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与人间别

近日事多,修行有所怠慢,祝余呼吁众人别本末倒置,自个先做了表率,先闭它三日关。

别人入藏星后的修行,只需将七百二十个活死穴转换为星窍,然而他乃是天生神体,修行功法别有不同,神魂强大,又日夜不辍,还年幼无知,异想天开将身体辟了无穷星窍,等入了藏星,才发现那无穷的星窍要存至星力圆满是多么困难,人家七百二十个洞,都足够勤奋修炼多年了,再不济那普通的天生神体有一万之速,修行起来也如老龟驼山。

他就妙了,浑身上下跟筛子似的,这边吸收了,那边漏出去,折腾几日,半点星力没捞着。

祝余欲哭无泪,魔怔了一般直念叨着自作孽不可活。

天微凉,晨曦在地平线划出一道微光,祝余睁开眼,吐出一口浊气,心中抑郁。

他打开门,正好看见出去喝了一夜酒的轩辕重跃上冲天罗,便招呼他,道:“回来了?”

轩辕重浑身酒气,向祝余打个招呼:“老师!”

······

明泰帝晃晃杯中茶,眯眼看朝阳,道:“还是这个位置好啊!”

身后还是那人,接过茶杯放置一旁。

明泰帝摇摇头,似乎有些恼怒这人的沉默,又道:“去办吧!”

身后那人点头,弯腰退下。

······

关于祝余在京都传道的事,寅离已然有了一些想法,但最近众人除了下下棋,斗斗嘴,真是闲的发慌。

自轩辕重走出帝宫大门的一刻,稍有点眼力见儿的都知道帝王这是要拿晋中开刀了,因此对于轩辕重二十一虚岁的年龄便任了位列九卿之一的太常都护这个从二品一职,多数是同情或漠然,对于如此不合法不合理的戏剧安排,竟无一人反对。

轩辕重走马上任第一天,扎克苏等人便拿了卷宗奉上,可惜的是线索不多——这两个案子的凶手不留丝毫痕迹,怎么破?案子多拖一天,线索就越难以发现,他们这些经年办案的老油子都一筹莫展,轩辕重这个乡下来的小子能有什么建树?

轩辕重看了一遍,见所言无物,便扔了卷宗,头痛——早上回去沐浴的功夫,本想请老师一起来,可他居然说自己没见过这么多死人。

害怕!

不敢来!!

轩辕重就是个领军打仗的海军将领,哪里破过劳什子案,乌漆嘛黑一团乱,没奈何,他揉揉眉骨,问道:“我去看看尸体,不知哪位大人,可方便领个路?”

他在北方是出了名的杀将,可这是晏京,内城街上随便捞一个,指不定都是军事奇才,因此晏京只有极少数人知晓他的名头,即便知晓,也是不屑一顾的。

此时发言,堂中十数人面面相觑,无人应答——因着那停尸房位置不够,便都停在广场内,天气炎热,即便是用了秘法,早先死的数人也是已经腐烂了,发出异臭,闻着就头晕目眩,恶心呕吐乃是常事。

轩辕重见没人应声儿,正想随便指一个算了,突然一约莫三十上下的中年男子起身,道:“还请太常大人随我来!”

他记得此人姓陈,乃是个常务,昨夜在楼里喝酒也是不言不语,颇为沉稳,便多看了一眼,点头道:“劳驾了!”

两人并肩而行,一路沉默。

陈常务思考再三,终于问道:“大人,此前可有这方面的经验?”

轩辕重摇头,道:“并无!所以还请大人知无不言!”

陈常务见轩辕重进退有度,谦谦知理,一身正气很是叫人安心,对他颇有好感,点头道:“大人放心!分内之事!”

广场原是刑律司早晨操练场所,这会儿摆放着几百具尸体,烈日炎炎下,却泛着冷寂。

陈常务无由来打了个寒颤,忍不住靠轩辕重近了些,恭敬道:“大人!此间便是了!”

轩辕重杀过的人可以在这后面加个零了,因此心中无甚感觉,径直往前走。

每一具尸体都被放在一长桌上,身旁放着铭牌,写着姓名、年龄、死因及死期等等。

轩辕重问道:“谁是第一个死的?”

陈常务忙拿了丝巾捂着嘴跟上,递给轩辕重一条,被摆手拒绝了。

“按照死亡日期,从西北角至西南角,从左往右一一排列的!”

轩辕重点头,走到第一名死者面前,见对方肉已糜烂,散发出阵阵恶臭,皱眉,从怀里摸出个瓶子递给陈常务,道:“洒!”

陈常务接过瓶子,四处喷洒,心中愈发惊奇——凡是喷洒过的地方,散发出清香,将尸臭完全压制了,不多时,整个广场都清爽了。

轩辕重心中满意:鹿黎那家伙天天捣鼓这些,还是有点用处!

他从怀中掏出两双手套,递给陈常务一双,看了他一眼,有些赞赏,道:“常务大人胆识过人!”

陈常务慌忙接过,不知为何,心中对轩辕重升起一丝敬意,一丝畏意。

轩辕重看了看铭牌,上面写着:“牛东,年四十二,西市人,死因:不详。死状:刨心。”

死因不明?

死者衣衫上并无多少血液,只胸口一个大洞,心脏被捏得稀烂,此时放在死者头旁一个罐子里,没有打开。

血液几乎要凝固时才破胸膛刨心,不是活着时取心而亡······为何死后再刨心?多此一举是为泄恨?

陈常务在一旁百思不得其解:“按理说,第一名死者往往会暴露作案者动机,甚至留下诸多破绽,但这个案子的凶手却半分行藏都没露,要说泄愤,这般残忍,必然是有的!只是我等收集了所有死者信息,并无甚关联······或许只是个单纯的杀人狂魔,无差别杀人!”

轩辕重深闻言,笑了笑:“你怎知这是他杀的第一人?”

他从甲宋来,那人已经在甲宋杀了三人,来着京城,第一晚便来杀人了,杀的虽是个贩夫,但那份迫不及待的心情,以及藐视皇权的狂傲,轩辕重感受到了。

陈常务怔了怔,一时醍醐灌顶。

轩辕重脱了外袍帽子,只着一身紧身内衫,将死者从头至脚慢慢摸索。

这人死了有些日子了,秘法也保不住尸身,顶多是没有长蛆虫,但是那泛白的身躯,一戳就烂,轩辕重戴着雪白的手套在其中穿行,手稍重一些便就按压出大滩脓水。陈常务阵阵反胃,终于忍不住与几个近前的差人跑去角落里吐去了。

轩辕重一无所获,思考半晌,走了几步,换了另一个案子新近死的一人。

杜成才,年六十五,死因:雨水穿脑。

陈常务吐得两眼泪花,手软脚软的过来,见轩辕重不再翻那腐肉,在看一具新尸,竟然萌生出欢喜,忙凑了过去,道:“大人!此五百二十四人均是大前日死于夏雨的人!与那剖心狂魔应不是同一人作案!”

这五百来人几乎死于同一时间,均为雨水穿脑而亡,这在他们看来几乎是不可能的——这些人遍布整个晏京,内外城均有,就算是出动五位大将也是办不到的。

民间隐隐有将此事归于怪力乱神之说,只是被官中压着,流言才没四起。

只是陈常务凭良心说,就连他自己心里都有些打鼓,怀疑非人力所谓了。

轩辕重将死者衣衫褪尽,翻看了一圈,果真没有任何其他伤痕,他想了想,再脱一人,看了看,便指挥众人道:“把这五百二十四人的衣服全脱了!”

陈常务傻眼:“啊?啊?啊?”

才摸了腐肉,又要脱死者衣衫?这是什么口味?

轩辕重皱眉:“聋了么?”

数十差人不知为何打了个寒颤,不等陈常务吩咐,便依言而行,仿佛天生就该听他命令似的。

陈常务擦擦冷汗,忙也上前帮忙脱死者衣衫,心想:我算是看出来了,这个新任太常都护,干活的时候性情与平常好似不一样啊!

轩辕重将几百人一一看过,冷笑道:“哼!”

陈常务一头雾水,道:“大人看出什么来了?”

轩辕重斜睨了一眼,道:“看出他们运气不好!”

陈常务:???

难道是我太笨?大人已经不屑与我解答?

他不敢多言,只跟在轩辕重身后不断忙活。

轩辕重走到最后一名死者面前。

巡城御史,陈岗。

他俯下身细细看过去,撩开尸体衣襟,道:“他身上有纸张燃烧后的味道,然而衣服上却没有!剑洞,伤痕,血迹,均被完美复制!但是······”,他突然顿住了,盯着死者脖子,烈日下出了一身冷汗。

为什么只有你的衣服被换掉了?

轩辕重迅速盖住死者,道:“今日就看到这里吧!我再回去翻阅下卷宗!”

陈常务深以为然——从这位都护开始翻尸体的时候他就想撤了。

晌午时分,轩辕重借着要回家沐浴,辞别了诸位同僚,出了刑律司,往柳家巷行去。

他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慢慢开始奔跑起来。

“滋······”,由于停的太快,鞋底传来一阵热气。

轩辕重站在空无一人的大街,沉声道:“哪路朋友?出来一见!”

他握紧了重杀,心中骤然缩紧——早知道带一柄凡剑也行啊,这杀剑拔不出来,难道砸核桃吗?

不远处长街的尽头,空气波动了起来,逐渐显出一名锦衣老者,他着一身绣满山水图案的青色绸缎,踩着双同色云锦靴,是时下京中富贵老爷流行的穿法。

轩辕重眼睛一缩,有了些皮笑肉不笑,道:“劳驾老爷子了!”

他从没有见过这人,但是不妨碍他猜出此人身份——晏国重器,五大武将之一的银川先生。

北疆、南将、点绛唇、银川、朱玮世,这五人乃是当世武道巅峰的人物。其中,点绛唇是个女人,北疆是少年天才,年岁才十八,南将驻守边疆并不在京师,而朱玮世,轩辕重小时候远远见过一面,那么剩下了便就只剩下银川了。

世间流传这五位武将已然将功法修行到极致,超凡尘甚远,甚至有人揣测说他们五人已经破了人体桎梏,寿命有五百之数,一人可匹万人之力······

只是流言错了,这位银川先生的厉害之处,流言揣测尚不及其一半——他竟然能够操控空间!

祝余就是一位空间大修,轩辕重也有所涉猎,但他在此道的天赋并不强,除了能判断出银川已经能操控空间,并不知晓他其余本事。

银川先生手中握着一壶茶,慢条斯理观察轩辕重,连连点头,又连连叹气:“良才美质!可惜了!可惜生在轩辕家!”

这般说法,就很有些做作了,哪怕他是个老人,轩辕重也觉得很是倒胃口——你既然要来杀我,你还可惜个狗屁!不这般说,显不出来你的底蕴和胸怀是怎的?

于是他也叹气,道:“是啊,国之重器!可惜了!”

老者听出来了这年轻人口中的戏谑与讥讽,原本上翘的嘴角瞬间聋拉了,配上他那一身华丽锦衣,显得人很是威严:“我的规矩,你应该听说了!你配得上我的刀!”

银川并非大晏人士,只是拿俸禄,受大晏驱使,他有三条规矩:幼童妇孺不杀、腌臜泼皮不杀、看得顺眼者不杀!

轩辕重哪个都不算,当然有幸做他刀下亡魂了!

轩辕重忍不住笑了起来:“我还没有任何规矩!不过今天可以为你破例立个规矩!”

三番五次被讥讽,老者始终无动于衷,道:“规矩便是规矩!你轩辕家不懂规矩,老夫今日便教教你们规矩!”

轩辕重懒得跟他叽叽歪歪,便将重杀解下腰间,准备当个棍子用:“好吧!我有一问!”

“讲!”

“为何是你?”

银川终于抬起头,阳光强烈,他眯了眯眼,道:“我以为你知道!”

轩辕重逆着光,视线极好,他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

银川点点头。

轩辕重道:“如此一战,三生有幸!”

银川面容骤然缩紧,原是轩辕重话音未落,人却已至,老者下盘稳扎,上身后仰急速避开,反手一掌,欲将轩辕重拍开。

轩辕重一个转身,避开的同时已然出脚,直攻老者面门,速度极快,在空气中划出波纹。

银川出手抓住轩辕重大腿,狠狠一摔,将他砸向石板路面,尘埃过后,却是空无一人。

老者望向身后。

轩辕重一抹嘴角血迹,再次攻来,银川一一闪过,出脚如电,将轩辕重踢入高空,又以极快的速度落下。

“砰!”

长街中央出现一个凹坑。

不过三息,尘埃落定。

轩辕重咳嗽几声,视线有些模糊。

见银川走进前来,还来不及说话,便被一箭穿心。

银川脸上是所有老者都能被岁月馈赠的悲悯,他摇摇头,叹息道:“良才美质,可惜了!”

他转身欲走,手脚却不听使唤,银川在风中都未曾动过半分的眉毛终于是颤动了下——地上被穿心而亡的轩辕重正在逐渐模糊消散。

他的背心上突然被硬物抵上,轩辕重立于他身后,道:“银川先生,如此一战,甚幸!我说的是你,不是我!你只知人间的打法!却不知星空之上,尚有天地!今日,便是我作为人间人,最后一战了吧!”

他在银川逐渐惊骇的面容中,左手握拳,猛力一击,空中竟然出现丝丝裂缝,彷如镜面碎裂一般。

拳出,带动着空间之力,将老者切了个四分五裂。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