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遇神

鹿黎站在门口,心中百转千回,却始终伸不开手去推那扇门。

那扇即将要打开从前的门。

她深呼吸一口气,终于踏上台阶,准备推门而入,却不想,那门自己开了。

开门的男子被门口的人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失声道:“鹿······鹿黎?”

他的惊呼声传入房内,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在内响起,逐渐放大。

鹿黎微微垂着头,心跳有些快,她就要见到那个人了。

“鹿黎?”,一名女子的声音响起,既温柔又娴静,有碧玉钟磬之音。

鹿黎身子一颤,缓缓抬头看向台阶之上的女子。

她还是那么美,气色看着却比从前好多了。

鹿黎笑不出来,便施了个礼,喊了一声:“倾城!”

鹿倾城眼神复杂,没想到今生还能再见她,看了看周边往来的人们,她道:“进来说话吧!”

鹿韵香是个十四岁的小丫头片子,对当年的事并不清楚,只是很好奇这位牌位上的姐姐居然还活着。

鹿游心情更复杂,从进门开始便一言不发,坐在一旁默默喝茶。

鹿倾城无奈,便亲自给鹿黎倒了茶水:“你也是来天地学院参加考核的?”

鹿黎双手接过茶杯,迟疑着点头。

鹿倾城看着她垂在一旁的辫子,叹息道:“你还是不会弄这些女儿家的东西啊!”

鹿黎沉默点头。

鹿倾城又东拼西凑拉家常,鹿黎总是双手捧着杯子,低着头,时不时点点头。

鹿游举起杯子,“啪”一声摔在地上,怒道:“你跟她说什么说?说得着吗?不是早已经当她是个死人?”

他的怒喝声惊到了鹿韵香,她眼角泛泪:“哥哥,不要生气!”

鹿游看着最小的妹妹,心中强压怒气,摸摸她脸蛋,道:“你出去玩儿!我们······说点事!”

鹿韵香摇头:“不要!”

鹿黎对鹿倾城很是愧疚的,但对鹿游可不惯着,她终于抬手喝了口茶,沉声说道:“我来,不是来当你的出气筒的!”

鹿游气极反笑,道:“倾城,你看看!还有什么好说的?”

鹿倾城柔美的脸上出现一丝苦恼,道:“我们许多年没有见面,可不要吵架了!”

鹿黎十二岁离家,至今也有九年了,若非她与鹿游极像,又是他恨入骨的人,他哪里能在第一时间认出她。

鹿黎看也不看鹿游,望着鹿倾城:“倾城······你,你身体好些了吗?”

鹿倾城微笑点头:“好了!早些年还吃胖了些许,近两年才瘦下来!你要是在的话,必定是要笑话我的!”

鹿黎眼睛有些干涩,心道发生了那样的事,永远也不敢再笑话你了!

那些尘封在记忆深处,碰之即伤的过去,再次翻涌入她心间。

鹿黎与鹿游是一母同胞的亲生兄妹,鹿倾城是他们堂姐,鹿韵香是鹿倾城同胞妹妹。

他们的祖父鹿绍礼,是宛南疆域的首富,一生只得两子,便是鹿游鹿黎的父亲鹿宗泽以及鹿倾城鹿韵香的父亲鹿宗义,这两兄弟经商能力极强,携手将家族生意用短短十年时间,遍布整个大宛国,一时风头无两,富可敌国。

唯有两件事——长子鹿宗义没有儿子,鹿绍礼年龄大了。

这是所有人不宣于口却心知肚明的问题。

鹿宗泽不说,鹿宗义也不说,鹿绍礼更是从不提及。

鹿黎四姐弟垂髻之年,天天混在一起,上完学就上树捉鸟下河摸鱼,无忧无虑好不快乐。

鹿黎五岁那年,家里挂起了白色花朵,那日也给她穿了身黑服,她不懂,扒拉着父亲:“我不喜欢!阿黎不喜欢!拆掉拆掉!”

鹿宗泽双目通红,一手搂着她,一手牵着鹿游,哽咽道:“和母亲道个别吧?”

鹿游是个皮猴,挣脱了父亲的手,跑向母亲床前,摇晃她:“娘亲!不要睡啦,我和阿黎捉了好大一个蚂蚱!你起来看看呀!”

鹿黎被父亲抱着靠上母亲的床,她小小的手握着母亲的手,撒娇道:“娘亲!娘亲我想你!我不喜欢沫沫梳的这个头,我想梳娘亲的这种!”

他们的母亲,勉力睁开眼,看着一双儿女,气若游丝,笑道:“游游,阿黎!娘亲,不起来了!娘亲想睡觉啦!”

鹿黎人小懵懂,可也觉得哪里不对了,突然就哭起来:“哇哇哇哇哇······不要······不要娘亲睡······”

母亲在父亲的帮助下,摸了摸两个孩子的脸,留恋不舍:“······你带他们出去吧!我不想······”

我不想他们看着我走······

送走两个孩子,二十来岁的鹿宗泽,刀山火海流血不流泪的汉子,趴在妻子床前哭的像个孩子,她的手搭在他的发上,永远再不动一下。

那一天,他们失去了母亲,他失去了他的挚爱。

他们慢慢长大,鹿游与鹿黎的脸上,渐渐失去了笑容,他愈发像他的父亲,沉稳死寂。

鹿黎越来越暴虐,动不动打骂下人。

她也越来越讨厌鹿倾城——凭什么你的母亲还在?凭什么你们那么幸福?

鹿黎讨厌鹿倾城,也常常欺负她,而她从不跟任何人告状,从来都是笑一笑。

她是姐姐,用尽一切温柔对待她的妹妹。

鹿黎越发胆大,不知收敛。

八岁那年,鹿黎与鹿倾城第一次发生争吵,争吵的原因,便是鹿宗义没有儿子。

一开始,鹿黎打了鹿倾城肩膀一巴掌,随口嘲讽道:“鹿倾城,谁叫你没有哥哥,活该被我打!”

鹿倾城肩膀生疼生疼,从前她被鹿黎欺负,总是一笑而过,从不与她计较,今日也不知是为何,她“啪”一声,扇在了鹿黎脸上。

空气寂静下来,两个人都惊呆了。

鹿倾城眼泪一下就下来了:“我······我不是有意的!我······”

鹿黎眼都红了,她欺负鹿倾城,除了嫉妒她,还有她年幼的心灵里潜意识里知道,就算她欺负鹿倾城,可鹿倾城还是爱她的,可如今一巴掌,将她那些隐秘的心思全部打散,她难以置信,也不还击,拔腿就跑。

鹿倾城见她跑了,下意识就追过去,她年龄比鹿黎大,可却愣是跑不过一个小丫头片子,又怕她出什么事,便一直追着。

鹿黎什么人,自小就皮,给她一把梯子,她能上天!幼年失恃,性格逐渐乖张孤僻,极度自卑自怜,如今觉得姐姐也不容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她一路朝着淮南河跑去,下定决心今天要死给所有人看。

想死的人,谁能拦得住?

鹿倾城远远看见她小小的影子“咚”的一声,没在了河里,觉得整个世界都变成了黑白色,失控尖叫起来:“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跟在他们身后的仆人脸都吓白了,跟下饺子一样扑通扑通跳下去,找了许久,一无所获。

河水湍急,哪里能找到?

那日之后,鹿倾城便不对劲儿,不言不语,给吃的就吃,给喝的就喝,呆呆的宛如木头人。

鹿宗义气急了,扯了家法,要将鹿倾城打死,她也任由她父亲打,眼泪都没有一滴,若非鹿绍礼一拐杖打他腿上,鹿倾城不死也要脱层皮。

鹿游失去母亲后再一次失去了妹妹,整日整日酗酒,也没人顾得上他。

鹿宗泽一夜白头,若不是还有个幼子,怕是要跟着去了。

再说鹿黎,她跳下河,冰凉的河水从她鼻孔里直冲上脑,便后悔了,在河里张牙舞爪扑腾,奈何是个旱鸭子,一会儿便喝了一肚子水,沉浮之间,她看见阳光从水面照射下来,渐渐拼凑成了母亲的脸,她身体很难受,可是心里却很开心······

祝余深一脚浅一脚,将女孩拖出水潭——今日轮值,该他做饭,可他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孩能做个什么好饭?每次轮到他,不仅他难受,一众师兄弟更难受,因此他才揽了天天打水的活儿,将做饭这种高级任务让给了墨染······

他就是来打个水,瀑布上却掉了个女娃娃下来,他看她快死了,很自然的就摸出几粒药丸给她吃,一边喂一边念叨:“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这也算是道心有成了吧?”

鹿黎吐出水,苏醒过来,便看见一个粉雕玉琢的童子,正在那念叨什么经——感情活不过来,正好超度她?

没死过的人,是无法理解突然能活着的那种欣喜,她之前想死了去见娘亲,这会儿活着,身体却本能的欢欣鼓舞。

可她浑身疼痛难忍,又想着昏过去之前看见了自己母亲,情感上的倾向,当然使她深信自己真的看见了,她四处张望,焦急问他:“你看见我娘亲了吗?”

祝余也不清楚情况,想当然就答道:“呃······没有!就看见你了!你娘亲是不是被水冲走了?”

鹿黎哇哇的就哭了起来,这些年的委屈,愤怒,不甘仿佛泄闸的洪水,汹涌而出。

祝余感知到她身周黑暗绝望的气息,心生害怕与怜悯,忙道:“你你你······你不要哭!你要是想念你母亲,你好好修行,以后说不定还能见到!”

这句话,便是鹿黎生命中的一道光,救赎之光。

她连爬带滚,抱住祝余的腿,一边哭一边喊:“我要见我娘亲!我要见我娘亲!”

这可难死他了,他只晓得有这样一个招魂法术,可是他根本不会啊!

他琢磨了下,想着幻化一个给她看看也行!

便问她:“你娘亲长什么样?”

鹿黎连忙描述起来:“我娘亲很漂亮,很温柔,最喜欢笑了!”

祝余:······

他看着鹿黎的脸蛋,幻化成一名与她相仿的女子:“可是这样?”

鹿黎:······

她就是再失心疯,也知道情况不对了!

刚才她抱他大腿有多快,现在连滚带爬就有多快:“你你你······你是什么东西?”

祝余:“嗯???”

鹿黎没见过世上的超然之力,祝余也没有想到世上还有不知修行为何物的物种······

两个土包子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瞪了半晌眼睛。

所幸两人年龄不大,交流起来并无过多障碍,祝余又长了一张我长得这么好看一定是个好人的脸,鹿黎很快放下心防,将自己的事说了个七七八八,最后希冀问道:“如果我会修行的话,真的能见到我娘亲吗?”

祝余肯定点头:“当然!”

他想着今天上午新学的一个计命之法,便神气活现道:“我教你一个方法,你回头找人试一下,就知道我没有说谎啦!”

他尽心教她,她也拼尽全力学习,不知不觉已是晌午,祝余一看时间,心中暗叫不好——忘记煮饭了!

他慌里慌张提上水,转头往山上跑,边跑边回头喊道:“我等会儿来找你啊!你先熟悉熟悉!”

鹿黎朝他挥手,瞅着祝余的小身板消失在山间小道上。

她找了块大石头坐,身后突然出现个老道,声音飘飘渺渺:“小姑娘!你在做梦呢!”

——鹿黎脸上巴掌印火辣辣的疼,鹿倾城哭道::“我······我不是有意的!我······”

鹿黎怔忪——刚才的一切,都是做梦?

她心中有事,这一次倒不去寻死了,转身就走——她不相信是做梦!那男孩的脸还清晰可辩,怎么可能是假的?

这一天开始,她再不欺负任何人,但是却疯了一样搜集世上所有的灵异志怪,整日整日蓬头垢面,泡在另一个世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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