬷乐呵呵的应是下去了。
徐老太太见到自己两个出嫁女儿和外孙女儿如今都环绕膝下，心中甚为欣慰。
几人其乐融融聊了一阵，舅母便进来请安告知马上开席，请徐老夫人和大小徐氏出去。
陈兮也随着大徐氏到女宾席入座。
席上各式美酒珍馐，邓氏请了两个有名的厨娘，一个出自江南一个出自北方。所以不管是南方出身还是北方出身的客人都吃的十分尽兴。
“居夫人，您来了。”
陈兮正忙碌于面前喷香的碧梗粥，忽然听闻邓氏热情的声音。
能让自家舅母这么热情招待，相必这位居夫人身份与众不同，非富即贵。
陈兮抬眼去看，门口正进来一位夫人，这位居夫人虽然穿戴无一不是万里挑一的精品，相貌却只能称得上平平。
再加上她手腕粗大，皮肤偏黑，行走如风，看来这位居夫人年轻时过得并不富有。虽然中年拥有普通人家几辈子赚不到的财富，过去岁月的痕迹也难以磨灭。
不过，在座的贵妇人们虽然心中不屑，面上却没有显露分毫，反而一个个舌灿莲花的拥上去夸赞居夫人的穿着。
陈兮看着这些内宅妇人殷勤的笑容，只觉乏味无趣。却听得身旁一句冷哼。
却是小徐氏发出的声响，小徐氏夹了块松子鱼块到陈兮碗里，陈兮和小徐氏对视一眼，两人闷笑不已。
是了，姨母对这种交际向来是最为厌烦的。好在她嫁给姨父以来，一直没什么这方面的困扰。
居夫人似乎也很不耐烦这种场合，不过她到底还是在上宾席坐下了。
陈兮吃了一阵，唤来小荷，轻声吩咐几句。
居夫人看着面前的珍馐美味，只觉索然无味。却见得一位小婢女送上一小盘红艳辣酱。
她眼前一亮，用筷子沾了些送进嘴里，酸辣开胃，正合她的口味。
她见那位小婢女低头站回一樱色衣裙的小姐身后，便眯起眼打量起那位娇小姐来。
谁料那位小姐突然抬头正视她，气定神闲地冲她微微一笑。
居夫人心中一惊，那副样子，简直和家里那个小崽子的笑样像了个九成九。
她回过神来，回以一笑，又舀了一勺辣酱，不顾他人目光拌以米饭吃起来。
在场夫人们眼波流转，虽无人言语，气氛却颇为怪异。
居家马车上。
居夫人摸着微凸的肚子，叹上一句：“这次参加宴席总算是吃饱了。”居夫人身边的姑姑看上去也像个粗活仆妇，身材高大，沉默寡言。
居夫人问道：“让你问的事，你问到了吗？”管事姑姑答道：“是徐家的表小姐，徐家家主的外甥女陈兮。”
管事姑姑又奉上一个小罐：“这是刚刚一个小丫鬟交给我的，说是见夫人吃的满意，用些这个可以消食。”
居夫人接过打开，沉默一会，突然大笑起来：“这徐府竟然有这般有趣的小娘子。”
小瓮里是一瓮清酒，里头一捧青澄澄的青梅荡漾其中，煞是好看。
管事姑姑木讷道：“到底也不算徐家的小娘子，是陈家的，听说寿宴结束就要回云州的。”
云州…居夫人就着小罐浅啜一口梅子酒：“酸，合我口味！”
徐府，天已擦黑，宾客尽散。
徐家女眷聚在老夫人房内。
“兮姐儿，今日你是怎么知道那居夫人喜辣？”徐老夫人问道。
今日陈兮那番吩咐虽隐秘，但在有心之人眼中却不难推测。更何况，给居夫人上那盘辣酱的还是小荷。
陈兮含笑道：“外孙女不敢托大，实则只是猜测。我见那居夫人不曾动几筷，但动过的菜都是以酸辣口味为主的。只是摆在居夫人面前的，大部分都是江南菜色，想来居夫人吃不大惯。故而我今日送去的，是加了金桔汁的辣酱，最是开胃。”
在场之人皆是有些动容。
“兮姐儿果然聪慧。”邓氏颇有些感激，居夫人是重要的贵宾，她若是吃的不满意，她这个主母免不了被说失职。
大徐氏看女儿的目光也有些惊异，她总当女儿还是个孩子，从没想过陈兮会通过别人一点小小举动想到这些。
小徐氏若有所思：“兮姐儿，你这终究是推论，若是那居夫人不爱吃这个，岂不白费心思。”
“即便那碟辣酱不合居夫人口味，那也不过是上了一份小佐料，也没什么妨碍。”
小徐氏意味深长地看着陈兮，陈兮被姨母看的有些心虚。
“好了好了，今日事多，我也乏了。大家都去歇着吧。”徐老夫人打了个哈欠，开始赶人了。
几人站起来，白嬷嬷进了来：“夫人，老爷醉酒由几个小厮扶回了怡兰苑。”
大徐氏吩咐了几句陈兮，急急跟着白嬷嬷走了。
陈兮挽着姨母步入怡兰苑西厢。
小徐氏指尖轻点陈兮额心：“你啊，说吧，你这脑瓜子想什么呢。你这性子，无利不起早。”
陈兮捂着额头，怎么自己重活一世，心思在姨母面前还是藏不住。看来还是姨母厉害啊。
陈兮连连告饶：“我也是为了舅舅一家，居夫人一看就是贵客啊。”
小徐氏没好气道：“少来这套啊。搪塞搪塞你外祖母和你娘倒是可以。”
唉。说实话还没人信了。
“我去如厕时听到有夫人说，那位居夫人是云天居东家的夫人，这居夫人出身卑微，却能扶持夫家一路做到这个地步，必然不是个简单女子。”
居夫人性子直爽，又出生平民家庭。比起阿谀奉承和珠宝首饰，也许一些窝心的举动反而更能增加居夫人好感。
这些小事，若能增加居夫人对徐府，对自己的几分好感，那岂不是一本万利买卖？
虽然只是几分小聪明，不过若是用在讨喜的地方，那便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小徐氏听着听着，难掩面上惊异之色。
这小丫头片子不简单啊。
陈兮晃晃小徐氏手臂：“姨母，我一开始也没想那么多。只想着即便并没讨到好，也不碍什么事。”
“小姐，外头门房送了份礼，说是居府送来的，给你的。”竹影姑姑敲门进来。
陈兮眨眨眼，指着竹影姑姑手里费力地提着的一麻袋物什：“看来，这个好是讨成了。”
小徐氏从麻袋里拿出一个水灵灵的萝卜，一脸愕然。
陈兮看着满满一麻袋的白萝卜，忍不住笑了。这位居夫人，真是淳朴直爽，又可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