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山庄

“你为何生?”

“你为何死?”

赤岭感觉浑身轻飘飘的不知是在黄泉路上,还是要羽化登仙了。他生平好事做得多,杀人也不少,不知死后会去哪里。他的耳边听到一道温柔的声音,在问他这两个问题。

为何生?父母生。

为何死?为挚友死。

多么明了的答案。

“阁下是谁?”赤岭反问道。

“看来你还未找到答案。”那道声音说,“三山四岭,群鬼难扰,七者得一,可覆天下。待你找到答案,你我必会相见。”

话音落下,赤岭发现自己被一团浓雾渐渐包裹起来,他想找到出路,却没有方向。过了许久,才依稀听见好像有老鬼的声音,他快步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一不留神,就掉进了脚下的深渊。

“啊!”赤岭醒来,发现老鬼正泪眼婆娑地瞅着他,震惊的神色在他脸上停留一会儿。

老鬼来不及擦去脸上的泪,狂喜道:“哈哈,石头,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容易死。那富察雁秋能借洪荒复生,你这不是也活过来了嘛!”他自顾自地说完,就跑出去对正在做寿衣的小竹说:“石头活啦!”

“真的?”小竹不敢置信。那日他们逃出后,思来想去觉着不妥,便给人留了接人的消息后,又折回了宫墙边。那幅场景,如今想来也是心头酸涩。洪荒是罪有应得,将它大卸八块都不解恨。可眼见着平日里对她最是温和的石头突然变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任凭她和老鬼怎么呼唤都没反应是,她真的心慌意乱了。

后来,是他,带着他们三人离开了皇城,找了一处城外的山庄安顿了下来。他送来了全套的丧葬用具,但老鬼不肯给石头下葬,她也看不上外头做的寿衣,就想着自己别无所长,好歹针线还行。石头走了,也得让他体面地走。她这才日日坐在院子里不停地赶制,可心里还抱着幻想,只盼着衣裳未缝好,他就能醒来。如今这衣裳做好了两日,她不愿拿进去,只和老鬼说做得还不够细致,想再改改。

小竹放下衣裳,跟着老鬼匆匆进房。

阳光铺洒在赤岭的身上,像是镀了层金似的。

“老鬼,小竹。”赤岭叫了他们的名字,心口就一阵发疼,疼得直抽气。

“站起来做什么,你先坐下。”老鬼瞧他那样,便知他与洪荒一战中受了极重的内伤,如今老君保佑,总算是死里逃生,接下来就是要好好将养着才行。

“小竹,你可还生我和老鬼的气?”赤岭扶着椅背,坐在老鬼给他铺的软垫上,心里还挂念着当初的事。

“说什么呢,你都拿命来还了,我还有什么可气的。”小竹抹了抹眼泪。

“以后呀,可不能瞒着这妮子做事,不然我可还不起。”老鬼心情大好,不由地损了小竹两句。

“你不知道,我下去见了黑白无常,他们说人间有个姑娘还生着我的气,说我尘缘未了,又把我放了回来。”赤岭说着说着,自己都笑了起来。

“呦,伤了一回,连我们老实的石头都会说笑了。”老鬼个人精,早看出赤岭胡说八道,索性接了他的话头讲了下去,“快让我检查检查,是不是真的石头。”说着,就要对赤岭上下其手。

“咳咳。”赤岭一阵咳嗽,但神情十分愉悦。

“好了好了,说正经的。你们来救我的时候,可有发现什么异常?”赤岭疑惑,难不成自己被开膛挖心都是一场梦?可为何他的心会这般疼呢?他想起黄泉路上的那道声音,莫不是真的有神仙救了他?那句歌谣又到底说的是什么?

“我们折返时。洪荒已死,你躺在地上,全身冰凉,伤得极重,气息也是时断时续。我将你背上马车,回到这里时,就发现你断了气。我们不忍将你下葬,只好用草药护住你身体。”老鬼看赤岭眉头紧锁,把过程与他细细地讲了讲,最异常得就属他死而复生了,其他都挺正常的。他又一次庆幸,没有将石头下葬,不然赤岭这个人物就到此结束了。

“没见我被开膛破肚?”赤岭不会记错,洪荒与他是怎么死的。

一听赤岭的话,小竹与老鬼互望一眼,糟了,去阴曹地府走了圈,石头爱说笑了?

“若你肠流满地,我们早将你葬了。别多想了,好好养身子才是。”小竹劝道,她不知最后赤岭是如何把洪荒杀死的,也不知道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但如今,活着,乃是大幸了。

“我知你们不信。咳咳。”赤岭说出这话,再看看自己完好的腹部,感受着胸膛微微的跳动,恐怕他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他将他与洪荒一役及后来的所做之梦讲给老鬼和小竹听,想着众人拾柴火焰高,自己想不出的,或许他们两个有不同的想法。

断断续续地讲完,老鬼和小竹都沉默了下来,内心却犹如翻江倒海一样。

“石头,我知你性子,也信你讲的。你想,若梦中仙子救了你的命,是想你去解开歌谣的谜底。那我们也要等身子痊愈了再去是吧。我们不妨在你养伤这段时间,好好打听打听,除了那长白山的女子知道这首歌谣,还有谁知道。你也趁着这段时日细细想想,这些年,你有否遇到过什么高人,或者有过什么奇遇。”老鬼觉得这事儿得徐徐图之,天大地大的,歌谣里说的三山四岭是什么,所谓的七者得一,可覆天下也未免太过夸大,难不成满人铁骑打下的江山,只要能得到歌谣里的宝贝就能轻松得到吗?那还用打什么仗,老百姓都去找这宝贝覆灭满清不就得了!

“老鬼说得有道理。现下最要紧的是你的身子。”小竹的神情温柔了许多,此次大难不死,他们三人都平安,天大的事儿都得靠边站。

我原想着赴死,也好早日与兰儿共聚。无奈天不许我死,或许我真该好好想想,自己该怎么过了。赤岭听了他们的话,心思翻转了无数次。如今,也只有等时间来慢慢解答了。

燥热的夏风又吹了一月,待飘香的金桂开放,香气溢满了整个山庄时,赤岭的身子已养的七七八八。他静坐在一颗大金桂下,望着远处的山川,在想昨夜老鬼收到的信。

信中说,岭南地区曾有人传唱过这首歌谣,但具体是何人还在查证,要过段时间再传信来。

江南,在经历了扬州、嘉定屠城后,重创不已。听老鬼说昔日繁华的扬州城,积尸如乱麻,水塘都被尸身填平了。因而打探消息更是慢上加慢。这世道的人,只想求个平安,可多受贪心的人迫害。

“石头哥,当心着了凉。”山庄里刘管家的女儿刘夏笑着递过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我娘说,一场秋雨一场寒。昨夜刚下了雨,今早果然凉了许多。”

“多谢。”赤岭接过姜汤,一饮而尽,“有劳了。”

“客气什么。你们是贵客,这些都是应该的。”刘夏收回空碗,心里快活极了。离开时又回头望了一眼石头,正巧被来寻石头的老鬼瞧见,便吐了吐舌头,娇羞地跑走了。

“石头,这几天你见过竹丫头没?”老鬼问道。

“没呢,她素来神出鬼没的,怎么了?”赤岭挪了挪位置,留出半块地方,让老鬼坐下。

“前段时日,我在一旁看着,总感觉竹丫头和那个人吵架了。今日这丫头索性就失踪了,真叫人担心。”老鬼呆在这个山庄久了,不是和渔民捕鱼,就是下地去种田,唯一叫他平淡的生活里添些乐趣的,就是小竹和那个人的感情进展了。于是乎,每每有一丝风吹草动,他就来同赤岭絮叨絮叨,也好排解下郁闷的心情。

哎,究其原因便是,他忙前忙后了许久,都没发现有值钱的古玩,灰心丧气之下,只好转投竹丫头的婚姻大事了。

“我记得你前几日才同我说过,你亲眼瞅着那个人拉了小竹的手,怎么好端端地又吵起来了呢?”赤岭想起老鬼大概三日还是四日前兴冲冲地跑来找他,激动不已地给他描述了那个人是如何“诓骗”小竹,牵上了小竹的手,又如何拥小竹入怀的。若不是怕被赶出这山庄,兴许老鬼还会搭堂子讲话本,名字赤岭都给他想好了,就叫《恋明记》,相信以老鬼生动地述说,保准是日日满座,桌桌叫好。

“谁知道呢!竹丫头口风最紧,想从她嘴里套出点儿话儿来,比登蜀道还难。”老鬼说完,就听身后传来一道爽朗的声音。

“哦?不知你想从我这儿套出什么话?”小竹捧着一个热乎乎的馒头,看了一眼心虚的老鬼。

“你们的事,我老鬼也就看个热闹,真正拿主意的还得是你自个儿。”老鬼的面色变得正经,“不过听你叔一句劝,珍惜眼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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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竹知他的好意,也晓得他时因沈君钰的死才说的这话,她啃了口馒头,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淡去:“我与他,有太多的麻烦。我担心,这满心的爱意会因这些麻烦日益消耗,最终成为一对怨偶。不若现在把话讲清楚,我俩相忘于江湖,尚且给彼此留些颜面。老鬼,这不是你最喜欢的爱恨纠缠的话本嘛。”

她拿着被凉风吹冷了的馒头,怎么说着说着,这馒头就不香了呢?

“少来!老夫我最爱的是伉俪情深的话本。你们两个孩子,一个个的都不省心。哼!”老鬼气的起身,才想起来是出来找石头吃饭的,现下聊了一大堆,五脏庙却空空的,直奔小厨房去。

“石头,你怎么他了?”小竹顺势坐了下来,老鬼对她有意见她能理解。这石头自受伤以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是他们重点照顾的伤员,哪里能招惹到老鬼?

赤岭摇了摇头,他表示也不知情。

“石头,你就没什么想和我说的?”这些事本该和师傅师父商量。如今心底已经将他们两人视为至亲,因而也想着听一听他们的建议。老鬼那厮整日就琢磨着怎么撮合他们,好早日喝上喜酒。

“你既做了决定,怎么还在动摇。”赤岭淡淡一笑,“我与老鬼都希望你幸福,只要你下定决心,我们都支持你。别忘了,我们永远是你叔叔和大哥,娘家人永远是向着你的。你别瞧老鬼催得紧,要是那人敢欺负你,他第一个不会放过他。”

“你可还记得赵九?”小竹心下感动,这几日她的确纠结了许久,真难想象像她这般爽利的人也会将一件事放在心头犹豫不决,或许就是因为这个是一再让她打破原则的人吧。

“自然记得。”赵九情深,无奈缘分太浅,赤岭又怎么会忘记。说实话,他对于喜好修仙的,都是带有好感的,他们的欲望单纯而热烈,更何况,赵九年纪虽轻,那身姿却是修长匀称,颇有仙风道骨之感。

“他死了,死在满人入山海关的那一战里。”小竹的声音缓慢而又平静。师傅喜欢赵九,但她并不喜欢,对于这个被安排成为她“官人”的公子,小竹只记得最后和他的那次见面,脸上的稚气和不甘,而如今,都随着他的离开埋入黄土堆之中。

乱世之中,能活着已是不易。赤岭心道这赵九看似看似是个闲散的富贵公子,但也能舍身为国冲锋陷阵而死,佩服不已,不由地多问了一句:“他可有埋骨处?”

小竹点点头:“他将赵九入殓了。说是找了几日,始终找不到他的左腿,就让裁缝做了假肢放入了棺木,选了日子葬在了山海关。”

壮士不死则已,死即举大名。古往今来,战场上那累累的骸骨可曾留下多少姓名?赵九若不是识得小竹,恐怕落得个暴尸荒野的下场吧。赤岭一阵唏嘘,师傅总说,朝代更替,乃天道更替,人力不可改,吾等要顺应天意,不可多慈悲。可他总想,人乃万物之灵,朝代更替也是上位者与天地智慧的博弈,像尧舜,选贤而任之,则传万世而不灭也。而如今一家而治,短如秦朝,长如大唐,覆灭乃迟早之事。世道大改也无益,终如轮回般生生灭灭,乃要破旧立新才行,不知那坐稳皇城的满人会不会懂这番道理呢。

“他,为你做了许多。”赤岭思绪纷乱,听得树上的画眉喊了两声,才悠悠地吐出一句话。

是的,除了师傅,世上再无人像他对她这般。小竹回想起与萨满大战后,他亲自送他们来山庄。他那般心高气傲的人,甘愿为她做车夫,只为一路平安送他们出城,叫她怎能不感动。山庄岁月娴静,他每晚必是会回来瞧上她一次,竟叫她生了如此过余生的错觉。前些日子,他终于空闲下来,带她去山海关走了一趟。这人也是奇怪,竟在那赵九的墓前同她说,想要死后与她同穴,问她可否愿意。那话本里写的定情不都是在春花烂漫或者皎洁月下的吗?就算不用诗情画意的景象,但是在满是坟堆的地方,约莫她是古往今来第一人吧。

她坐在坟前乱石上,同他说了师傅设计让她嫁给赵九一事。其实那一夜警醒如她,不过是将计就计把赵九给打晕了。国公府是个怎么样的地方,她再清楚不过,连师傅的亲生儿子都会命丧黄泉,她一个被领养的女儿家,又有谁会关心她是否过得幸福。只不过让她没想到的是最后的背叛来自她敬爱如母的师傅。而也是从那一夜老鬼和赤岭携手来救她时起,她开始将他们视为亲人。他们三人,说来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从盗神女墓开始的不熟,到如今的亲如手足,岁月着实也待她不薄。

他听完她的话,只说往后岁月,皆有他,能为她挡风遮雨,能护她一世喜乐。她起身没有应承,回山庄后,拿出了一身衣裳,送给了他。初见时,她便骗了他的外裳,爱慕他以后,便想着要亲自为他做一身衣裳。他忙,他也忙。耽搁了许久,直到近日才做完。可真的要在一起吗?她不是没见过相爱的人反目成仇,甚至于在日益的厌恶中变得冷漠无情。她是江湖的御魃女,而他呢?身份便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虽一切有他,但她竹长明也是个吃不得委屈的人。

小竹看了赤岭一眼,答了他的话:“说到底,我更爱自己。”

她爱他,如清风爱明月,如大江爱星繁。清风只愿是清风,大江也只愿做大江,不肯就此停留。

赤岭听了,先是一愣,而后笑了笑:“对,你该更爱你自己,省得老鬼来操心。”

“你有什么打算?我们可能在这山庄住不久了。”小竹看了一圈这两个月来避风遮雨的小山庄,比那阔气的国公府住的让人舒坦多了。

她语气里的可惜,赤岭不是没听出来,只是小竹向来是果决之人,难得也能有个人来收收她的心,可见请这一字,一脚迈了进去,另一脚能否出来,恩,得看自身愿不愿意出来了。

“等信到了,我与老鬼要去岭南。此次我能活下来,肯定与阿芬所唱的那首歌谣有关。你呢?离了这儿,想去那儿?”这一路行来,颇为不易,他们三人早已结下了深厚的情谊。老鬼,赤岭了解的很沈妃身故,皇城再无他眷恋的人,自然是要跟他去岭南。美其名曰是不放心他的身子,实则赤岭偷看信一眼。信上有写:岭南有宝,望屈老开眼。老鬼又怎么会放过收宝物的机会呢。而小竹好不容易安顿了下来,凭私心来说,他与老鬼都不希望她再跟着他们过那种颠沛流离的日子。更何况,此去危险不知有几重,若他们中该有一个要好好过日子的,他们都愿意那个人是小竹。只是相处越久,赤岭知晓小竹主意极大,是以凡是都会先问上一问。

“怎么,你与老鬼,又打算抛了我走?”小竹想起那日他们独闯嘉定伯府,心下一气,说得并不和善。

这话说得,怎么好似他与老鬼是那薄情负心郎一般?还有那次的事,不是都说不生气了嘛,女孩子的心思真的是难以猜测。赤岭连连改口:“你若愿同我们一道,我们自是欢喜。不过你若不嫌我这做哥哥的啰嗦,便听我一句劝。”

小竹斜眼看着赤岭。

赤岭温柔地说:“哎,你开心就好。”世间事,不如意十之八九,何不顺从心意,开心度日呢。这方面,他远远不如小竹。

“彼此彼此。”小竹站了起来,摸了摸肚子,看赤岭的眼神,就知道定是在腹诽自己的粗鄙行径了,“腹中饥饿,我也要去寻些吃的,我也要去寻些吃的。你且在这赏景吧。”

又过了段时日,正逢重阳节,今年得了圣令,山庄里的人皆要登高避祸,为新帝祈福。老鬼打探了消息,偷偷跑来和赤岭说了句:“登高时,会有里长来点人,看看谁还没有梳上辫子。”

赤岭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脑门,从得了圣令开始,不管愿不愿意,都得露出大脑门,编上长辫子,才算从明朝跨进了满清。当然了,如果坚决不剃的,过不了一天,就能瞧见他的尸身悬挂在村口的要道上,以示众人。

老鬼自剃头那日起,就闷闷不乐。那天回来,他说村口已挂了二十七具尸身。他暗暗地敬了二十七杯水酒给他们,一杯又一杯,像是在对自己油光发亮的脑门告罪,为了活下去,他亲手剃掉了头上的发,一缕又一缕,在清人眼里,这些头发就如同凋零的大明朝一样,都是多余了。临走时,他听身后一个老翁跪在地上向天哀嚎:“天呐,你蒙蔽了眼,世道大乱。老朽与大明,共存亡!”然后便是一阵闷声,他不用转头,眼前也能看到,第二十八具尸身挂了上去。

到了午后,山庄里人人都洗漱一新,陆续朝山顶行去。赤岭一早就邀了老鬼和小竹,就在门口等着他们。等了许久,只见刘夏拎着一只食盒向他走来。

“石头哥,王叔说他腹中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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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去方便,让你先行。他稍后就来。”

赤岭点了点头:“那我再等等小竹。”

“公子让我来告诉你一声,他与竹姑娘有约,望你能做个顺水人情。石头哥,你瞧我今日可有什么不同?”说着,刘夏满怀期待地看着赤岭。

刘夏今日梳了个清爽的双螺髻,点缀了小巧珍珠发钗,倒显得她更精致温婉了些。再往下看,一身簇新的水蓝纱白绢里对襟衫子,豆粉沿边比甲儿,白杭绢画拖裙子,浅蓝花罗平底鞋儿,端的是一派碧玉模样。

“你今日这身衣裳挺好看的。”赤岭看了一圈,也没发现什么不同,想起小竹总说姑娘家穿新衣服时总爱有人夸赞一番,他这般说法应该是无错的吧。

刘夏俏脸一红:“人家今日抹了胭脂呢。咱们快走吧。”

哦,难怪她面若桃花,赤岭这才注意到。方才他心里还奇怪,今天的日头那么烈吗,晒得她的脸红扑扑的。他看到刘夏害羞地走到自己身边,这才惊觉自己惹了一朵桃花。他身负谜团,又是鳏夫,实在不是这小姑娘的良配,看来得在离开前与他讲清楚。

“姑娘小心。”赤岭心里正想着如何开口,见一旁的刘夏不小心踩空了一阶石梯,眼瞅着就要摔倒,伸出手去拉了她一把。

刘夏站稳后,忙把手抽了回来,耳朵都烧了起来:“多谢石头哥,保住了我们的菜肴呢。”哎,一和石头哥在一起,她就有种手足无措的感觉,心跳的厉害。好像换了个自己似的。

“姑娘客气,我们住在山庄,承蒙你们的照料,后日我们就要走了,多谢这段时日的关照。”赤岭微微弯腰,以表谢意。

刘夏身子晃了晃,险些要将食盒掉在地上,他竟这么快要走?

“石头哥,现在各地都乱的很,外头太危险了,为何不在山庄多养些日子?”

“在下确实有要事要办,当日幸得你们庄主的收留,如今我已大好,不能再叨扰。”赤岭答道,他离开后,这朵桃花也该谢了吧。

“哦。”刘夏魂不守舍地走了一段路,回过头来,双眼已有些发红:“石头哥,你觉得我如何?”

“是个热心肠的好姑娘,你会有福报的。”赤岭真诚地夸赞,他受伤的这段时日,多亏了她悉心照顾,各色食疗佳肴,养得他都重了好些。

“我们走吧。”刘夏没听到想要的答案,难免失落,等着石头哥走上来,一路沉默地到了山顶的平地上。

山顶上聚了整个村的人,看着人头攒动,颇为热闹。赤岭性格沉稳,喜好僻静,不似老鬼善于交际,住了山庄那么久,认识的人也不过几个。他选了一处松柏下,捡走了落叶,坐在了干净的石块上。老鬼曾笑他,以他的脾气,真真是要孤独终老,谁料,当年的一句笑言,今日成了真呢?

他坐在石块上,一边等着老鬼和小竹,一边冷眼看里长拿着簿子对着乡民勾勾画画。如今,他与老鬼的身份文牒还是当时买来的王家文牒,因未找到亲属,就借宿与庄主这个朋友家中。小竹的文牒是那人重新给她找的,哪怕再怎么深查,也查不出什么来。里长在他们刚进山庄时,就多有询问之意,说是皇城的祭司死了,上头在追查外乡来的人。而他们几个人就是村子里几个月了唯一来的外人,于是上心得很。

“王兄弟,听闻你们近日要离开我村?”里长点完了那头的人数,见人人留了条乌黑的长辫子,脑门上噌噌发亮,觉得心都敞亮了。又听到山庄里的人说这几个外人要走了,更是面露喜色。

“是了,我们后日启程。里长事忙,今日就权当拜别了。”赤岭起身,不咸不淡地说着话。

“那就祝你们一路好走。”里长说罢,也自觉和这王岭没什么话好说,当下摆了摆手,就当是给庄主的面子,便走开了。

赤岭一个人乐得清静,闭目坐了一会儿,就感觉头上有东西在动,睁眼看去,是刘夏拿着一束扎好的茱萸。

“石头哥,给,这是我采的茱萸。”刘夏递了过来。

“多谢。”赤岭看了一圈,这儿的人多应习俗,佩戴上了茱萸,双手接了过来,插进腰带上,红红的几支茱萸,胖乎乎圆滚滚,模样挺可爱。

“石头哥,我这还有些菊酒和重阳糕。”小竹放下食盒,“都是单独装起来。”

“呦,刘丫头真是贴心,不知有没有老夫的份呀?”老鬼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王叔的吃食都备在庄子里。”言下之意,就是没有他的份了。

“哎,敢情我岁数大了,不招小姑娘疼爱了。”老鬼悠悠地坐到了赤岭的身侧,顾影自怜。

赤岭看他一把年纪还在调侃刘夏,好笑地摇了摇头,他向刘夏道谢,接过食盒,说:“你若饿了,这些尽可以吃。”

“石头哥!”刘夏气得跺脚,这些可都是她亲手准备的呢。

“夏儿,你爹喊你过去。”跑来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姑娘,说着就把刘夏拉走了。

老鬼用手肘捅了捅赤岭的手臂,发出了一句怪里怪气的话:“石头哥~~”

赤岭听得汗毛一震,忙把食盒里的重阳糕塞进老鬼的嘴里,心里只想着,赶紧把这要命的嘴给堵严实了。

秋风送爽,申时的日光很温和,晒在身上暖洋洋的,满山的颜色黄了大半,留了零星的一点绿点缀其中。赤岭饮过一杯清凉的菊花酒,听见婆娑的树叶声中爆出几声巨响。山头上顿时烟花四射,格外绚丽。

“叛国,也值得这般庆祝。”老鬼望着天际的烟花,喃喃自语。

“保住了命,自然要大肆庆祝。”赤岭摸了摸脑门,凉飕飕的。天道轮回,他们是沧海一粟,眼下最要紧的可不就是保命嘛。

“我知你本事大,不知你测过满清的国运没?好歹也让我死死心。”老鬼这般说,不过是想减轻些心上压着的负罪感。

“这事该问小竹,她测得比我准。”赤岭的测算之术不如小竹,当初在盛京之时,就靠她协助。

“我哪敢问她,这种事,折寿。你现下想死都不会死,就告诉我呗。”老鬼笑得贼兮兮,有点羡慕,又有点敬畏。

赤岭把头凑了过去,眼里乍现怒放的烟花,低着声说:“我早算过,成于鼠疫,败于鼠疫。”此乃天命所书,至于能否有人力更改,还看以后的皇帝的作为。

老鬼听了,心里泛起杂陈的滋味。他一双眼盯着浩渺的蓝天。哈哈,苍天无声,可它不曾饶过谁啊。

“不好啦!”前方一整骚动,人挤人的凑了一堆,混着些抽泣和惊叹声,从人堆里传出来。

老鬼闻声而起,挨着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赤岭看着他们的背影,想起初见老鬼时,被他正直的面容所欺骗,认为他是个正直的郎君。相处下来,才发觉此人比那百晓生还爱听非,不过也正是如此,他的话本子日益加厚中。

“石头,你可知发生了何事?”老鬼看了一阵,兴冲冲地跑了回来。

“与我有关吗?”赤岭看向他。

“大致,是没什么关系。”老鬼犹豫了片刻,又补了一句,“你就不想知道?”

“与我无关,我何必关心。”瞧老鬼那样子,肯定忍不住会告诉他,赤岭故意吊着他。

“真是冷酷无情的硬石头。刘丫头被炸伤了脸,那一个血肉模糊呀,啧啧啧,可惜了一张俊俏的脸。”老鬼叹道。

“什么?”赤岭朝人群望去,怎么好好的会被炸伤,刘夏不是那么不小心的人。

“别看了。刘老爹早就背着她姑娘,和大夫一起下去治伤了。”老鬼环顾一圈,“对了,怎么没见到竹丫头,她后日到底是否和我们一道走?”

“那人约了小竹,许是想挽留吧。”这么久了,他们也不知道那个人的名字,只听他的手下都喊他公子。不知道也有不知道的好处,至少安全。

“秋意寂寥,我们走吧。”老鬼看乡民因刘夏之事败兴而归,也觉得意兴阑珊,提了食盒准备下山去。

“老鬼。”赤岭叫住他,起身郑重地对他说,“拜托你,帮我查一查这件事。”

“不是说了与你无关嘛,又何必上心?”老鬼拿话回敬了赤岭。

“我的确对她没什么心思。不过受人恩惠,想要回报。你就当我多心,帮我这一次。”赤岭自问没老鬼这能力,他连这村里住的偏远的李大叔扒灰都能查出来,想来这事交给他还是稳妥的。

“好说,给我煮一壶好酒,今晚在房里等我消息。”老鬼把食盒拎起,朝人群看了几眼后,给人群使了个眼色,就朝着目标那里走去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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