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黄沙天下穷人家

四方城的空间通道较为古老,神族对蝼蚁般的人族也没甚兴趣,平日里用得不多,维护得也少,使用来不甚舒适。祝余一阵头晕目眩过后,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一股巨力撕扯着从空中坠下,摔了个毫不含糊的一个大马趴。

祝余龇牙咧嘴的爬起来,环视四周,发现落地处乃是一条约莫八尺宽寸草不生的乡间小道,丢弃着许多破布烂条子,他那张白嫩包子脸,正压在只臭鞋上,祝余张嘴呕了起来,但始一张口便是一股热浪袭来,满口沙尘。

祝余:······

烈日炎炎下目之所及,是无边无际的干涸,天上地下没有一丝儿绿色,气浪蒸腾,目之所及处皆有些扭曲。世界寂静的有些诡异,没有任何生息,偶有大风呼啸而过,便是遮天蔽日的黄沙,看不见远方,也看不见天空,甚至连身前身后都是模糊,只一会儿,祝余的小腿便被埋了一小截。

祝余胆子小,他原定的是画本子里八街九陌的好去处,不知怎会来了此,这会儿他有些害怕了起来,喃喃自语道:“这是人族居住的地方?怎么和沙漠星似的!”

他抿了抿唇,抬头看向空中若隐若现的传送通道,心里有了些许安慰——这法阵哪都不好,但等着人回程这个妙法,还是值得夸奖的!

有了空间通道在,他也有了底气,抬手招来一团云气护在身周,隔绝了漫天黄沙,便随意找了个方向疾驰。

行了约有小半刻钟,远处山坳里突现一村子,房屋参差林立,偶有炊烟。村口便有两户人家,祝余想了想,摇身一变,化作一只蚊子,向前飞去。待飞到村口,发现村庄俱是破败之相,门歪窗斜,他在那两户人家上空盘旋了一圈,瞅着并无人居住。

这时,三五个打着赤膊的男人扛着锄头铲子,肩背背篓,手提簸箕,迎着风沙归来,黢黑的脸庞上满是疲劳木然,唯有见着村里袅袅炊烟后,眼神方才绽放出喜悦,随之加快了脚步。男人的步伐迅速,行走极快,不多时便都相互打招呼,各自回家了。

祝余随意选了个男人跟随,刚随那男人入得大门,便听一妇人的声音:“回来啦?今晚有肉吃!”

祝余本能地栖在了房梁上,听下头的声音。

那男人听得有肉吃,满脸惊喜:“实是好久没吃肉了!”。

妇人在灶台上弄着什么东西,闻言答道:“是顺子家拿过来的。”

男人闻言沉默了一会儿,道:“······那他家也没有了!”

那妇人拿了三只碗并着一口小锅,放到桌上,开始盛肉,不屑说道:“上次我家那肉,可肥着呢,哪像他拿过来的,没几两肉,还费我水!”,那锅里浅浅小半锅水,却有不少肉浸在其间,半生不熟,泛着血丝。

你道她是怎么做的?拿了装肉的锅,埋在沙里,不出半个时辰,便有了八分熟,再兑些凉水,便有汤有肉了。

说话间妇人敞开嗓门喊道:“小牛,吃饭了!”

一个细细的声音在后院响起:“我不饿,娘和爹你们吃吧!”。

妇人将锅铲在灶边磕了几下,甩手一扔,骂道:“这个小兔崽子,有肉都不吃!不吃拉倒······当家的你多吃点,多吃才有气力干活!”说着,她将锅里的肉几乎全捞给男人,自己舀了小半碗汤慢慢喝着,竟是全然不管后院那孩子。

祝余想着自己犯了错,师父也会惩罚自己不准吃饭,但半夜墨染会偷偷给他煮面条做肉饼,大师兄还会将师父珍藏的凝露仙汁拿出来给他喝,便觉得那妇人亲切无比,实是个刀子嘴豆腐心。

他摇摆着在空中转了两圈,对那后院的小孩甚是好奇——因神族子嗣艰难,他平日里接触的都是年龄远超自己的师兄,自小便无同龄伙伴玩耍,最亲近的十七师兄也比自己大了千百岁。如今见得人族有小孩,便在这后院,实在是难以控制自己不去看看。说到底,他也仅有十四岁,对一切事物都充满了好奇与探索精神,神族别的这个年龄的小孩,还在地上玩泥巴呢。

此时他便向后院飞去。

院子不大,一角堆积着大堆稻草,靠墙放着杂七杂八的农具,一约莫六七岁的小孩,坐在一堆破烂棉絮瓦砾之间抠脚丫,浑身黢黑,饶是祝余好眼力,也费了点劲儿才在瓦墙之间将他琢磨出来。

莫看祝余平日里皮实,但也就是在招摇山,出了门见了不认识的人,他便甚是拘谨了,由是此刻,他在腹中打了好几个稿子,想着自己该怎样不失礼貌不失尴尬也不突兀的出现,出现时用个什么姿势,说点什么才能达成友好和谐的一面?不过这孩子也太小了点,看来是没有做朋友的缘分······嗯?做不成朋友,但可以做师徒呀哈哈哈哈!待考验他一番,若是良材美质,便收作自己的弟子,从此也耍耍当师父的威风!

祝余嘿嘿嘿地在空中翻了几个跟斗,乐不可支。

那孩子可不知道身侧隐藏着一个有癔症的神,只是警惕的望了四周一下,便刨开破棉絮,小心翼翼的从里面拿出一个破陶罐,那陶罐中有一抹颤颤巍巍淡淡的绿,不知是什么种子破土而出,即将绽放自己的第一片叶子,在天地间呐喊抗争。那孩子低下头,小心翼翼的向杯中滴了两滴口水,是的,滴了两滴。他眼神是如此的虔诚,面色又是如此吝啬,哪怕是细微的一小滴,他也是珍惜的。三年大旱,方圆百里只有五里外后山有一口古井,每日里能出一锅水,却是要父辈们下井数十米才能打捞上来。每一天的水,都是在生死之间取得,又哪里敢浪费。

祝余见得,摇摆的蚊子脚逐渐没了趣味,反有些怔怔然,刚才那种调笑心态早都消退——他所以为的快乐,好像并不那么值得快乐!

祝余站在那孩子身前,有些无措。

那孩子身前有阴影出现,连忙将陶罐藏在身后,仓惶抬头,却发现是一个白白嫩嫩粉雕玉琢的少年,眼神清澈纯真,双目含着明月一般,不禁愣住了。

或许是过于震惊,那孩子只是盯着祝余看,不发一语。

祝余呐呐道:“你······你在干什么啊?”

祝余彩衣绶带,声若天音,一看就不是普通人,村野孩童见过的最大的官,就是村长了,此时只以为祝余是什么达官贵人,但没想过什么样的达官贵人会路过此地。他惊奇的睁大了眼,左顾右盼,又揉眼睛,傻傻愣愣,半晌才相信眼前的事实,整个人都直立起来,脸上放出光彩,拘谨又恭谨地小声道:“我······我在种菜······是······是一颗小白菜······它······还很小······但但但是······它它它会长很大的!”

祝余:······怎的是个小结巴?

正在此时,那妇人从前头转回后院来,边走边高声叫骂道:“你这挨千刀的,见天儿的这个不吃那个不吃,看你那十五岁的身子养的五两肉来。哪天老娘非得宰了你!还不快滚来吃饭?还有点肉汤!”话里话外,甚是粗俗。

那孩子在妇人声音传来时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破瓦罐藏在了稻草堆里。

祝余:······我听到了什么?十五岁?

他这会儿才发现,这小牛站起来虽说比着他矮了两头,但还真不是六七岁孩童的身高。

妇人手里端着个碗走过来,小牛头也不敢抬,不发一语,身子颤抖得明显,但拒绝的意味也很明显——他沉默地表达着自己的意愿。

他黑黢黢脏兮兮的,行动间畏畏缩缩,那妇人心烦意乱气不打一处来,将碗一掼,操起门边木棍便打来,行走间却对站立在院子中间的祝余仿若不见——祝余不知怎的,不愿意在妇人面前显出身形,隐在一旁。

祝余尚在这叫小牛的孩子已经十五岁的事实中震惊的无法言语,此时见妇人要拿棒打他,便轻弹指尖嘴里默念清心音。

妇人本是怒火高涨,却突然莫名其妙消了气,放下木棍,走过来摸了摸小牛的头:“不是做娘的要逼你,可你这也不吃那也不吃的,你看东叔家的顺子······哎!”

小牛很久很久没有听过母亲这般温和讲话,此时方抬起头来,望着母亲怯懦说道:“娘和父亲吃就可以了,我不饿。”

······原来不是结巴!

那妇人见他坚持,嘴角抽搐了几下,却始终说不出什么狠话,自己也觉着自己今日真是奇怪——可那神仙的事儿,从来虚无缥缈,只在神龛里出现,况且如今这种情形,也没见着哪个神仙来帮帮他们,该旱还是旱,要真知道祝余是个神仙,怕不是要抡着大棒讲讲道理了。她哪里能猜到身边还真有一个神族的崽,只是长吁短叹的走了。

大旱的事儿,祝余在书本里看过,只当作稀奇——很难想象一片土地干旱数年还能有生灵存在,若真有,那真是奇迹!他恻隐之心突起,决心要帮此地一把,但他只会个聚水诀,却不会大范围的降雨法诀。

祝余懊恼不已——不久前师尊讲过聚云成雾降水法,他觉得简单又无趣,听到一半便和墨染师兄尿遁······

就是这个简单又无趣的法诀,这会儿抠破脑袋也想不起来·······

祝余脑瓜子好使,不会降雨,但他会搬运啊,不如去哪里运水来降在此处······好主意啊!

正欢喜,他眼前一雾,许久没出现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朦胧之间看到了几天之后的漫天大雨,便放弃了运水念头,心道:既然快要下雨了,那我也不用跑这一趟!

他牢记着师尊的教诲:神族虽有覆天之力,但不可妄自干扰天象,擅自结因果,须知蝴蝶振翅,亦有暴风横肆,不在此处,便在彼处。

祝余尚小,不太明白其中真意,但他记得屁股开花的滋味儿,并不敢随意忤逆师命,平日小打小闹的,天华天尊不会管,可若他真犯浑,该挨的揍,一顿都不会少。

小牛见母亲离去,对在场的祝余不闻不问,已经惊吓到了极点,因着此事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已经远超常识。

祝余只好摆出一脸自以为的严肃相,找了个切入点把话题展开:“小牛哥,你这菜,养多久了?”

小牛见祝余问起他的宝贝菜,瞬间忘了心中疑虑,小声道:“十几天吧!”

他以为祝余看上了那菜,颇有些不舍,但潜意识里更想讨好这衣着鲜亮的小公子,便又道:“我可以送给你!”

祝余:······

他委婉地拒绝了小牛的好意,觉得此处真不好玩,有点想走了。

小牛看出他脸上的意兴阑珊,立刻道:“我······我还有个秘密基地!我可以带你去玩!你要去玩吗?”

他转身,三两下便爬上草垛,朝祝余招手,小声道:“小点声哦,不要被我娘听见了!”

祝余扫过小牛后脑勺上不小的疤口,终于明白自己那奇怪的违和感是什么由来了——这小牛脑子受过伤,估摸着心智并不如十五岁的普通少年人,因此显得略为幼稚。

他也翻上草垛,随着小牛三两下窜进黄沙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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