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下葬

穿过嘈杂的街道,黑壮汉子停在了一间屋子前,小门小户的,不甚起眼。

等他进了去,赤岭找了棵树,趴上墙头,就见黄符纸贴满了整个院里头,五个头骨摆在五个方位,底下用玉器加持,最中间摆了一头铜兽镇守。

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有人在用聚灵大阵。赤岭看得汗毛直立,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所谓的聚灵大阵,就是集灵气,把天地之气寄于人身上,这本是延年益寿的道法。只是,有些人看不上这一两岁,期望能够长生不老,于是,就会把五行相配的人,放置于阵中,取他们的寿,来长自己的命。这些人阳寿未尽,冤魂不散。立阵之人拿了开光神兽坐镇,这般谨慎小心,也是费尽心思了。

这法子,他也只在书上看过,犹记得师傅指着书对他说,逆天改命,终遭反噬。他们学阵法立身要直,立心要正,切不可做这等毁阴德之事。

可是,这有关兰儿什么事?兰儿已经去世,又无阳寿,他们取兰儿的尸身没有用啊。赤岭疑惑不已,注视着那黑壮汉子,走到一处头骨旁,取了锄地的工具,用力地挖起土来。

半晌,院里巡逻的都走过了两次,赤岭定神一看,忽觉一颗心落在了软软的棉花上,无处可依。

那片凤尾裙的裙角,他熟悉得很,是兰儿亲手绣的。看到此,赤岭哪还不明白,这摆在南方的头骨用的就是兰儿的!他心下气愤万分,拔了长剑,纵身跃到院中。

董易听到脚步声,抬头一看,一个怒气汹汹的人已快走到他面前。他计较两分,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忙喊了一嗓子:“来!”又恐惊动外头的人,发现阵,便不再多语,取了随身长鞭,半蹲身子迎战。

赤岭想带走兰儿,又不知这院中到底有多少巡逻的人,只能速战速决。

要什么口诀样式,能比别人更快地取命,就是他赤岭所学的剑招。

看到黑壮汉子甩鞭对战,赤岭脸一肃,花花样式,没得保命!

赤岭剑一出,诡异快捷,董易还没看清,直道不好,没由来的一慌,舞着鞭子想要断了他的招数,却听得“噗”地一声,剑入肉,心骤停,剑出身,血漫衣。

双眼睁得大大的董易,轰然倒地。此时院中巡逻的才赶到,他们拔了剑朝赤岭砍来。

还好,也就六人,看来选择这个大隐隐于市的院子,背后之人也是有所顾忌。

沾了血的剑似活了过来,招招夺命,生死立判。赤岭收剑入鞘,额上滴下一粒汗,地上躺了七具尸。

他取下黑壮汉子的包袱,把里头的东西抖落出来,一大堆衣服里包裹着一瓶药水。赤岭拧开盖,倒在他的身上,不一会儿,董易的肚子就化成一滩腥臭的水。

化尸水!赤岭丢了瓶,把兰儿的头骨小心地放进包裹里,发现剩下的躯干已爬满了蛆虫,天气热了,蝇子也成群地围着。赤岭跪倒在姚依兰面前,恨恨地打了自己几拳,满是羞愧地轻声致歉:对不住,无法护你周全。

“这世上最无用的就是对不住。人都死了,听你道歉有何用?”老鬼翘着脚坐在檐上,嘴里啐了一口,翻身走到赤岭身旁。

“你来得到快。”赤岭直起身子,把包袱背在胸前,“棺木取了吗?”

“放心,上好的柳州油沙木。保管……睡得舒服。”老鬼拍了拍赤岭的肩,示意他节哀。自从十二日前收到他的传书,他是日赶夜赶地从宛朐过来,也是巧了,才等到棺材进城,恰好他也入了开封。

“多谢!”赤岭接过老鬼带来裹尸布,把尸身包了起来。

“你出后门,往南去找义庄陈老头。我收拾完这里,晚上来找你。”

“好。”想必是老鬼去宛朐有了结果,赤岭点了点头,背起兰儿,出门去了。

残阳如血,赤岭坐在义庄的门栏上,拿着一碗面吃着。

暮色中,老鬼的身影由小及大,逐渐清晰。他和陈老头打了声招呼,也拿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坐在赤岭的身侧,吃了起来。

“脱衣服。”老鬼呲溜了一口面,抖了抖筷子。

“什么?”赤岭险些把汤呛出来。他狐疑地看向老鬼,发觉他面色不虞,好像在竭力压制情绪似的。他放下碗,解了衣带,把精壮的躯体展露在老鬼眼前。

“怎么了?”他先自己环顾了一圈,没有异样。

“转过去。”老鬼又吃了一口,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畏惧什么,只是下意识地控制不住那越跳越快的心。

很快,在赤岭转过身去的那一瞬间,他觉得全身血气翻腾至了脑,一时没了言语,只把滚烫地面塞进嘴里,好似这样就能压下去自己的冲动。

“到底怎么了?”赤岭穿好衣服,回过身问老鬼。

老鬼的手一顿,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也没有回答赤岭的问题,就开始说起了他去宛朐调查的事。

“与你分开后,我先送小竹回了项城,然后北上去了宛朐。宛朐历史悠久,世世代代住在那里的家族有很多,自然而然的,人数也不少。即使我有确切的生辰八字,却也不知是何朝代,甚至连是男是女也无法确定。如大海捞针一样,绕城转了两日。你知道我的,没有头绪,就喜欢去茶社听个书,也是赶巧了,正听到了说书人在讲唐末黄巢起义。黄巢吧,就是他们宛朐当地的人,我找了个老伯问了下,你知怎地,那黄巢生于唐元和十五年,也就是庚子年。我当时心下一算计,也没得心思再听下去,马上找了家最大的书摊,找了所有关于黄巢生平的书籍。找人生平这事,要说就是读书人比那家谱县志来得齐全,庙堂在野的一股脑儿的都能给挖出来。”

“黄巢可是生于乙酉月辛卯日?”听到此,赤岭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感情他们三人要杀的人是黄巢。可这黄巢早已作古,据说还是个头身分离的下场。想到此,他摸了身侧的包裹,兰儿也是这样的。他心里很不是滋味,看了一眼老鬼,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不错。黄巢此人,的确与神女墓中所书的相符。生辰八字,对,祸乱天下,也对。我查了一番,到是得了个连对手面儿都见不了的差事,心下高兴,觉得此事了结,便去勾栏里喝点酒,听个曲,顺带陶冶情操一番。那日上了姐儿的榻,脱了衣服,忽地被姐儿夸了句背后的雕花(纹身)真好看。可你晓得我的事,自我父亲受黥刑被赶出屈家,我是在街上看见雕花店都避之不及的。可居然有一个雕花无声无息地长在了我背上。我吓得连忙起身对着黄铜镜,却只能看个模糊的影儿。我自然是不甘,就让姐儿请了个院里善描丹青的来,照着我背上的样式描了出来。”

“是什么?”赤岭的声音有他都没有察觉的颤抖。难怪老鬼方才让他脱衣服,是在检查自己有没有长出和他一样的雕花。

老鬼没有说话,从袖中掏出一张纸,递给他。

赤岭打开一看,虽说猜了出来,但真瞧见了,还是忍不住眉头一紧。他手中纸上画的,正是出现在姚村尸骨上,还有山凹处的符号——九凤困。

凤困于地,囚于笼,永世难翻身。

赤岭转头,肯定地说了句:“我也有。”

老鬼点点头,接着说道:“这符号只可能是在我们出了神女墓后才长出来。若说神女与我们建立血契,是希望帮她保卫天下安定。可她有没有算到,楚国会破灭,庚子年的黄巢是个唐朝的人,而我们却是明朝的。这中间隔了那么久,血契仍在,我们却寻不到黄巢了。”

“那要怎么除了这血契?”几百年了,连尸骨都烂完了。赤岭觉得再提黄巢也没什么用,索性把目光放在现在,后背长出来的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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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该怎么去掉。离下一个庚子年还有十七年,难道要带着雕花在十七年后去宛朐找人?

“我发现了九凤困后,辗转反侧难以入睡。第二日起来托姐儿去找了个雕花师。我瞧着他露着膀子,一手青臂十分凶悍,但花绣技术顶好,就让他想办法去了我背上的雕花。敷了半斤药,花了我二两银子,我的老君!受了半天的罪,竟淡然地和我说这不是刺上去的,自然也消不了。让我去寻个大夫,许是中毒。我自是明了这符号来得古怪,也没与他纠缠,刚想去顺天府找名医,就收到了你的信。等你这事结束,你同我一起去。”

“我俩都有,你说小竹?”赤岭问了老鬼。

“不出意外,她肯定也有。我已修书给她,让她找人检查下,如果有,我们一道在顺天府的宝济堂汇合。”老鬼想了想,离开神女墓也那么久了,要是中毒早就毒发身亡了,还能有这样吃面谈天的机会?他默默地安慰自己,希望作古的黄巢,是血契的结束。

“时辰到了。”陈老头擦了擦手,对着老鬼说了一句。

老鬼呼呼地喝完了面汤,走过去放下了碗,朝他做了谢礼。

赤岭看了看天色,又等了一会,见天边的启明星亮起,仔细地把头从包裹中取出,放进棺木中。他从怀中掏出玉笄,原是想她如锦缎般光亮柔软的黑发,配上这一支古朴的笄,肯定好看。到如今,却连一根发丝都不剩下。

放入玉笄,盖上棺,赤岭伏在棺木上温柔地说了一句:过去种种,切莫忘怀。黄泉路上,且等等我。

月出,老鬼在前,赤岭在后,抬着棺木在陈老头的掩护下匆匆出城。这次,赤岭亲自为依兰选了墓地,走上约莫半个时辰,一座山明水秀的小山包出现在老鬼的眼前。老鬼暗叹,赤岭果真算得上风水好手,这么快就找了处绝佳的墓地,也不禁感叹,红颜薄命。

遥想当初,石赤岭修书于他,说是要成婚了。彼时的他不过才十六岁吧,待他兴冲冲地拎着喜礼到了秀青山,才发现这婚竟是在赤岭师傅的卧榻前办的,而姚娘子泪眼盈盈,瞧着也才十一二岁的稚嫩模样。原是为着他师傅的临终嘱托,由他屈老鬼做了见证,匆匆行了礼,喝了点喜酒。礼成的第二天,他师傅就走了。于是乎,发了丧,守着孝,带着个娃娃媳妇闯荡江湖去了。

再见,已是咫尺天涯。老鬼的脑海中浮现起了另一个身影,好似戳进心里的针,扎得他生疼,也不愿拔出来。

花了两顿饭的功夫,面前的小土包被赤岭压得严严实实。

“不立碑了?”老鬼看着平地,虽新旧土翻过有些明显,但若覆上草木,过段时间必定寻不着了。

“你是怀疑我的本事。”赤岭把一旁的枯草树枝取了来放在平地上,又把衣袋里的草籽细细地洒在上面。愿来年春日,你这里能繁花似锦。

他亲自找的地,肯定寻得到。做成这般,是不想别人找到姚娘子吧。老鬼斜了一眼看他:“道个别吧,还有大事要做。”

兰儿活在我心里,不必拜别。赤岭深深地凝视了大地一眼,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娘子等着,为夫替你手刃仇人。”

第十九章:报仇

五月鸣蜩,月黑风高。燥热的天,开封府的夜里格外宁静,百姓躺在床上,像是块烤肉似的,翻完一面,翻另一面。扇子打个不停,身上的汗也流个没完。

睡不着的守城将许宣怀,脱了衣服,跳进灌满井水的大缸里,从头到脚那叫一个舒畅。正当他闭目养神之时,忽听得一阵骚乱,再睁眼一瞧,城中一处走了水,火势冲天,烧得周围的空气都又闷热了几分。

当他慌忙地穿上衣服,带着水龙卫,跑到最近处着火的地方,已有一大群人围着了。

“让让,让让,快救火呀!”前方小兵开路,许宣怀气愤不已,都说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可这火苗子都窜上天了,都要闹出人命了,怎么都能无动于衷呢!

待他冲到人群前,却也不由得愣住了。二品大官董延年的府门前的大梁上吊着他家董管家的尸身,两脚晃晃悠悠的,血滴顺着鞋子,一点,一点,落在石板上。

背后冲天的火光似一条吐信的毒蛇,凶狠地在所有人的眼中燃烧。

先杀后吊,这是要给董家羞辱啊!许宣怀不知怎么地,想起了昨日城外射杀的流民,董家这件事又和李家会不会沾上关系呢?他烦闷地叹了口气:“快,救火!”

有了许宣怀的命令,跟来的兵卒和水龙卫忙不迭地进了董家救火,周围的邻里也开始动手帮忙,这董家虽大,但若任由火势烧起来,两日后隔壁少不得要遭殃。

众人忙活了三四个时辰,待日头升得老高,才把董家各处检查完毕,确定不会再有火星子了,才一个个摊在了黑炭般的屋檐下。

“怎么说?”许宣怀看到小兵走了进来。

“禀许将,外院的,全死了,算上董管事,一共是五十一口。内院的,只有董大娘子,听说董官人死了,跟着去了,其余没有伤亡。”

“不好啦,不好啦!”院外跑进来一个兵卒。

“又怎么啦?”许宣怀猛地站了起来,这一天天的,能不能有一日好好地过。

“李家……李家也走水了!”小兵战战兢兢,结结巴巴地说出了口。

“什么!”许宣怀惊了惊,水龙卫为了救董延年家的火,都累了一宿了。哪怕现在拖着人起来,可水,又去哪里找呢?今年大旱,储水本就不易,要救李家的火,哪里去找水呢?

不再多想,许宣怀带着手下,骑着马又匆匆赶往李家。李家行商,住在靠近东市的安仁街第一家。等他们冲到,那李家的匾额晃晃悠悠地,正掉落了下来。

这场火,比董家的,大多了。许宣怀立刻叫人把隔壁家的人赶出靠近李家的院子,又找人东平西凑的搬了两桶水。

杯水车薪,心有余而力不足。他抬头看着毒辣辣的太阳,没有一点儿要下雨的样子。

天,也要亡李家啊。他想起李家平常的所作所为,越来越觉得这两场火来的蹊跷,可,谁有那么大的胆子呢?罢了罢了,与他一个守城小官又如何,看过世间沧桑,只道是天道好轮回。

李家的火,烧了四天,仿佛把去岁李自成未烧过的地方,又狠狠地补烧了一回。长长的一段时间内,路过李家大门,仍旧能闻到焦炭味。李家,七十二口,无一幸免,又无人送丧。许宣怀找了义庄陈老头,给他派了几个人,能运走就运走,不能运走的就地埋了。

昔日门庭若市的李家,一夜间门可罗雀,看得人人唏嘘不已。

沾满血的剑浸在河里,随着水流,血迹如丝缕般散开,赤岭轻轻地擦拭着。跟随他多年的剑在昨夜的刀光剑影中杀得卷了边,他此时手上的,是老鬼从神女墓挑出来给他的剑,千年利刃,找人重新锤炼一番,去了锈,开了锋,杀人,真如切豆腐一般简单。

“都想清楚了?”老鬼把洗干净的刀重新背上,取出一块饼吃起来。

“你说,人心到底是什么?”赤岭垂着头,低沉的嗓音如同他现在阴暗的脸色,让人叹息。

老鬼的眼前闪过一个个昨夜死在赤岭剑下的人脸,如若不生妄念,就没有业障,没有业障,也就不会有这场浩劫。这事儿,倒真比他们盗神女墓还要精彩。盗墓,乃与死人斗,有何惧之。活着,乃与活人争,人心难测。

他来得迟,但消息打探是一等一的快。本以为是董家官人杀人借尸想要借助聚灵阵,求长生。等抓了董管事儿子往下一查,才道是李家和董家官商勾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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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求上峰的青睐,一边倒卖百姓,一边大发战事之财。如那小门户般的聚灵阵,在整个开封府共布置了三十三处,期间如果发现生辰八字不合适的,隔几日就会有新的人替上。李家面上经商和扬善,私底下让仆从打听相宜的人,看上了便花钱买了去。穷人家的儿女卖了进去,留着一口气,被生生撬了脑壳,用金水烫热了脑,剥下来整张面皮。然后割了头,把尸身埋于玉器之下,镇魂不散。

“你说是什么,便是什么。”老鬼走了几步,卷起衣角,坐在河边的大石上。明亮的日光照在他的脸颊上,看不出悲喜。

“国之将乱,礼道皆崩。”赤岭握住剑,看着水珠从剑尖往下滑落。这剑,洗得干净,剑上的血气,却仍充斥在鼻尖。

“在野不论朝政,我可珍惜我这颗项上人头。”老鬼吃完了饼,搓了搓手,换了个话题,“后背的雕花,你怎么看?”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赤岭又一遍遍地拿河水冲刷了着剑。

“少和我掉书袋子,这可是关系你我身家性命之事。”老鬼低垂着眼瞅他,想要从他的眼里看出些涟漪。

“花繁柳密+处,拨得开;风狂雨急时,立得定。老鬼,你还记得你讲过的东野稷败马吗?”

“你是说……”老+胡心思一转,便把话吞进了肚子。既然这雕花尚未有危害之事发生,他需得定了心神,若急迫地寻求结果,逞力而行,反而得不偿失,甚至遭了算计。自己当局者迷,所以这些天一直悬着心。他看向把剑放入剑鞘的赤岭,自从姚娘子下葬以后,他好像不一样了,但哪里不同,老鬼也说不上来。

“那你此番绝杀董、李两家?”老鬼望了过去,董家内宅没有牵涉进来,李家却是一家子汲汲营营之辈。他做得这样赶尽杀绝,又不似他口中所说的东野稷败马情形。

赤岭接了老鬼略带疑惑的目光,对着他点了点头。不杀尽李家人,怎么引出背后之人,三十三处聚灵大阵,其中没有深谙风水的指点和强权之人的庇护,怎会多日没有一丝风吹草动?就如他,也是兰儿牵涉其中,才发现的。

这淌水,是越来越浑了。

“走,去宝济堂。”赤岭快步上了马,遥望东北处。顺天府,终于要见到正主了。

八日后,马蹄声声落在广源客栈的门口,老鬼斜了身子,瞄向不远处的宝济堂。人声鼎沸,似是有大事发生,哟,真是赶得早不如赶得巧。

落了马,订了房,他与赤岭点了一桌吃食,坐在靠窗边的位置,瞧着宝济堂的热闹。

老鬼吃了颗落花生,齿颊留香:“你说,是谁要寻宝济堂的麻烦?”

“你我刚来,就遇到这事,也不知道是凑巧了还是有人故意为之。”赤岭喝了冷酒,心头的燥热散去不少。

“客官,您的漏鱼,炸丸子,请慢用。”店中堂倌细致地把两盘漏鱼放在赤岭和老鬼面前,橙红的汤汁满满当当,一滴也未洒。

“我的杏仁豆腐呢?”老鬼手指在案上指了指,进门就吩咐了,结果上的最晚。

“我出来时师傅正切花浇汁呢,想来是快了。”堂倌恭敬地回答,丝毫没有因为外头的吵闹出了神。

“来了,来了!”堂倌见另一人取了几碗杏仁豆腐,飞快地拿了一碗递到老鬼跟前。

这倒是个机灵的,老鬼说道:“这外面如此乱,可是出了什么事?”

闻言堂倌才往外飞快地看了一眼:“禀客官,这事昨日就闹了,说是宝济堂的神手吕大夫治死了人。那家人抬着尸体到了门口,要讨个说法。”

“官府仵作都是死的不成,闹了一天都没反应?”老鬼舀了一块,还是当年的味道,香甜里带着微微的苦味。

“客官说对了,府尹老爷月中就逝了,现如今还没新的顶上。”堂倌听到身后有人在唤他添酒,微微俯身低头一礼,“慢用,慢用。”

“我听说府尹是年前才上任的,正是壮年,怎么突然死了?”堂倌走后,赤岭说出了他的疑问,官场上的事,老鬼比他更清楚些。

“不只是他,数数这些年来,地方巡抚死了十几个,一二品大员也有二十多个,首辅连换了五十多人,其中有一个还死了。这般折腾,迟早完蛋。”老鬼说到此十分气愤,但顾忌着市井之中,把声音降到只让赤岭听到。

难怪这家人在此闹了许久,也没有个说法。赤岭吃着漏鱼,眼神有意无意地瞥向远处,看戏的人已经散了许多。是啊,人人都要养家糊口,热闹看一时,看不了一日。

一口薄棺放在宝济堂门口,周围的披麻戴孝的亲眷哭天喊地。宝济堂的大门紧紧关着,不见一丝动静。

待赤岭吃完了一碗漏鱼,才听见宝济堂的门开了。

里头走出一个药童模样的人,拿着笤帚扫了扫灰尘,而后高声喊一了一句:“吕大夫坐堂。”

“庸医!害死我胞弟,竟还要害别人。”一个瘦如竹竿的人指着宝济堂门口大骂,“天理昭昭啊,我胞弟前儿个腹痛找你家大夫看诊,回家喝下一帖药后就撒手人寰了。可怜了我侄儿幼年丧父!今日若不把人交出来,谁都别想看诊!”

“涂三,昨日你来就是这套说辞,我家既请了方仵作来验尸,也派了安和堂的大夫一同看了方子和药渣。怎么,是没要到好处打算撕破脸皮不成?”药童也不怕,指挥着从门里出来的人,让来看病的人依次排队。

那涂三家的,手持经幡,恨恨地在地上戳了戳,阻止人进屋:“宝济堂与方仵作的关系,谁人不知!安和堂的梁大夫又是你家吕大夫的徒儿。害了人命想要这样轻易地逃脱,我涂三绝不放过,快让吕老头出来!”

看病的人排成一条长龙,这里头的人平日里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是依靠吕大夫的医术才有好转。且吕大夫在顺天府看诊十数年,凭着乐善好施,是位有医德的好大夫,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事。

听这药童的话,是涂四自己吃坏了东西死了。这涂三不认理,只认是吕大夫的药害了他弟,拉着棺材来门口喊冤,这不是要置吕大夫于死地吗?吕大夫若是被抓走或者受不住压力自尽了,他们这些看病的人怎么办呢?

人群里的人纷纷站出来为吕大夫说好话,直言是涂三弄错了,既然仵作都说了不是大夫的错,方子和药渣也没问题,为何还要揪着宝济堂,还是早些让涂四入土为安才是大事。

“你们这些瞎了眼的,小心哪一日也被害了!我拦住你们,就是拦着你们去送死。哼!不识好人心!”涂三吼完,喘了两口大气,仍旧不肯放人进去看病。

局势僵持着,谁都不肯退让一步。

“不好啦,不好啦,吕大夫被打了!”宝济堂的门里窜出一个垂髫小郎,急急地跑到了药童身边。

药童闻言,看了一眼涂三,匆忙转身进屋去了。门口的人互相张望了几眼,也跟着药童一起进去了。

不一会儿,来看病的陆陆续续地走了出来,有几个还用袖子抹了抹眼角。

最后出来的是涂三,他的表情很奇怪,既有种大仇得报的畅快,又有难以置信的震惊,更多的是杂糅在他脸上的痛苦。他怔怔地站了许久后,扶着棺材,叫人抬了回家。

老鬼抛了一颗落花生进嘴:“你瞧,才半盘花生的功夫,戏就唱完了。”

“我们来宝济堂就是找吕大夫去‘雕花’的,如今他这般,看来得去安和堂走一遭了。”赤岭思忖着,希望那梁大夫能做那砌墙的石头——后来居上。

“堂倌,来碗阳春面,再加一个肉馍。”一道爽朗而又熟悉的声音响起。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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